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木归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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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上海

    六月份,所有事,所有人她都选择了结束,她带着自己仅剩余的几百块钱只身赴往上海,她祈祷这是她新的开始。

    她本是想着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可就在她准备提前盛乐陵来火车站送她,她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盛乐陵就骂了。

    “你说你……”盛乐陵戳着她的脑袋,“走那么早,一个人在上海人生地不熟,万一给人骗了怎么办?万一录取你的学校不在上海怎么办?姑娘好好的万一受着一些窝囊气,谁替你出头?躲一个人躲得这么勤快,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说,偏偏要委屈自己?你傻不傻?”

    “不傻不傻,”她讪讪地陪着笑,“什么人什么事儿都过得去的,我去上海就只是上个学,等到四年以后……等到那个时候,我再回来找你。”

    盛乐陵很显然不相信她的鬼话,“得,还不如我来找你。”

    她笑了,“李信呢?他不送我啊?”好歹也是每天放学一起回家的同桌。

    “信哥早就去重庆了,和家里人闹翻了,走的时候都没消息,”盛乐陵微微叹息,“和你一样,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忒没意思。”

    她还想多多安慰几句,就听见了玻璃窗外的火车鸣笛响起,伴随着巨大的“轰隆轰隆”驶过铁轨的声音,火车减速缓缓地进了站。

    “我走了啊。”她排进人潮拥挤的检票队伍,拿起并不算多的行李,丢给了盛乐陵这样一句话。

    只不过一转身,笑容顿时垮下来,无论再怎么勉强自己重新挂上,却再也笑不起来了,越笑眼眶就越红。荏苒了两年光阴,她以为北京会是自己以后的家,却最终还是离开了这里。

    她这沉沉浮浮的一生,不知道哪个地方才是归宿。

    踏上了火车,她远远地看见盛乐陵站在送亲的队伍里,捂着脸,什么都说不出口。

    上海于她而言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她听说那个城市和北京一样,晚上会有璀璨的灯光,会有灯光辉映的江水,也会有喧嚣的街市,还有不输北京的风景与繁华,那里的冬天很少有北京这样的大雪,那里的角落里没有南度的影子,有的,只是她不甘的骄傲和倔强。

    到达上海的第一天她就在一家中餐厅找到了一份暑假工,让她欣慰的是可以包吃住,对方听说是从北京来的姑娘,录取结果没出来就跑到了上海提前打工赚生活费。

    牧落一把鼻涕一把泪,声色并茂地告诉老板娘,自己家的父母车祸身亡,被寄养在叔叔的家里,可是叔叔重男轻女,从来不给她好脸色看,她趁着这一次上大学赶紧逃出了那个家,打算学费去贷款,现在要挣开学后的生活开支。

    老板娘也不过二十来岁,一颗玻璃心被她唤得母爱泛滥,一甩大波浪的金色秀发,当场就把她留下了。

    她努力打起精神,排走烦恼,每天九点上班九点下班,做服务生的活儿并不轻松,每天要应付各种各样的客人,刁钻刻薄有,和善可亲也有,一到晚上特别累,就她和另外一个服务员忙得鸡飞狗跳。主厨为人特别耿直,有客人催促时,他能直接提着菜刀去质问人家“能不能给人一条活路”,老板娘没少骂过他,可从来没有想过开除过他,牧落还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后来尝到了主厨的手艺后,沉默了。

    没到一周她就和这里人混熟了,每天干的活儿再苦再累她都觉得特别开心,另外一个服务员她不知道名字,这里的人都叫她小胡,她听到这个称呼后,心里狠狠地阵痛了一下。

    天下之大,姓胡的人那么多,可是小胡只有一个。

    那姑娘名叫胡悦,比她大三岁,在上海交大念大三,她偏偏就叫她“悦姐”。

    老板娘人美又多金,追求者甚多,餐厅往来的尽是靠着人际关系而照顾的,她不知道什么叫做万花丛中,是后来有一次晚上快打烊的时候她去外面倒垃圾,迎面就撞上了一束鲜花,整张脸都被埋进了花里才知道,浓烈的花香把她的嗅觉掩盖,她才知道,奇葩是真的存在的。

    送给老板娘99朵玫瑰的一枚长得还不错并且开着宾利的小帅哥,只是当时她太过于没有安全感,当场就给人反手一抓一甩,摔地上了。

    小帅哥被摔得龇牙咧嘴,捧着腰叫苦连天,玫瑰花瓣碎了一地,她亲眼瞧见那哥们儿在摔下去时故意推倒了桌椅,然后把自己狠狠地摔在椅子的尖角上。

    这人有的时候太过机灵了也不算什么好事儿,她在那小帅哥妄图自残之际及时扶住他,不至于把腰给摔伤,可膝盖磕碰在地上,小帅哥就趁机抓住了她,赖上了。

    她耳边是一阵又一阵的“哎哟哎哟”连天叫,小帅哥朝着前台吼,“冉冉!冉冉!你们服务生把我摔伤了!冉冉!冉冉!”

