枕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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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花坊 乐伎

    谢锜留在江洲的部分府兵,整日无所事事。

    刘爱莲被韩校尉做了。

    想起这件事,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以为我会忘。

    可是,时间越久,记忆越清晰。

    校尉一直神智不清,逢人就说,爱莲变成狼,扯着嗓子叫:“啊——噢,啊——噢”,叫的人毛骨悚然。

    韩校尉被吓疯了。

    疯了!两个人都疯了。

    可是,这衣冠冢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只有校尉知道爱莲是什么结果,也许死了,不!

    孙屯田非常八卦。

    文人嘛,又是一个专门写情词的男人。

    孙屯田发挥他好八卦的特长,在谢锜面前继续他的猜测。

    可是,他突然怔住了。

    一年多前,我与韩校尉的狗血剧情,被江洲人,尤其是华山畿的人传的沸沸扬扬。

    我无脸见人。

    只能在别人的撺掇下选择消失。

    孙屯田的脑中突然一闪,韩校尉与我的案情,他似乎明白点什么了。

    “对,爱莲一定是被狼吃了。”孙屯田恍然大悟地说。

    瞧瞧,我被狼吃了,怎么不说我变成了一只狼,在深夜作狼嚎?

    可笑。

    谢大将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写词弄文的人,都神经病么?你看耳濡目染屯山主意一会儿变了几变。

    他为什么不叫孙三变?

    对,以后他说叫孙三变,什么孙屯田,一点也没有诗意。

    一个女子被狼吃了,每夜都在狼叫。

    看来,真是云里雾里,这里的人都说不清。

    华山畿阴气森森。

    太阳躲到山腰里,安安稳稳地坐实在一棵松树上,很快又从松树上跳下来,压迫在一株冬青树上,太阳落山了。

    谢大将军作别那片丁香树林,手扶廊桥栏杆,向那边又看了可有可无的一眼。

    谢大将军这次低调到尘埃里,便衣百姓打扮,原来就是想在江洲潜伏下来,打听昔日的莺莺燕燕相好各自可安好。

    眼前这个素布包头,身材一段风流却瘦到三根筋擎着脑袋的孙屯田,却是再好不过的导游。

    “大将军,向晚意不适,傍晚不登山,登山徒伤怀……我们还是速速下山吧?

    王知府在晌午催我上山,专门搞接待,小的怕耽误你欣赏风景,故意制造了刚才的邂逅,实则有重任在身。”孙屯田极有些娘,表达还算流畅。

    大将军望很远的地方看了一眼,“哦”了一声,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对于孙屯田这样的人,谢大将军此等级别的行政官员,又是当朝宰相之子,皇亲国戚,他一个眼神或一声咳嗽都会使山林变色,孙屯田那瘦弱的小身板,好像在晚风中有些颤栗。

    大将军旋即一个笑,那凌厉的眼风,黛黑的皮肤上黑白分明的眼眸竟是有些异样的妩媚。

    孙屯田察言观色,这稍解的神色没有逃过他的眼神。

    况且,眼前的这位大神,从前的艳事传了一江湖。

    装什么装,官大的架子也大,这地球人都知道。但官大的人也特别会装啊。

    大将军放下身段,说,既来之则安之,听便。

    不过,约法三章,第一,不回州府食堂;

    第二不去王知府的后花园;

    这第三嘛,也不去旻元寺庙。

    军人嘛,打打杀杀,刀口舔血,怕辱了干净之地。

    孙三变点头道,悉听尊便。

    七八个随从,一直都隐身状态,见主人移动尊贵的步子到了山脚木亭里,赶快上前保护。

    谢大将军抬头往山上看,风声呜咽,丁香树林掩没在朦胧的夜色里了。

    一行人坐上马车,向前辘辘前行。

    走了半个时辰,孙三变自顾自喊了一长声:驭……驭……

    马车排队停在水边一码头。

    只见那码头是河边辟出的一大块空地,水中有三艘大花船,水边有披拂的水杨柳,散落了一头秀发似的嬉着水。

    水面上吚吚哑哑传来袅娜的弹拨音乐,像梦似的。

    谢大将军心下有些异动,那几个北方来的随从骨头一酥,知道来对地方了。

    往回走,一个大宅院就在眼前,青砖黑瓦马头墙,*钉的大铁合门上两只兽脸上两只铁环。

    孙屯田俨然熟门熟路,上前铛铛铛敲了数日,声音在暗夜里清脆喜悦。

    门里的答应也喜悦:客官,来也~~~

    开门的却是一位身手灵敏的粉红佳人,生的是尖尖下巴,小巧精致的鼻子,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

    “客官,夫人有请。”那开门女子说。

    大将军看个明白,这白面敷粉的书生屯田,官虽小,可他在女人堆里吃得开啊。据说,江州方圆千余平方公里,男女老少都会几首孙屯田的词曲,风靡得很。

    作为一个官小却有深厚群众基础的人,他的人生幸福指数要盖过他这个大将军。

    何况这个大将军还想着将来做宰相。

    谁有抱负谁就累,谁有野心谁就是孙子。

    不提,不提这个。

    进了院子,过了一进院子,左右各有一花园,两侧是青砖砌的围墙,镂着花,砖雕上有花,灯光昏暗,天上月亮还没亮,看不出砖雕上是什么花。

    爱莲在谢大将军家好歹住了半年,知道地砖上的花无非是孔方兄图案。

    过了第二进院子,才知道别有洞天,那左右两侧又分散开去,竟是院子套院子,院子连池塘,院子依假山,过了假山,后面才是主人的正院子,那个开阔,那个富丽。大将军进院子后一直未语,朝廷腐败,这地方可真正是藏宝藏富不含糊啊。

