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土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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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次.哀吟

    大白天在家闲来无事,拿了盒百雀羚润肤霜,站在窗台边,看着外面放晴的初夏艳阳,啪一拍润肤霜,学着郭德纲的调调儿,“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斯人不堪怜。邀酒摧肠三杯醉,寻香惊梦五更寒。钗头凤斜卿有泪,荼蘼花了我无缘。小楼寂寞新雨月,也难如钩也难圆。”

    说一个不过瘾,寻思着再自娱自乐一首,啪啪再拍润肤霜,“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什么人撒下名利网,富贵贫困不一般。也有骑马与坐轿,也有推车把凳搬。骑马坐轿修来的福,推车搬凳命该然。骏马常驮痴呆汉,美妇人常伴拙夫眠。八十老翁门前站,三岁顽童染黄泉。不是老天不睁眼,善恶到头这报应循环!”

    “好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都邮这时候跑出来起哄,不过赶上我兴致高,来就再来一段吧,可除了这两首以外,别的我没特地背过,不知道能不能溜口顺出来,“得岁月,延岁月;得欢悦,且欢悦。万事乘除总在天,何必愁肠千万结。放心宽,莫量窄。古今兴废言不彻。金谷繁华眼底尘,淮阴事业锋去血。……嗯,临潼会……呃,会……,赛巴桑,忘词儿了。”

    “你就会两出啊?”都邮扫兴地埋怨,“就会俩,你搞这么大架势干啥?撑的啊,不干点儿正经事儿。”

    “我要是会上个几十上百的,还在这儿呆着?”我这记性能背下两段整的已经不错了,“你这次又有啥事儿?杀人放火,还是谋朝篡位?”

    “都没,我们现在借宿在别人家里,挺自在。”他自在了就过来烦我,不自在的时候还来找我,到底什么时候能不骚扰我,耳朵边总是出现这人的声音,我几乎快把他当成现实中存在的人了。

    “嘿,芥末,如果我不存在的话,你也不存在。”都邮偷换概念的相对论不像以前那么能提起我的兴趣了,他的理论翻来倒去不过是活着、生命啥的,可是他们几个没了生命却还活着,怎么能理解只有几十年生命好活的正常人是怎么个想法呢。他们说是冷眼旁观,其实不过是凑热闹外加看热闹罢了。我也顺便打法时间,日子总有个法子过,我的方法就是一天蹭一天,没准哪天咯儿屁了也算是清盘结账蒙天招恩。

    “你不好奇我们借宿在这家的人的事儿?不好奇他们是什么人?我们为啥借宿在他家?”都邮的问题总这样,明显是管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找话。我又不好说啥不好奇,否则他又该上纲上线说一通大道理,“好奇就奇呗,你要说就说呗,不让你说你也不能憋着,万一憋出病了赖上我,我可没招儿给你医。”

    “你就不能有点正行?一天天吊儿郎当的能有多大出息?”都邮每次一露出老古板的干巴肠子就让我觉得很好笑。

    “为什么非要要出息?有出息用来干什么用?”我小时候用这话来反驳老爸的时候并没考虑过其中的真正含义,只要是能犟嘴犟回去就好。可现在却感觉这话很在理,所谓出息不过是满足虚荣心而已,而虚荣心带来的准保不会是好东西。“赢得生前身后名的,还是被风波亭了。”

    “你说谁?啥风波亭?”跟都邮说这典故是我的错,他要是知道谁就见鬼了,“不管啥什么名不名的,你知道不,其实这世上有一些人,其实也不想着出名,就只是想说说写写老百姓的事儿,就这么点儿愿望也未必能顺利搞定。”

    “废话,这不明摆着么,说日子好的会被过苦日子的人骂,说日子过得不好的会被上面人骂,讽刺上头的会直接被树立反面典型,讽刺底层人会被圣母们当靶子。这么说吧,就我现在上网看到的那些个事儿啊,只要有人喜欢的就会有人不喜欢,喜欢未必会叫好,不喜欢的肯定都骂街。”这些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人的问题,心理作祟防不胜防,“名利这东西啊,都是债啊。”