    老板娘闻声赶来,就看见小帅哥一直扯着她的衣服不肯放,牧落特别想笑,面对如此脸皮之厚的人,竟不知如何是好。

    老板娘了解这人的手段和作风,当时就冷哼一声,“活该!”

    “我在你的店里出的事儿,你可得负责!”那哥们儿不依不饶,就着牧落的袖子就开始朝着门外面大吼,“大家快看啊,这店里的老板娘欺负人了哟!”

    牧落睁大了眼,以前自己追南度的时候,也是厚脸皮,可也没有厚到如此程度,但又转头看老板娘一脸调笑又暧昧的模样妥协他,她顿时就开始佩服起这一位壮士来。

    老板娘一脚踢过去,“起来,带你去医院,”说着就蹲下身去扶他,小帅哥赶紧一边倒倒进了老板娘的臂弯里,占尽了便宜,“冉冉,我就出差两个月,你们店里什么时候来这么厉害一服务生?”

    “别欺负人家,”老板娘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架起小帅哥的另一只手臂就往这马路外边去拦车。

    到了医院,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擦破了皮,上点药平时多多注意就行了,护士给他上药的时候嚎得特别厉害,一男子汉大丈夫,就这么点伤,跟断了腿似的,吓得医生亲自来探看,看完后大概也觉得这人脑袋有毛病,看小帅哥的眼神就像是一智障。

    牧落忍着笑,坐在走廊上,转头看着拿完药的老板娘回来,昏暗的医院过道里,老板娘的身影和某一个人重合,记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淹没了她。

    仿佛是在贵州的那个清晨,一位军官踏着着露水带了一身清冷地告诉她,“我答应了你要护着你,就一定会做到,你相信我”,又仿佛是云南浑浑噩噩的那个晚上,他风尘仆仆,用一个无声的拥抱安慰濒临绝望自责的她。

    原来那个拥抱他不止给过自己,也给过别人。她就恍惚了那么一下,突然就很难过,她低下头,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后,复抬头看着已经坐在她身边的老板娘,“药拿到了?”

    老板娘点头,她又说,“挺贵的吧?”

    “是啊,”老板娘接她的话题,“以前我一个人在上海这地方混的时候,都是特别小心地照顾自己,就怕自己生病了没钱治。”

    她和老板娘聊了一会儿天,才了解到,这一位自残的小帅哥叫做沈迟,年纪不大,但却是一家风投公司的老板,家庭背景殷实,却偏偏不靠家里人,大学毕业了就独自创业,走到今天,也算是一位优秀青年。

    那是她初见沈迟,第一次见面就给人摔进了医院,从此结下孽缘,摔出了一个欢喜冤家。

    她算是怕了沈迟这种人,死缠烂打得可怕,偏偏又常常来找老板娘,这里的人都认得沈迟,每次透过那扇大门望见沈迟开车来了,都会说“小沈总又来啦!”

    这人为人亲和有礼,走到哪里都能打成一片,可却偏对老板娘不老实不礼貌,悦姐一个新出社会的人儿许多时候都不得不佩服沈迟对老板娘的所作所为。

    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月,七月份的时候,录取结果出来,她当时填的收取通知书的地址是南度的家,她那个时候也没想过会有后面的那些破事儿,现在想想,她又不愿回北京,就委托盛乐陵替她收通知书。

    可是盛乐陵后来告诉她,她去那地址的时候没发现通知书,又去敲了门问里面的人才被告知那封通知书被人签收了,她问告诉她被签收了的那个人是谁,盛乐陵说是一个看上去挺年轻的大哥哥,嬉皮笑脸很好相处的样子。

    她挂了电话,抬头就看到了段晖。

    段晖靠在一辆跑车上,抱着手臂,手里拿着一封通知书,笑嘻嘻地看着她。她紧张得咽了一口唾沫。

    走出去时段晖一直拿着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她,她觉得尴尬,就拿着手挡住额头假意避开阳光,“你怎么来上海了?”

    段晖不回答她,反而是把通知书递给她,“上海最好的大学,咱家姑娘有出息了。”

    她结果通知书,烫金的大字此刻却入不了她的眼了,她翻过那封通知书,发现后面有被人撕开的痕迹,她看着那道又被人重新封起来的痕迹,说,“谢了。”

    “不谢,正巧我来上海出差,就给你顺便带来了。”

    她心情有些沉重,“麻烦了。”

    “这么见外?”段晖一挑眉头,转眼就是刻薄人的冷笑,“你知道南度拆开看到后脸色有多难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