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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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以后,顶着满头白发被人爱戴的楚楚说自己很喜欢阴雨天。

    她说自己从未厌倦过阴雨来的时候那闷热和低沉,反而渐渐的适应了它们。

    在淅淅沥沥的或洋洋洒洒的阴雨里,她反而可以慢慢的静下来,欣赏它。

    而它,也总是可以带着楚楚走入一个美妙的境界,久而弥香。

    即便她如此喜欢阴雨天,但总有人跟她唱反调。

    在她身边很久了的小男孩,大约能有三四岁的样子,看到远处的天空乌云密布打算回家,可是没走两步忽然想起一旁行动不便的楚楚。

    于是在他跑出老远后,又回到楚楚身旁,对他轻声道。

    “奶奶,你家在哪啊?一会天上就要下雨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出事的,不如你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听着小男孩清脆如铜铃般的声音,楚楚叹了口气笑着说:“家?家又是什么?”

    小男孩不理解楚楚话中之意,歪着脑袋问道。

    “难道奶奶没有家了吗?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吗?奶奶好可怜啊!”

    楚楚望着不经世事的小男孩,眼睛弯成一跳缝隙,像是天边的月亮,带着和蔼的笑容:“家!很久很久以前有过,但是就在不经意间没了,后来也有了许多家,但都不是我的!”

    随着楚楚的说的话越来越深奥,小男孩越来越难听的懂,他看着楚楚小声的道:“怪不得,附近的人都说这个老奶奶是个怪人,果然没错!”

    楚楚年轻的时候跟灏雪学过唇语,即便她的耳朵有些不太灵光了,但是仍然可以知道小男孩在说些什么。

    楚楚假装生气的对小男孩道:“你说什么?我可听到了,你是在说我的坏话,小心我打你屁股”

    楚楚抬手佯装打人的架势,吓的小男孩见状撒腿就跑,就连他的油纸伞都落在原地了。

    雨滴不经意的落下,楚楚撑开伞也恰到好处。

    听着雨点滴答滴答的落在油纸伞上,仿佛这便是最动听的歌谣一般。

    在楚楚看来,没有什么,比下雨天更能传情,它时而淅沥如柔情,时而挥洒似狂情。

    那首广为流传的贺铸的《青玉案》便是写于绵绵的阴雨江南。

    据说当年阴雨中诗人正和心上人刚刚分别,他望着心上人离去的身影,满怀心酸与离愁,自觉人生如梦,芳华苦远,他如醉如醒,愿永远寄情于衰草寒烟。

    你看,天地间尽是如丝的阴雨,深深浅浅的轻击着诗人的心扉和楚楚最不想让人碰触的地方。

    要知道,雨心碎,风流泪啊,更何况无情的东风,满城的风絮!阴雨,总是渲染出苦闷的气氛,总是刺入人心中最孤苦的情愁!

    老年的楚楚每每读罢,总忍不住轻轻合上书卷,黯然伤神,半响,隐隐期盼着阴雨的到来。

    因为阴雨到来会让她想起事隔很多年的那个燥热的午后。

    一夜夜半,阴雨初下,虽然年老的楚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落下了腿疼的毛病,尤其是阴雨天更甚,痛的她从床上爬起来,不停的捶打着。

    虽然楚楚的耳朵有些不太灵光了,但是耳边仍然可以听到淅淅沥沥犹如半空中的古筝,轻弄,温柔而有声,宛若落地的玉珠,在如水的夜色下,竟有一丝清冷。

    远远的天际传来飘渺的声音,仿佛在娓娓诉说这悠远而幽怨的阴雨。

    楚楚一惊,转头,细听,梅雨之声不绝于耳。听着听着,她慢慢起身,轻抚窗扉,透着漫漫的夜色,张望。忽然,有一两滴雨珠轻溅在她满是皱纹的的手上,顿时,一种清凉、温润的感觉遍布全身。

