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睡在浅间山下
夏末的轻井泽已经开始有早秋的味道了。
每晚的风更凉了，玥找出了轻薄的长袖毛衫，一早一晚在院子里坐着的时候披在身上。
玥坐在院子里的木质摇椅上，离她不远的地方，一只小松鼠正在吃宋毅放在花丛边的小坚果。
它伶俐的眼睛反查看着坚果，灵活的小爪子能轻巧地把榛子核撬开。这些小家伙，每年春秋都会来这个院子。它们好像早已养成了习惯，知道宋毅会在这里给它们准备食物。
玥看着这个小家伙，露出了微笑。宋毅，这个男人冷静的王者之气背后，总是流露着温情。也许那些认识他的江湖中人都不会想到，他竟还有着这样的一面。
长久以来，宋毅的这一面只会留给小动物，再有就是留给小雨。
一阵带着山谷气息的凉风吹过来，玥把披在身上的衣服又围得禁了些。小松鼠将榛果装满了颊囊，欢快地跑走了。
玥低下头，接着看她手里的一张印制得十分漂亮的广告彩页。
彩页上面，宁静的浅间山睡在天边，杉树林间溪流环绕，一片祥和。这，是附近一处墓地的广告。
她正出神地看着这张广告，帮厨阿姨裕江回来了。她刚刚从市场买回了新鲜的蔬菜，进了院门冲玥微微一笑。
裕江是个五十多岁的日本妇女，算起来年纪比玥也大不了太多。不过，当这位阿姨知道她每天照顾着的夫人已经48岁了的时候，还是惊讶得嘴巴长了好大。
“我在路口的花店看见先生了。”裕江用带着一点信州口音的日语说着：“他正在给您买花呢，坐在那里等着他们把百合包好。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每隔两天，宋毅都会在他们的床头的窗台上换上一束新的百合。每一次，当百合还没有完全枯萎的时候，他就赶紧把它们拿出去。
每次，玥都会说：“那花还好着呢，再放一天吧。”
可是宋毅从来不听她的，他好像是害怕看到百合枯萎一般。他总是准备最新鲜的，最有生命力的，最美的百合……
裕江要准备晚餐了，玥从摇椅上站起身来：“来，我和你一起做饭吧。”她说。
她的举动让裕江赶紧放下了手里的菜篮子，她忙上去扶住了玥：“别动了，你身体不好坐着吧，有我呢。”
玥本来就瘦的身体因为病痛更加日渐消瘦了。现在的她，连站起来走几步都会气喘吁吁。
“他喜欢我烤的蛋糕，让我再给他烤一回吧。”玥说道。
选品相最好的草莓，还有浓郁的鲜奶油和甜蜜的蜂蜜，这个简单的配方宋毅和小雨都很喜欢。
裕江在玥的身边给她打下手，她手里摘着菜话家常似的说道：“您和先生感情可真好，都这个岁数了还像年轻的夫妻似的。我那个老公跟我早就像是没性别了，左手摸右手。”这个纯朴的女人笑着说着，细细的眼角带着一条条鱼尾纹。
果然，说话的工夫宋毅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束清丽的百合，百合上面还带着水珠。
他一见玥正在做蛋糕，便说：“老实坐着待会儿吧，别忙活了。”
“一会儿就弄好。”她孱弱的声音之间是一个如百合一般美丽的笑容，只是，玥这朵百合已经是病容了。
每天，裕江都像今天一样，做完晚餐就离开。今天，她在临走的时候把打了一半的毛围巾给玥围上比了比。不错，还差一点儿，明天就能完工了。
裕江和玥相处得很好，她想给她打一条毛围巾。她是个干活儿勤快的女人，没出几天这条驼色的围巾马上就快做好了。
“好吃吗？”玥望着吃了一口蛋糕的宋毅问道。给他做了半辈子蛋糕，每一次他吃的时候，她还是怕没做好。
他点点头：“好吃。”每天晚上玥习惯喝一杯蜂蜜水，今天她的水没拿过来，还在厨房操作台那边。宋毅看见了，于是站起身来去给她拿。
当他走到橱柜边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那张躺在桌子一角的墓地广告。
宋毅拿起这份广告，正反面看了看，之后随手就把它撕了。纸撕裂的声音很清脆，坐在餐桌边的玥都能听见。
“别撕啊，我还有用呢。”玥说道。
“有什么用？”宋毅没好气地说：“看它干嘛？”他说着皱着眉走回了餐桌边。
玥看着他，好久没看见过宋毅生气了。“那里挺好的，我想给自己买呢。”她说：“轻井泽是块好地方，死了以后长眠在这里挺好的。反正我爸妈早就走了，我也不用非得回国下葬……”
“瞎说什么！”他低吼道：“你日子还长着呢，别瞎想！”
玥站起来拉过宋毅的手，她拉着他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让我靠着你，好吗？”
宋毅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因为刚才生气的缘故，他的胸口起伏得都剧烈了。