    那个被叫请的夫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那个惊艳,人未到香气像情丝绕,一开口,居然是官腔官调,说出口的全是场面上的高级问候语。

    大将军人高马大,也差点镇不住场子。

    大将军这才知道有些饿了,有美食的香味飘过来。

    孙屯田一一安排贵人们入坐,这才郑重介绍这位夫人,原来也是个非凡人物,姓郦,名梅仪。

    刘爱莲知道她是谁。

    她们互为仇人,只能活一个。

    这也是后话。

    谢大将军在江洲根深蒂固,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位郦夫人。

    郦梅仪,出生在县丞家庭。也算是正经官宦之家。

    从前皇帝选妃郦梅仪被选中了,可是临到佳期时得了病,经年才好,竟是耽搁了。

    试想皇帝老爷都看中了的女人,在民间,达官贵人哪个不想占而有之的。

    可是,红颜薄命,挑来挑去挑了个短命的,第一任男人亡,她干脆做了伎。

    只有高级伎可以上花船接客,这一接,接到了一位比知府大得多的官人,官人纳了她做妾,可是三年后,第二任又亡。

    有的女人命苦,但那不是古代吗?

    漫长的封建社会。

    社会上骂这种女人是命硬,克老公。

    瞧瞧多愚昧。

    如果她能克夫,有这本事,为什么不克仇人,保护自己身边的亲人。

    古代也不那么好。

    毛病太多。

    郦梅仪从第二任夫婿那里,学会了德言工容,礼仪接待之礼数,硬是给自己增加了接 客的含金量。

    郦梅仪又变回了单身。

    她又上了花船。

    可是,战乱频仍,有钱人太少,日子艰难,花心萝卜减少,活命要紧。

    男人去打仗,去的多回来的少。

    花船上的营生不能糊口,她只好找了个姓崔的老实人嫁了。

    这是郦梅仪的第三嫁。

    只不过,唉,那个姓崔的却是个短命鬼。干脆,梅仪扯了一面旗,专门收拾像她这般苦命的女子,成立了新花船,改花船为坊,真正的名头是十二花坊。

    时来运转。

    十二花坊伴随着复苏的经济,兴旺起来。

    这天,谢大将军在孙屯田的引荐下,到了十二花坊。

    宴分两席,谢锜大将军甫一入席,好家伙,从一侧的厢房里鱼贯来了十二个女子,叽叽喳喳,像飞来了无数家雀。

    桃红柳绿,谢大将军仿佛一生看过的美女也比不上这一桌,个个水灵,各自曼妙。

    郦梅仪一一介绍,大将军一一颔首,心下却道:谁知道这个红那个丽是个什么区别,皆是好看的女子便罢。

    可是,作为从地底下潜回阳间的爱莲,问句话:大将军,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面前的中年女人,就是你当初手下的女兵吗?

    她当初为了追求你,为了得到你的抱抱,出了多少糗事?

    是啊,郦梅仪死了三任丈夫,浓妆艳抹,脸涂得家里人都不认得,可是,她叫梅。

    大将军,你不记得军营中的梅了吗?

    郦梅仪。

    外人叫她梅夫人。

    孙屯田也列席这一主桌,随即出了个主意,十二花坊的十二朵花,一个人一个号,在座的男子呢,恰恰也是十二个号,抽到相同号的成一组,表演才艺。

    谢大将军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又着了便衣,如此猛男,这点刺激真是小菜一碟,他但笑不语,既来之则安之,客随主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哈哈,谢大将军笑容越来越深,这才是他要的。

    其实,王知府就知道是这结果。

    梅夫人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而孙屯田这样的角度,就应该活在女人堆里,那些个女人就没有把他当男人看,就当做蓝颜知己呢。

    谢大将军放下了身段,心中断喝一声,良辰美景呵,赏心乐事哈,花开堪折呵,直须折呵哈,今朝有酒呵,今宵必醉呵哈……

    酒斟满,谢大将军粗中有细,说:且慢,这酒……

    梅夫人一惊,小步疾走上前,红酥手里握着一只空杯,当面斟满,一饮而尽,然后盈盈浅笑,空杯以对。

    谢大将军挥挥手,说:梅夫人会错意了,这酒,如此香醇,请问,是何方生产?

    大家“哦”了一声。

    谢大将军端杯放在鼻尖嗅一嗅,这酒里有往事的气息,让人沉湎啊。

    谢锜一饮而尽,也以空杯示人,众人皆欢呼:大人,好酒量。

    梅夫人吩咐道:郦音,还不快快续个满杯,跟大人来个交杯?

    那个叫郦音的女子小步驱前,一阵香风扑鼻,佳酿醉人,妙人更是醉人哦。今朝有酒,不醉不归。

    谢大将军虽然是个北方贵族男子,但在风月场所却是相当会装的,矜持矜持,一直到矜持把持不住,然后,饿狼圤食一般,他就是这风格,怎么滴!

    矜持再三的谢大人一直低首听命,面带微笑,这个叫郦音的女子撩开面纱。

    哦。

    头又疼了。

    说不下去。

    这个故事让人心力交瘁。

    是的,我在十二花坊。

    我叫郦音。

    在我穷途末路的时候,大家设计把我送到了十二花坊。

    改名换姓。

    郦梅仪在我的脸上纹了一个火红封印。

    岁月在我的脸上雕琢。

    我希望,谢大将军忘了我。

    现在我是个风尘女子。

    我靠自己的卖弄风情换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