    “还没名没利呢,就这么犯愁。你做梦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了吧。”都邮越来越不给我留点余地,说话明显很能戗茬,“我们几个说是借宿其实也是付了钞票的,这家老爷子喜欢看戏,借给自己庆寿的机会,找个戏班在家连演半年。这戏班是被和主下了禁演令的,正赶上老爷子好这口,也算是救人于水火。”

    “寄人篱下的艺术家们和隐藏在大户人家的杀手们……”我故意拖着长音,“上演了一场爱恨情仇、生死与共的大戏,展现了在和土上人与人、人与天、权与钱的斗争和抗衡!”

    “你在说啥?”

    “我在给你们编剧情。没准还有人神恋啥的,机械、电子外加时空穿越。”嘴上说人神,脑袋想的却是人鬼,冷不丁还冒出一条狗。

    “胡说八道!”都邮八成早习惯了我这没边没沿地信口胡说,话说得狠但不是生气的语调,“那个老头子其实没啥可好奇的,本来爷爷、爸爸就是沃土上的一个大商人,干家具业的。战争的时候给敌我双方批量提供军用箱子,战争结束后继续做家具的老买卖,柜子、桌椅最出名。儿孙也都继承祖业,教育得好,没出什么败家子,难得是难得,不过买卖一直都没做到最大,祖上有规矩,不争前三不落十外。”

    “这要求真苛刻,不好不坏最难。那啥,《易经》里乾卦里的‘用九’不就是这理嘛,见群龙无首,吉。”不争前三不落十外,这种状态简直就是踩着浮萍摸云彩,难度太高了。

    “啥用九不用九的,跟九没关系。”都邮自说自话顺便把我拉进去,“关键是这戏班子,演的都是苦情戏,世间苦情,怨天仇地,就没一出是欢欢喜喜快快乐乐的,就算是大团圆的结局中间过程也是悲悲切切,里面不是贪官、冤狱就是地痞恶霸,出来的善良人不是受尽磨难就是死不瞑目。我们问这老头子为啥喜欢看这种,那老头子说是岁数大了不能总出门,要了解百姓的日子看戏方便。问戏班子为啥要演这些人间地狱的戏码,已经接到禁演令了怎么还要演这一类顶风上的戏,你猜那戏班班主说啥?”

    “少来这套,你给我十个脑袋我也猜不出来啊,说!别废话!”

    “那班主说他们没钱,雇的编剧只管饭,他写啥他们就演啥,有演就总有人看。我们顺藤摸瓜去问那个写剧本的,那人说,他只想写自己眼中的真实世界,不管啥钱财名声,更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所以就写出那些个惨绝人寰的玩意儿。”

    “他是个很负责的编剧嘛,不过,不算是天才的编剧。天才会把很悲的写成喜剧,看的时候仰天大笑,回味起来一肚子泪水。他只是把悲的写的更悲而已,呵呵,话说回来,这样的人都很努力,比较容易死后成名,勤奋努力的人最难得,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光顺嘴胡咧咧,所谓的天才也是自己想的标准。喜剧好写,悲剧也好写,喜的悲剧和悲的喜剧就很难,就像人总想快快乐乐可又不得辛辛苦苦,总希望苦有个头儿可回头看时却有不少欢乐,这种抽象的感觉要形象化真不容易。

    “你想没用的一个顶俩,不,顶三四个,这都能想出花来,一天天不用干别的了。”都邮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能把想的东西落实落实,也不枉活这一世。”

    “啊,赛巴桑,想起来了!临潼会上胆气消,丹阳县里萧声绝。到来弱草胜春花,运上精金逊顽铁。逍遥快乐是便宜,到老方知滋味别,精衣淡饭足家常,养得浮生”举起润肤霜使劲儿一拍,“一世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