玥用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少爷，你还记得咱们俩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12岁，我爸跟你爸打高尔夫。咱们两个小孩不会玩儿，也得陪着他们。”宋毅跟着玥一起，回忆的闸门好像缓缓被打开了。“你啊，说什么也想把球打进洞里，其实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喜欢玩儿这个。我就想，这女孩可够争强好胜的。”
玥笑了，她说：“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
她指的“第一次”他懂：“在我那时独住的那所房子里。”他的声音低沉性感。
“你当时也觉得这就是一场意外吧。”她望着天花板，思绪跟着回忆飞到了从前。
宋毅没有回答，玥却笑着说：“反正我当时就是那么觉得的，第二天早上你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后来我回想起来，也许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是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你记得那次吗？我心情不好，特别孤独……我用刀片把自己手臂割破了，是你帮我包扎的。从小到大，没人在我那样的时候那么关心我……从那天起，我就觉得你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女人。”
他们在一起回忆了很多很多，就像拾起了漫长岁月里爱情的一个个小碎片。情人节的浪漫，她坐在他单车后面的青涩，还有在无人的私人猎场抵死缠绵的疯狂……
“少爷，我害怕死。”最终玥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谁说你要死了……”他不准她这么说。
她摇摇头，低声说：“我知道，我不行了。一天比一天不行了，我怕那一天的时候我会特别痛苦……挣扎着像一把干枯的骨头……”
“不会的……不会的！”他抱着她，想让自己的怀抱让她不要害怕。
“少爷，我想要在我没有变成一把骨头之前，安静地死去。”玥看着他的眼睛说：“就像睡觉一样，在你的身边，安安静静地死去。”
“你别胡说！”
“没有胡说！”她认真地说：“我在自己的蜂蜜水里放了毒药……只要我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你说什么？”宋毅抱着她的肩膀喊道：“你疯了吗！”他赶紧找出手机，要打急救电话。
“别！”玥按住了他的手：“我想按照我希望的方式死去！”她这声音仿佛是心底的呼喊。
“我把遗书写好了，我死了之后把它交给警察吧。”玥说：“然后，把我藏在那个浅间山下的墓地里……”
玥的眼神带着祈求。一行泪从宋毅的眼眶落下……
他温柔地把她抱起来，缓缓地走上楼梯。“别怕，我陪着你呢。”他一边走一边对她说。
宋毅一夜未眠，他搂着她，一整晚。刚开始他们还聊着天，最后，玥说她太困了，真的要睡了。
她睡下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特别美的微笑，比床头的那束百合还要美。她轻轻地跟宋毅说：“晚安，少爷。”
在第二天的晨光洒进卧室的时候，玥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裕江带着给玥织好了的毛围巾来到了别墅，她本来满心欢喜，好像都能想象到玥带上这围巾喜欢的样子。
然而，当她到了宋家别墅的时候，远远看到的却是警车上闪着的灯。
裕江手里的购物袋拉手断了，高丽菜和茄子，还有那个装着这条围巾的纸袋一同散落在了地上……
玥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躺在床上的样子就像甜甜地睡去了一般，嘴角还带着一丝幸福的微笑。
浅间山下的这处公墓的确是个好地方，背山面湖，景色极美。宋毅站在这里向远处望去，湖光与山色辉映，鸟儿在高大的杉树枝头鸣唱。
宋毅按照玥所期望的，把她安葬在了这里。他买下的是一个双穴墓地，他叫刻碑人在玥的名字旁边留下了空白。
他们是夫妻，他百年之后也要睡在她的身边。
她活着的时候有点儿洁癖，宋毅亲手帮她把墓碑擦了又擦。他摸着她这块墓碑：“玥，别害怕，你等着我。我会回来陪着你的，永远陪着你……”
