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年华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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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火车站

    火车站挤满了人,当火车刚进站,还没停稳,人们就迫不及待地蜂拥而至,在车厢的门前拥挤着,推搡着,就这样死死地挤在一起,连转个身、扭个脸都困难。

    丁大韦背着个大编织袋,手里提着网兜,编织袋里装着被褥和他替换的衣服,网兜里是脸盆、毛巾、饭盒等日用品。

    他没有挤,起先他是在火车道旁一个人站着,两眼注视着火车站外那一排排的红砖瓦房,看着看着他的眼里就盈满了泪,他心里如打碎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一下涌了上来。

    现在,他就要离开这个他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小镇了,他将从这里走出去,到他做梦都想要去的大学里。他将成为他们上高中时的班里,不,也是他们矿唯一的一个以工人身份考上大学的人。

    “不就是当个兵吗?我也不是怂蛋!”他心里这样想着,他就是要用自己的实力让梦雪看看,看看自己的能力,看看自己是多么的优秀。他正想着,火车就冒着白烟、鸣着汽笛进站了,哐哐哐地停在了他的面前,人们一下就把他拥挤在了靠近车门的最前边。

    大约过了一刻来钟,火车车厢的门被列车员打开了,门一开就像捅了马蜂窝,人们你推我搡地往车上挤,挤上去的慌忙找着自己的座位,没挤上去的还在拼命地往上挤,车门前大呼小叫的,乱作一团。

    丁大韦被裹在人堆里,动弹不得,没有使劲就被众人拥上了车。他嘴里叼着火车票,一排一排地找着自己的座位。他的座位离车厢门不远,上了车没走几步就是,紧靠着车窗户。车窗能打开,隔窗能看见车外还在拼命往车上拥挤的人。

    丁大韦把编织袋和网兜放在了行礼架上,坐下来,往窗外看着。他从车厢门前拥挤的人看到进站口,以至到小站外头那片能看到的红砖瓦房。他知道不会有人来送他,父亲的腿摔骨折了,一条腿上打着白花花的石膏,像棍子一样直挺挺地戳着,现在正躺在医院的床上。

    就是在昨天夜里,父亲骑着自行车去上临时班,被一辆大卡车挤到了沟里,把腿摔骨折的。当时,大卡车连停都没停就跑了,天也黑,爹被摔蒙了,光顾着疼,也没看清那卡车的车牌号。

    娘看看爹手上的吊瓶,又看看丁大韦,说:“大韦,该带的东西娘都给你装在了一个大编织袋里了,你自己走吧,好歹车站就在家门口,爹这样子,娘就不送你了。”

    丁大韦看着娘,又看看爹,说:“不用送我,又不是出多远的门,就几百里地,上了火车,不到一天就到了,你照顾爹吧!”

    爹一直没有说话,好像还在生丁大韦的气,直到丁大韦起身准备走的时候,爹才说:“孩啊,看来你考学是对的,放心去吧,将来也许能奔个好前程。”

    爹这样一说,丁大韦的眼泪就忍不住了,他边擦眼泪边说:“爹,偏偏是这个时候……可我不能在家伺候你了,我一有时间就回来看你!”说罢,丁大韦转身跑出了病房。

    姐丁茹蓝现在还不知爹的腿骨折了,昨天夜里,丁大韦刚给她写了信,在信里告诉姐爹的腿骨折了,现在躺在医院里,要她赶紧回家跟娘一块照顾爹。还在信里说,自己考上了大学,明天就得走,自己照顾不了爹了。

    丁大韦想,这信最快也需两天时间才能送到,他是叫弟弟丁小伟,上学路过邮局顺道放进邮筒里的。姐在农场已经三年了,为了返城,跟一个退伍军人结了婚,虽然这桩婚事姐从心里不太愿意,但为了能尽快返城,回到父母的身边,姐还是跟他结了婚,现在正在办理着返城手续。

    姐回来就好了,他就能和娘一块伺候爹了。丁大韦这样想着,不觉松了一口气。

    丁大韦还在向窗外看着,他知道他的同学老明子也不会来送他,之前,老明子说好了要来送他的,可老明子晚上又特意跑到他家说,他请不了假,班上眼下正缺人。

    他知道,这时老明子正在井下干活,而且是装罐。他还知道,他们队正在参加省煤炭系统组织的千米安全掘进大比赛,他们队可是煤炭部挂号的掘进队。自己不在队里了,现在是谁在和老明子一起装罐?掘进头最近出现的断层过去了没有?要是过去就好了,我们的掘进速度就会更快!