    于是,她伸手,任细雨轻拍着她的胳膊,半晌,楚楚欲恍惚,仿佛看见了赵常洛的身影,她看见,他那凄婉而又迷茫的眼神,在阴雨中,竟如此的恋恋不舍。

    回忆起许久以前的那个的场面,楚楚仍然记忆犹新,每当会想起时仍旧是会落下眼泪的……

    楚楚清楚的记得,久未下雨的京城忽然乌云密布,大风呼啸刮得人们睁不开眼睛,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在为这即将到来的死亡所喝彩。

    赵常洛被刽子手压上了断头台,一会他就要被砍下头颅,挂在城门外供人欣赏,参观了。

    而行刑的人是个胖子,胳膊比楚楚的要粗上不止很多倍,他的刀也许在临来的时候磨过,否则不会在这样看不见阳光的情况下仍然透亮。

    刽子手目露凶光,也许跪在他脚下的人是他的职业生涯中最平常不过,最普通的一个人,尤其是脖子上哪里容易砍,哪里比较脆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可是对有些人来说,不会像刽子手那样淡定,就像楚楚,他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常洛,一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刚刚的那一眼就是最后一眼。

    可是赵常洛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总是躲闪着楚楚的目光,生怕和她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让自己变的脆弱不堪。

    楚楚的声音略带着哭泣对赵常洛道:“洛哥哥,我心里还有许多没说完的话想要告诉你,可是已经不可能了,等你去了那边过奈何桥的时候千万不要喝孟婆给的汤,因为它会让你前世的记忆删除掉,我不希望你没有前世的记忆,因为你会找不到我,我也会找不到你!”

    听着楚楚的哭诉,赵常洛不禁对她说出的幼稚无比的话冷笑了一声:“你还嫌这辈子没吵够,下辈子继续吵吗?也许这辈子我的出现就是个错误,有过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乞求不要和你相遇,你是个好女孩,是我不配出现在你的身边,如若有来事,我希望你的那个他是个盖世无双的大英雄!”

    听着赵常洛的话,楚楚摇着头将眼中的泪洒向两旁:“我不要什么盖世无双的大英雄,我只要你,你在我心中就是天大的英雄!”

    赵常洛的眼角直直的看着楚楚,那眼神里写着深情和爱同时还夹杂着拒绝:“你看,我们又为这点小事挣得面红耳赤,即便面对死亡也不能让我们的意见达成一致,或许这就是我们今生根本不会在一起,也永远无法在一起的原因”

    赵常洛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自己大喊大叫的,楚楚知道,他这样做并不是真的自私,而是想要放弃自己的这个年头,在他死后可以从痛苦中抽离,永远的忘掉他。

    可是,我的生命今生都是和你联系在一起的,叫我如何忘得掉,楚楚望着赵常洛在心里对自己道。

    正思衬着,楚楚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奸细的嗓音,他拍着手在叫好,似乎看到了什么别样的画面。

    楚楚知道这个人是玄武,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憎恶,在他走到自己身边之前赶快转身,不去看他,省着他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给自己添堵。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玄武并没有理睬楚楚故意做出的动作,反而走到她面前,伸出兰花指大模大样的学着楚楚刚才的那个动作。

    “我不要什么盖世无双的大英雄,我只要你,你在我心中就是天大的英雄!”话音刚落,玄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如以前一样捂着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跪在地上的赵常洛看到玄武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也不顾什么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了,张着嘴破口大骂:“玄武,我赵常洛当初瞎了眼竟然认你做我师兄,倘若师傅在天有灵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知道你给清廷当狗,一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算账的”

    玄武耳边传来赵常洛的谩骂声,一声声的谩骂还带着上官路远影子,如果只是普通的谩骂也就算了玄武还能忍受,不过带着上官路远则是他忍受不了的。

    忍了又忍的玄武再也绷不住了,一个大耳瓜子打在赵常洛脸上。

    玄武是习武之人,身上有些力气,这一巴掌使出了他所有的力道,登时把赵常洛打的两眼冒金星,嘴角不停的往下流血,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看到玄武动手殴打赵常洛,心中早就对他有所不满的楚楚转过身,质问玄武:“大人,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他都是一个要死的人了,有什么不痛快的你冲我来啊!”