每晚的风更凉了，玥找出了轻薄的长袖毛衫，一早一晚在院子里坐着的时候披在身上。
玥坐在院子里的木质摇椅上，离她不远的地方，一只小松鼠正在吃宋毅放在花丛边的小坚果。
它伶俐的眼睛反查看着坚果，灵活的小爪子能轻巧地把榛子核撬开。这些小家伙，每年春秋都会来这个院子。它们好像早已养成了习惯，知道宋毅会在这里给它们准备食物。
玥看着这个小家伙，露出了微笑。宋毅，这个男人冷静的王者之气背后，总是流露着温情。也许那些认识他的江湖中人都不会想到，他竟还有着这样的一面。
长久以来，宋毅的这一面只会留给小动物，再有就是留给小雨。
一阵带着山谷气息的凉风吹过来，玥把披在身上的衣服又围得禁了些。小松鼠将榛果装满了颊囊，欢快地跑走了。
玥低下头，接着看她手里的一张印制得十分漂亮的广告彩页。
彩页上面，宁静的浅间山睡在天边，杉树林间溪流环绕，一片祥和。这，是附近一处墓地的广告。
她正出神地看着这张广告，帮厨阿姨裕江回来了。她刚刚从市场买回了新鲜的蔬菜，进了院门冲玥微微一笑。
裕江是个五十多岁的日本妇女，算起来年纪比玥也大不了太多。不过，当这位阿姨知道她每天照顾着的夫人已经48岁了的时候，还是惊讶得嘴巴长了好大。
“我在路口的花店看见先生了。”裕江用带着一点信州口音的日语说着：“他正在给您买花呢，坐在那里等着他们把百合包好。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每隔两天，宋毅都会在他们的床头的窗台上换上一束新的百合。每一次，当百合还没有完全枯萎的时候，他就赶紧把它们拿出去。
每次，玥都会说：“那花还好着呢，再放一天吧。”
可是宋毅从来不听她的，他好像是害怕看到百合枯萎一般。他总是准备最新鲜的，最有生命力的，最美的百合……
裕江要准备晚餐了，玥从摇椅上站起身来：“来，我和你一起做饭吧。”她说。
她的举动让裕江赶紧放下了手里的菜篮子，她忙上去扶住了玥：“别动了，你身体不好坐着吧，有我呢。”
玥本来就瘦的身体因为病痛更加日渐消瘦了。现在的她，连站起来走几步都会气喘吁吁。
“他喜欢我烤的蛋糕，让我再给他烤一回吧。”玥说道。
选品相最好的草莓，还有浓郁的鲜奶油和甜蜜的蜂蜜，这个简单的配方宋毅和小雨都很喜欢。
裕江在玥的身边给她打下手，她手里摘着菜话家常似的说道：“您和先生感情可真好，都这个岁数了还像年轻的夫妻似的。我那个老公跟我早就像是没性别了，左手摸右手。”这个纯朴的女人笑着说着，细细的眼角带着一条条鱼尾纹。
果然，说话的工夫宋毅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束清丽的百合，百合上面还带着水珠。
他一见玥正在做蛋糕，便说：“老实坐着待会儿吧，别忙活了。”
“一会儿就弄好。”她孱弱的声音之间是一个如百合一般美丽的笑容，只是，玥这朵百合已经是病容了。
每天，裕江都像今天一样，做完晚餐就离开。今天，她在临走的时候把打了一半的毛围巾给玥围上比了比。不错，还差一点儿，明天就能完工了。
裕江和玥相处得很好，她想给她打一条毛围巾。她是个干活儿勤快的女人，没出几天这条驼色的围巾马上就快做好了。
“好吃吗？”玥望着吃了一口蛋糕的宋毅问道。给他做了半辈子蛋糕，每一次他吃的时候，她还是怕没做好。
他点点头：“好吃。”每天晚上玥习惯喝一杯蜂蜜水，今天她的水没拿过来，还在厨房操作台那边。宋毅看见了，于是站起身来去给她拿。
当他走到橱柜边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那张躺在桌子一角的墓地广告。
宋毅拿起这份广告，正反面看了看，之后随手就把它撕了。纸撕裂的声音很清脆，坐在餐桌边的玥都能听见。
“别撕啊，我还有用呢。”玥说道。
“有什么用？”宋毅没好气地说：“看它干嘛？”他说着皱着眉走回了餐桌边。
玥看着他，好久没看见过宋毅生气了。“那里挺好的，我想给自己买呢。”她说：“轻井泽是块好地方，死了以后长眠在这里挺好的。反正我爸妈早就走了，我也不用非得回国下葬……”
“瞎说什么！”他低吼道：“你日子还长着呢，别瞎想！”
玥站起来拉过宋毅的手，她拉着他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让我靠着你，好吗？”
宋毅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因为刚才生气的缘故，他的胸口起伏得都剧烈了。