    他知道他和老明子装的那罐很大,能装一吨重的煤或砟,他们一班要装上十八九罐,也就是十八九吨的煤和砟才能下班,就在他接到入学通知书的前一天,他还和老明子在掘进头上装罐。

    他知道,那个绰号叫半截子的掘进队长梁师傅,个头不高,肩膀很宽,淳厚朴实,他一人能抱得起一根两米长的混凝土水泥柱子,无论是打眼放炮,还是下柱搭梁,他每班浑身是汗地领着大伙干。

    丁大韦想,这就是他的工作岗位,他的集体,他的队长。可他现在已不属于这个集体、这个岗位了,他像一条黑色的鲤鱼,储备够了能量,以一个巨大地翻身越过了这道龙门,他就要到大学里,成为一名人人羡慕的大学生了,为此,他的脸上绽放出一种自豪、坚韧和快乐的微笑。

    他这样想着,感觉有些陶醉,他看着车站黑压压地送站的人群,看着远处的一对正拥抱着的情侣,他觉得人只有在离别时才能有这样的热情和冲动,才能有这样的不舍和难分。

    这时,他看到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和一个中年妇女正急匆匆地向火车走来,这个女孩上身穿一件大红色的软料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黑色的裤子,手里提着一个棕色皮箱,肩上挎个黑色小包,她正快步走向拥挤上车人群,也随上车的人往车上挤着。

    上车的人还是很多,在火车的门前挤成了一个蛋,吵吵嚷嚷,你推我搡地往车上拥着,那中年妇女从女孩手里要过皮箱,走到车窗前,拍着车厢对丁大韦喊:

    “喂,小伙儿啊?帮帮忙,先把这皮箱给提上去?”

    丁大韦赶紧起身,把手伸向窗外接住皮箱,那中年妇女感激地说:“谢谢啊!我女儿一会儿就上去!”

    “不谢,大婶!”说着,丁大韦就往车厢里拽皮箱,还好,皮箱不是很大,丁大韦一下就把皮箱提进了车里。等了好大一会儿,大婶的女儿才气喘吁吁地挤上了车,站到了他面前。

    那位女孩儿由于用力往车上挤,额头上渗出了一些细细的汗珠,白皙的脸蛋更加红润。她走到丁大韦跟前,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丁大韦,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从丁大韦手里接过了皮箱。

    丁大韦问:“你的座位在哪儿?”

    她看看车票,又看看座位,指着丁大韦斜对面的一个座位说:“唉,就在这儿。”然后就准备往行李架上放皮箱。丁大韦赶紧接过她手中的皮箱,笑笑说:“还是我帮你吧!”说罢,就把她的皮箱放在了行李架上。那女孩再次对丁大韦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不谢。”丁大韦回答说。

    把她的皮箱放好后,丁大韦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眼睛仍向窗外看着,这时,他看见那个女孩的妈妈,仍站在车厢外边,并翘着脚向车厢里张望。这个女孩的妈妈看样子好像是个教师,大约有四十多岁,齐肩发,圆脸盘,大眼睛,看上去很慈祥,她在外边翘着脚晃来晃去的向车厢里看。

    正在这时,那个女孩走了过来,说:“对不起,我想借用一下窗口!”那女孩说罢,用手指指她里边的一位正抱着孩子的农村妇女,说:“这儿不方便。”

    丁大韦赶紧起身,说:“好,来我这儿吧!”说着便让开了窗口的位置。

    那女孩儿走到窗前,隔窗对着中年妇女叫了一声:“妈!”就哭了,她边哭边说,“妈,回去吧!你一个人在家,要记着吃药,照顾好自己!”说罢,她用一块洁白的手帕擦着泪。这时,丁大韦看见车厢外的那位中年妇女,脸上淌着泪,边哭边说:“霞啊,看好皮箱,到学校给妈回信!”

    女中学生用手帕边擦泪边说:“嗯!”

    车开了,那女中学生还爬在车窗上向外招手,丁大韦站在车的过道呆呆地看着,感觉这场面很感人,不觉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车已开出了站好远,那女中学生还在向车外看着,一会儿她转过身来,看见丁大韦已经坐在了她的位置上,那女中学生脸一红,赶紧说:“不好意思,请您过来坐吧?”

    丁大韦很理解地笑笑,说:“没关系,你就在那里坐吧。我坐你的位置挺好!”

    那女中学生对丁大韦很友好地一笑,说:“那,谢谢你了!”

    火车哐哐哐地开着,丁大韦看见那女孩的脸一直在向窗外看着,她似乎是在哭,不时地用手帕擦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