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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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有时候只是上天眷顾你

    舒曼抬头看着他笑,“你怎么做到的?让我哭着哭着就笑了。”

    “我喜欢看你笑。你爸的肺癌病了三年,你妈又病了三年,就你一个人,在医院里泡了六年?”

    “嗯,还要陪我女儿长大,工作,挣钱,治病需要好多钱。我爸是个坚强的病人,他一点都不磨人,我还带着全家去了一次巴厘岛。那时候,我觉得我爸那么好那么乐观的人,他一定能挺过来,肺癌打不倒他。他一开始身体还不太差的时候没那么频繁住院,他都不让我去医院陪他,他说有护工就可以了。他让我照顾好妈妈和彤彤,我没照顾好妈妈。”舒曼想起妈妈的手被捆在床边的样子。

    “有时候我觉得是命运的安排,你在雪山上你登顶了只是你运气好,那些比你更强壮技术更好的人,就这么脑水肿肺水肿下来了,或者死去了。你只是上天眷顾你,让你顺顺利利地登顶,再顺顺利利地下山。”

    “我觉得上天眷顾我,让我那天绊到你摔了一跤。”

    “是吗?我一直以为是我运气比较好,遇到你了。”江山把舒曼抱紧,安慰孩子一般轻轻抚摸她的背,“你什么时候去的医院。”

    “前晚”

    “前晚就去医院了?我昨晚等你好久,以后要跟我说一声,嗯?睡觉了吗?这两天。”

    “没有,我想吃点东西,一天两夜都没吃东西了。”

    “顶楼有个旋转餐厅。”

    “不去。”

    “想吃我吗?”他在她耳边低语。

    “讨厌!”

    他笑着去拿来菜单给舒曼。

    吃完饭,舒曼感觉好多了。

    江山贴着舒曼的脸问,“你是要睡觉呢还是再哭一次?”

    舒曼抚摸着他手臂上强健的肌肉说:“再哭一次。”

    这次他温柔、缓慢而坚定地推进,最后她还是哭了,真的是标配?不过她忽然觉得,人生的一切苦难都不再是问题。

    舒曼不想睡觉了,躺着江山的臂弯里,触摸他身上无数的伤痕。他肋骨下面有一个圆的疤痕,背后也有个,“这里扎了个对穿吗?你差点死了啊?”

    “是,我从山崖上掉下来被一根奇硬的树枝扎的,运气真是好,什么器官都没扎到。我被送到医院,我老婆帮我做的手术,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她是外科医生,最好的外科医生,她鄙视我,自己作死还要害家人担忧。她非常漂亮,非常傲慢,生机勃勃,永不疲倦,从不服输。我完全被她镇住了,我真心喜欢她,我不顾一切地追求她,几个月以后,我们结婚了,那年我30岁,她35岁,没多久她生下我儿子,她说她这辈子没打算过结婚生孩子的。你知道谁最高兴吗?我哥,他非常喜欢我老婆,觉得我就需要一个这么强悍的女人管着。我比你强,我有个大哥,我爹妈死得早,是我大哥把我带大的。”

    “她管住你了吗?”

    江山摇摇头,“我还是个野人,一年有三分之一时间基本待在西藏,尼泊尔,真心想把十四座海拔八千米以上的雪山都登遍了。其他时间号称工作满世界乱跑,什么时候我给你看看真正的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还有你说的阿尔卑斯山。什么哈巴雪山、四姑娘山、雪宝顶、玉珠峰去了100次,反反复复地穿越罗布泊,青藏线,滇藏线,鳌太线,徒手攀岩,漂流、帆船,马拉松…经常不着家。其实她也不怎么管我,她热爱她的工作,最喜欢的事就是一天到晚做手术,她非常少有的空闲时间也都用来研究怎么把手术做到最好,研究国外有什么新的医学成果。她就是觉得我不爱惜生命,每天拿着生命在冒险。可是人生不就是用来尽可能多地感受这个世界吗?生命的张力完全不受我控制。这和她尽可能多地救人不是一样吗?我总不着家,她总在做手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尽管我们碰撞得很厉害,但是那种激情澎湃的感觉,她有那么强大的生命力,你会觉得她照亮了整个世界。我现在来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是闪闪发光的。”他陷入了回忆中。

