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喜我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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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三十七节 争局

    医徒见状,就留杨玪一人站在那里,至于刚才发生了什么,医徒说,什么也没看见。那伙计也不知道等了多少时间,杨玪才从内院走出来,不消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有灵魂,连眼睛都无神。

    “你可知道他往哪去了?”

    医徒原以为杨家大少爷不会再说话了,那么悲伤的表情不似作假。但很可惜,杨少爷唯一跟他说的一句话,他不知道答案。

    “这倒没说,只说以后不会回北周了。”

    最后的希望,也在医徒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破灭。杨玪勉强挤出来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对那小兄弟道谢,把手里的信拽得死死的,捏得自己的手节发白。手背上青筋爆出,但似乎这样还不够表达他此刻心情之失望。

    你居然说,不会再回北周,那我呢?

    你答应过我的话,就这样忘了,就不算数了?

    阿灵,你好狠啊,对自己也这么狠。

    你又失约了,我要是找不到你,我不会原谅你……

    出了宝芝林,杨玪没回国公府,而是去了酒楼。突然想念烈酒烧喉的感觉,突然想念在昏醉中看着世间一花一物的感觉。想着想着,就这么做了。他是杨家大少爷,国公府的大少爷,一直以来想做什么是都能如愿,一直以来没让自己失望过,也没让家人失望过……

    可现在,终于有人让他失望,让他心痛,让他遗憾。

    杨玪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国公府,头痛欲裂,依旧没让自己忘掉那件事。可杨衷却知道,当他亲眼看到杨玪抱着酒瓶哭得像个小孩,才明白杨玪对五灵芝的感情是这般的不可舍弃。

    眼泪唰唰顺着脸颊留下来,酒馆的老板面带难色。这杨家大少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在他这里哭得伤心,他劝也劝不住。跟杨玪说了大半天,别有什么事想不开,可好像他说了半天,对方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杨家的人是什么人,他哪儿敢管?还不是杨大少爷想要酒就给酒,他只是担忧,要是给杨大少爷灌坏了,他这酒馆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开下去。

    杨衷不记得杨玪是什么年纪开始就不再哭了,但应该是很小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不会再别人面前流眼泪。杨玪比一般的孩子成熟得多,可现在才知道,那并不是杨玪有多么成熟,他只是把一切心思藏在自己心底,遇到对的人,终会把一切心思表露出来。

    杨衷看见自己儿子哭花的脸,偶尔会责怪自己是不是做得太狠太绝,可惜后悔已经来不及,人早已在天涯海角各一方,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大哥?”杨乾在门边探出他的圆脑袋,一直坐在那儿垂头丧脑的杨玪才缓缓抬头。可才抬起头不一会儿,马上又低迷下去。

    杨乾看着这个样子的杨玪,心中很是愤恨,只恨道杨玪没用。杨乾走了进来,看着一桌又是没动一筷子的饭菜,同样觉得很是失望,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错觉。

    大哥这都多大了?还需要我操心,这杨家,唉,果然没有我是不行的。杨乾早已随时都准备好可以接手杨家,但看见大哥这个样子,依旧心难平衡。

    “你觉得阿灵哥看见你这样就会很高兴吗?”杨乾挥舞着他的拳头,“你以为阿灵哥就舍得走了吗?阿灵哥还是舍不得的,走的那天,我去找他,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他叫我好生照顾你。你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需要我一个小孩儿照顾,你好意思吗你?阿灵哥哭了,他说,他最怕的不是你恨他,他最怕的是你还要去找他……”说着说着,杨乾自己哭了。

    “他还说……他还说,阿灵哥还说,就算他负了你,可你不能忘掉你对他的约定。他说,他说你知道的,让他看到,南北统一……”

    杨乾哭着抬头,发现杨玪原来早就抬头了,正想高兴大哥可能真的明白了,只见杨玪一个起身,提着他衣服,把他提出门外。杨乾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背后‘嘭’的一声,回头一看,门关了。再转头,院子里花草荒凉,埋园凄芜,入目也是一片萧瑟。

    一阵冷风吹来,杨乾瑟瑟发抖。很好,他的好大哥,很好。抹抹眼泪,杨乾极其生气,用拳头砸着关紧的门,没砸两下,门开了。杨玪半眯着眼看着杨乾,后者不动了,老实的跑开。

    其实杨乾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一番话有用没用,只是看见从大哥屋里端出来的饭菜终于少了些,杨乾还是很有成就感的。虽然这人比以往更加沉闷了,但能吃饭就是好事。

    之后,这杨家发生的事,史书上也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后代初中生的历史书上也有杨玪这位人物的事迹。一代繁盛朝代的开国明君,只可惜,杨玪这个人,一生无婚配。