玥用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少爷，你还记得咱们俩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12岁，我爸跟你爸打高尔夫。咱们两个小孩不会玩儿，也得陪着他们。”宋毅跟着玥一起，回忆的闸门好像缓缓被打开了。“你啊，说什么也想把球打进洞里，其实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喜欢玩儿这个。我就想，这女孩可够争强好胜的。”
玥笑了，她说：“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
她指的“第一次”他懂：“在我那时独住的那所房子里。”他的声音低沉性感。
“你当时也觉得这就是一场意外吧。”她望着天花板，思绪跟着回忆飞到了从前。
宋毅没有回答，玥却笑着说：“反正我当时就是那么觉得的，第二天早上你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后来我回想起来，也许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是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你记得那次吗？我心情不好，特别孤独……我用刀片把自己手臂割破了，是你帮我包扎的。从小到大，没人在我那样的时候那么关心我……从那天起，我就觉得你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女人。”
他们在一起回忆了很多很多，就像拾起了漫长岁月里爱情的一个个小碎片。情人节的浪漫，她坐在他单车后面的青涩，还有在无人的私人猎场抵死缠绵的疯狂……
“少爷，我害怕死。”最终玥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谁说你要死了……”他不准她这么说。
她摇摇头，低声说：“我知道，我不行了。一天比一天不行了，我怕那一天的时候我会特别痛苦……挣扎着像一把干枯的骨头……”
“不会的……不会的！”他抱着她，想让自己的怀抱让她不要害怕。
“少爷，我想要在我没有变成一把骨头之前，安静地死去。”玥看着他的眼睛说：“就像睡觉一样，在你的身边，安安静静地死去。”
“你别胡说！”
“没有胡说！”她认真地说：“我在自己的蜂蜜水里放了毒药……只要我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你说什么？”宋毅抱着她的肩膀喊道：“你疯了吗！”他赶紧找出手机，要打急救电话。
“别！”玥按住了他的手：“我想按照我希望的方式死去！”她这声音仿佛是心底的呼喊。
“我把遗书写好了，我死了之后把它交给警察吧。”玥说：“然后，把我藏在那个浅间山下的墓地里……”
玥的眼神带着祈求。一行泪从宋毅的眼眶落下……
他温柔地把她抱起来，缓缓地走上楼梯。“别怕，我陪着你呢。”他一边走一边对她说。
宋毅一夜未眠，他搂着她，一整晚。刚开始他们还聊着天，最后，玥说她太困了，真的要睡了。
她睡下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特别美的微笑，比床头的那束百合还要美。她轻轻地跟宋毅说：“晚安，少爷。”
在第二天的晨光洒进卧室的时候，玥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裕江带着给玥织好了的毛围巾来到了别墅，她本来满心欢喜，好像都能想象到玥带上这围巾喜欢的样子。
然而，当她到了宋家别墅的时候，远远看到的却是警车上闪着的灯。
裕江手里的购物袋拉手断了，高丽菜和茄子，还有那个装着这条围巾的纸袋一同散落在了地上……
玥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躺在床上的样子就像甜甜地睡去了一般，嘴角还带着一丝幸福的微笑。
浅间山下的这处公墓的确是个好地方，背山面湖，景色极美。宋毅站在这里向远处望去，湖光与山色辉映，鸟儿在高大的杉树枝头鸣唱。
宋毅按照玥所期望的，把她安葬在了这里。他买下的是一个双穴墓地，他叫刻碑人在玥的名字旁边留下了空白。
他们是夫妻，他百年之后也要睡在她的身边。
她活着的时候有点儿洁癖，宋毅亲手帮她把墓碑擦了又擦。他摸着她这块墓碑：“玥，别害怕，你等着我。我会回来陪着你的，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