    舒曼想想,自己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激情,一生都在对抗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修补各种创伤。

    “我有时候夜里醒来,身边没有人,会恍恍惚惚地觉得,她还在,只是上夜班去了,第二天她就回来了,但是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舒曼记起他一开始跟自己说的话:“我看不见将来。”舒曼隐隐地有些心痛,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将来的问题,过好每一天已经不错了,现实如此凌乱,将来,舒曼从来不敢想。

    “舒曼,说说你吧?那个男人。”

    “说什么呢?蝇营苟且的人生,不像你们那么光彩熠熠。”

    “我想听呢,等你准备好了。”

    “你这样过了三年?没有再出去冒险?”

    江山点点头,“我答应她,把儿子好好养大。可儿子好像越来越远。”

    “你和他也没接近过啊?”舒曼小声说。

    江山看向舒曼,目光有些色厉内荏的凌厉,隐藏在后面的仍是温和柔软的。

    “对不起,不过这颗钉子其实一直扎在心你里,你不去碰它,可它还是在啊!你儿子怎么长大的?你经常出去,你太太是外科医生,经常几台手术连轴转,谁陪他长大的?”

    “我大哥,他基本都是跟我大哥大嫂一起。”他的身体开始有些僵硬了。“最近三年,我不再把他交给我大哥,我大哥永远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跟儿子每天都在一起。我给他做早点,看着他去上学,晚上又给他做晚饭,我们一起吃。可是,我们真的没有接近过,我们像两个陌生人,无话可说。”

    “你活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真的和他在一起啊!”

    江山眼神复杂的看着舒曼,他往下挪挪,把头埋在舒曼的胸口。

    舒曼抱住他的头,用手指疏理着他的头发,“你活在失去挚爱的悲痛里,他也活在失去母亲的悲痛里。”

    “我经常觉得我不该结婚,不该生孩子,我就是个野人,不负责任,不计后果。”

    舒曼把他的头抱得更紧些。

    “舒曼,我一点都不想回家,不想见儿子,大哥,大嫂,岳父母,亲戚,朋友,任何认识我的我认识的人,我想就这么被你抱着。和你在一起真他妈舒服,你那么柔软那么甜蜜。”

    “我也想这样,我真是厌倦了跟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舒曼把脸贴着他的头,把手插进他头发里轻轻摩挲着。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沉默安详宁静。

    “可是”舒曼抬起头来,“我其实一直是天塌下来负责撑着的那种人。”

    “好吧,帮我把天撑起来吧!我的天早塌了。”

    “你要有一个最亲爱的人,这个世界再怎么打击你,你也要为他把天撑起来,你自己的天也就撑起来了。”

    “我们算不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女儿是我过去十多年里一切力量的源泉。”

    “我不知道怎么跟儿子交流,除了你吃了吗,吃什么以外,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投其所好吧!篮球啊,他喜欢的乐队啊,明星啊,电影啊,书啊!有个男人前些日子买套东野圭吾的书送他儿子做生日礼物,我忘了,被他给骂得呀!你知道我开书店的,你做什么的呀?”

    “要被你耻笑了,完全是退休老男人的生活,什么都不干。每天早上儿子走了我就去俱乐部攀岩,做点力量训练,洗个澡看会儿书,然后买菜做饭等儿子回家。”

    “看什么书啊?最近。”

    “孤独漫步者的遐思”

    “噢!”舒曼有点吃惊。

    “作为一个体育生,应该看不懂这类书是吧?你看,体育生啊,到老都要被人歧视。”

    “别傻了,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深刻的人了。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多关心点世俗的喜悦。户外运动很烧钱吧?你既然是领队,前些年挣了不少钱?也烧了不少钱吧?

    “省着点,够用了。”

    “可是就这样了吗?不是钱的问题,你自己退到世界外面去了啊。我喜欢我的工作,我会工作到我死的那一天。”

    “你在取笑我。”

    “不是,工作让我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我女儿在看《解忧杂货店》,我明天给你带本东野圭吾的小说吧,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的,我也喜欢的,你也会吧,看完了找点你儿子的共同语言,找点现实世界的欢乐。”

    江山抬起头来笑笑的看着舒曼,“舒老师还布置家庭作业啊,做的好有奖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