    杨玪二十四岁这年,杨家起了重大变故,杨衷死了。杨衷的死因,说是因病而亡,可杨衷得的什么病,什么时候得的病,竟连杨家人自己也不知道。史书上对杨衷的死并无做多描述,当时的史官不能随意猜测,只能对杨衷的死进行客观性的描述。

    在杨衷碑前,杨玪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日太阳刚冒出头,他才缓缓站起身。可是一个不稳,差点重新跪下。

    儿不孝,但父亲之仇,儿会亲手去报。

    周武帝终究是听了太多杨家的谣言,再心胸宽广的君主,也见不得比自己军力更雄厚的臣下。猜忌,向来是君王的最大毛病。心中的瘤子,唯有除去,才不会让让自己继续担惊受怕下去。

    据说,杨玪为表杨家衷心,在大殿上以血写书。周武帝对杨玪此举很是满意,但依旧有人进言,说这只是杨玪的一个手段。同时齐王也说,杨玪面相不凡,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恐非人下,请早除之。周武帝听齐王这么一说,心里又有了猜忌。

    想要得到一个人的信任需要很多努力,甚至千方百计。但失去一个人的信赖,只需要别人的一两句话,之前的努力变付之流水。人就是这么奇怪,君王就是这么奇怪。

    杨玪狠狠握着拳头,却知道如今一切都不成熟。

    周武帝后又叫来相士为杨玪看面相,那相士一见杨玪面孔,顿时心中大惊,但面上并未表现出。这杨玪的确面貌非常,恐怕不是寻常人等。两眼开阔,眉峰如刀,高额亮门,智收囊中……这一看就知道未来大有作为。相士早对杨家和皇家之间的分争有所听闻,由此,心里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以后这天下指不定是谁的,相士在权衡之下,决定对杨玪的面相保密。

    这相士为给自己以后留条活路,对周武帝说了谎,只道杨玪面相普通,不过是皮面长得比一般人好看,却不及武帝您啊。周武帝听了这回答很是高兴,对杨玪的猜疑顿时也减少了很多。之后也非常重用和信任杨玪。

    但有不少人对杨玪依旧不信任,也有人与杨玪交好,杨玪就在这水深火热之中,度过一年又一年。后封为大将军,兵至陈国,这一战取得了武帝颇多好感,又封为柱国大将军大司马。势力一天比一天巨大,但周武帝在与杨家的纷争中早已失去了精力和兴趣,对杨玪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杨家并没有做什么大胆的事,只是兢兢业业为北周作好。

    这时,莫顾曾对杨玪说,为何不就此起兵,建立帝王之业?

    杨玪摇头,“时机还不成熟。”

    不多久,武帝驾崩,宇文一家世袭之君原本是宇文赞,但宇文赞这人不问朝政,沉溺酒色,一国朝臣对他是敢怒不敢言。宇文赞不但不听忠臣劝告,反而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太糟心,杨玪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宇文赞想出一个两全之策,干脆把帝位传给年仅六岁的儿子宇文阐,然后自己中日在后宫与妃嫔玩乐,荒淫过日。

    然而北周显帝任位第二年,显帝以杨玪众望有归下诏宣布禅让。杨玪三让而受天命,自相府常服入宫,备礼即皇帝位于临光殿,定国号为“随”,改元开皇,宣布大赦天下。

    这一消息,不过一两日便传得天下皆是。在南方的某一街道上,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脸上褪去了稚嫩,依旧显得是清秀隽逸。他背着医箱,听着旁人这么说道,听说北周改名为随国,如今随国皇帝叫杨玪。

    白衣人抬头目视北方,可除了天上偶尔飞过的一两只鸟,还有一两片白云,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真好……

    他终究还是实现了和他之间的约定,而自己却一再失约。他是一个没用的人,连亲口答应的话都不能亲手做到,真没用。

    他这些日子以来都很想念杨玪,他的感情很单薄,很透明,和单纯。杨玪在他的感情史上写下重重一笔,就注定这辈子也没办法忘记那个人了。有时候也会想,那杨玪还会想他么?不过答案是那么的显而易见,杨玪肯定还会记得自己,杨玪永远也不会忘记他。

    又正是知道这残忍的答案,他才一而再再而三责怪自己没用。

    他虽然知道杨玪会想他,但却不知道杨玪是如何想念的他,那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唯有疯狂地工作没有停歇的劳作,才能让他避开暂停下来就看见模模糊糊的五灵芝不真切的脸。情深深,雨蒙蒙。

    唯独还有新年,让他坚持下去,那是类似一道希望的光芒,然而它有渺小得几乎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