    话音刚落,玄武忽然把楚楚搂在怀里,言语轻佻的道:“冲你来?你能干什么?说出一样来我就放了你的心上人!”

    既然楚楚被玄武搂在了怀里,她便也如小鸟依人般顺势依偎在他怀中,纤细的手指如蜻蜓点水般在玄武的身上从上至下,从嘴唇到胸前边摸索着边方言道:“让我干什么,让我不干什么,不都还是你说的算吗?”

    玄武的面庞忽的露出享受的目光,正当楚楚的手指正要往下游走的时候,她的另一只手忽然抽出一柄匕首,冲着玄武的喉咙而去。

    楚楚手速很快,常人很难轻易发觉,不过却还是先一步被玄武看穿了。

    玄武粗壮有力的手死死的捏着楚楚瘦小但是非常有劲的小手,一丝不敢懈怠生怕走神的功夫,自己的喉咙就会被楚楚割上一道很深的痕迹。

    即便有再好的匕首也未必是个好刺客,长久的较量让楚楚手上的力气一点点消散,最后被玄武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手里的匕首打掉了。

    楚楚弯腰刚要捡起,玄武便纠起她的头发,瞪大了充满血丝红彤彤的双眼,像个魔鬼一样恶狠狠的道:“好啊,你竟然想要杀我,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我简直就是再养一个白眼狼,你不是想要杀我吗?好,我就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心上人是怎么死的!”

    玄武说了声行刑,刽子手将赵常洛的辫子往一旁挪了挪,让出地方好一刀砍断他的脖子,省着给他造成第二次痛苦。

    面对即将和自己天人永隔的心上人,楚楚不停的叫喊着,乞求着玄武可以收回成命,可是玄武就像是耳聋了一样对楚楚的乞求置若罔闻。

    人的一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有很多时候我们都处于无可奈何之中,这也许就是人生的无奈吧。

    人生的无奈有些是生命进程中无法逾越的鸿沟,是个人意志和能力无法改变的现实。

    就像熊熊燃烧的大火总会熄灭,就像迷途的小孩总会找到自己的家,就像精心栽培的花朵总会绽放,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在期盼中下起大雨。

    这场大雨来的及时,似乎老天有意让这样悲壮的场景变得滑稽一点。

    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道被雨水冲刷,赵常洛被砍头的瞬间,楚楚的眼睛被雨水模糊了,当她胡乱的擦干净后,却发现说了无数遍再见的他们。

    这一次,真的再见了。

    也许眼前的事实让楚楚无法接受,也许这一切都来的太快让人还没做好没准备,可是时间不会像个小娃娃一样,随着这样那样的不甘心,不情愿就会肆意的被人摆布。

    跪在雨中的楚楚虽然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可是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让她不得不去相信,去接受去认可。

    也许她不能相信,不能去接受不能去认可,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这一切都是她的命,命运如此,想不认都难。

    后来,楚楚记得自己哭了好长时间,最后哭晕了倒在瓢泼的大雨中,倒在赵常洛的身体旁边。

    亲密且熟络的姿势一如往昔,好像他们从来就没分开过。

    似乎就是从那天以后,楚楚似乎爱上了阴雨的季节。

    到了阴雨的季节,她便整天期盼着,那淅沥婉转却又暗自传情的大雨。

    那样酣畅淋漓的大雨算算时间已经许久都没见身影了。

    这天,楚楚正在家中刺绣,天空中一声响雷惊的她手一抖,绣针差点没把她的手指捅破,撑着头向外看去已是风雨大作。

    “好雨,好雨啊!”

    这场大雨,似乎让年老的楚楚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这么多年来她渐渐的喜欢上了阴雨的性格。

    听着阴雨,她眼前,脑海里,总是变幻着不同色彩与情感。忧愁苦闷时,淅沥的阴雨似乎如秋叶之黄,如衰草之绿;在一片色彩的天地中,阴雨,总能撩拨着她躁动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