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木归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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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他的祖国

    北京下过一场雨后天空阴云未散,一道阳光乍现而泻,直直地透过那扇玻璃窗照射进来。牧落忽视那道刺眼的光芒,将草稿纸上画得零零碎碎乱七八糟,写的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

    这是一场期中考试,关乎盛乐陵的生死荣辱。

    早先就不该和代明洋那几个人打赌,不然也不会有她现在这么拼命。

    其实也是这几个人闲得无聊了,代明洋和盛乐陵这次吵架吵得比平日里激烈,全班的人都跟着起哄,这俩人吵着吵着就吵到了这次期中的考试,然后直接过渡到这次考试后的成绩,代明洋就撂下话了,你盛乐陵要是这次能压得过我,我代明洋以后见面了就先叫你一声“爷爷”,成吗!

    盛乐陵抱臂冷笑,“代明洋你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整个年级除了信哥能考过你,谁能考得过你?”

    代明洋就嘚瑟了,“知道就好,哎~小爷我这智商也不随便是个人就能赶得上的是吧?你都这样说了……那这样,你带着牧落,每一科成绩就取你们二人之间的最高成绩,总共加起来,再来和我比,行不?”

    在一旁安安静静背单词的牧落莫名其妙地就卷进了这场纷争,代明洋最后还悠闲自在地直接放了一句,“要是这样你都没考过我嘿……”

    盛乐陵被逼急了,“任你处置!”

    “那就这么说定了!”代明洋一拍定案,牧落继续茫然。

    就这么一场期中考试,在外人看来是一场学习的追逐战,可牧落作为内部人员,很快就知道了这俩人的小九九。

    吃午饭的时候盛乐陵就把她拉到了校外一家餐馆,给她点了一大桌子吃的,双手合十欲哭无泪,“我求你了牧落,咱俩这次长点心行不?努力努力一定能斗过代明洋那厚脸皮的!我从小到大都没输过他,就这成绩是硬伤,姐们儿请你吃这么多好吃的,你就当帮帮姐们儿,啊?”

    于是牧落就这么讪讪地解决完了一顿午餐。

    可等到了午餐后,趁着盛乐陵没在,代明洋立马围堵上来,使劲儿往她怀里塞了一堆吃的,双手合十虔诚无比,“落落,哥平日里对你不错吧?这吃的就当是卖给哥一个人情,我知道你有信哥的一手复习资料,但是哥麻烦你期中考试的时候就……别太当真,行不?事后哥再好好补偿你啊!”

    牧落迷茫了。

    这一对青梅竹马可有意思了!

    她默默地收下了代明洋给的吃的,往里看了一眼,全都是些零食面包之类的,她慎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成了现在这副局面,考试一开始,全班的人都盯着这两个人,牧落在他们两个还没找上来之前先溜去了考室,李信走过来敲敲她的桌面,“这一次考试是四校联考,你别跟着代明洋他们瞎胡闹。”

    她一愣,然后应了一声。

    无论这一次考好考差,反正总得得罪其中一方的人。牧落这样想想,觉得李信说的话其实也挺对。

    一周以后就是成绩下来的时候,牧落无所谓这些,照样吃喝玩乐,唯一让她觉得美中不足的就是南度又失踪了。

    说是失踪,其实她也知道,南度徘徊于云贵两地,做的事儿也都是责任之内的事儿。

    直到小胡告诉她,上校早就回来了,就在北京西郊呢!

    那时候她正在拿着一个装着零件的模型盒子,一听这话,模型被她甩在了一边,“怎么回来了?”

    小胡说,“上校作战负了伤,也还好,就断了一条腿,没什么大碍。”

    牧落当时很是感谢那条被摔断了的腿。

    于是在那个星期天,幸灾乐祸的牧落特意赶了两个小时的公车,转了两次地铁线,最后停在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铁门前。

    第一眼看去,除了那道门之外立上的牌子写的那些字儿知道这是个军事区以外,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特点,五六月份的北京道路两旁开满了郁郁葱葱的榕树,她就在那颗榕树下面,被一位哨兵拦住,“小姑娘你是干嘛的?”

    “我找人。”盛乐陵告诉她,小姑娘就得装点儿嫩装点儿无辜,最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最惹人心软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到底能不能让对方心软,可她至少知道对方也没有对她不客气,“是家属吗?找谁的?哪个排哪个班?”

    哪个排哪个班……她想了想,最后说,“您认识南上校吗?我是她的侄女,听说他受伤了,想来看望看望。”说着,提起手中的水果篮子。

    “南上校啊。”哨兵忽然就笑了,“南上校认识,你等等。”

    说着,哨兵进了保安室打了一个电话,没多久就出来了,告诉她让她等一会儿,接着就不说话了。

    天气有些微微的炎热,她看着这位哨兵穿了一套厚厚的衣服,在大热天里一动不动,额头上的汗顺着脸流了下来也没去擦,训练素质一看就知道是极好。

    她笑嘻嘻地塞给那位哨兵一个大苹果,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就听见有人叫她,“牧落?”

    “哎!”她举着苹果回过头,看见一位年轻的士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上校腿不方便,听说你来了让我特意来告诉你一声,回去吧。”

    牧落蒙了,她这么辗转一路就为了来看看他,他就这么一句就把她打发了?摆明儿了是不想见她这是!

    她把果篮递给那位士兵,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笑着说,“那行吧,您也替我转告上校一声儿,要是我今儿见不着他人,明儿个就直接亲自来公安局接我吧!”

    士兵瞪大了眼,大概是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不禁有些好笑,“小姑娘,上校腿上有伤你不是不知道,而且这地方也不让非相关人员进,听话行不行?”

    牧落像是听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哟!这腿断了就开始娇贵了?我当年身上吃了三枪子弹挨了五次刀子也能扛着一大活人走十几里的山路,可别告诉我,您家这位上校连一个小女孩儿都不如!”

    这话听着实在是太挑衅,士兵无奈了,“行吧,我报告上校去。”

    牧落笑眯眯地目送士兵小跑着进去,靠着一颗树就开始等人。这等了有大半个时辰,她才终于看见南度自个儿撑着拐杖一步一步地瘸了过来,平日里多威风凛凛的一人,现如今腿上打了石膏,走起路来也没有以往的矫健,相比之下,有种莫名的诙谐。

    她“噗嗤”一声就笑了。为什么不肯见她?她现在算是知道了,南上校高大伟岸的形象在这一刻全都崩塌了。

    在保安室里,南度冷着一张脸,什么话也不说,气氛压抑得其他几个哨兵都纷纷逃了出去,就牧落一个人还有勇气站在那里。

    “有事儿?”南度简短而利落的话里,牧落硬是听出了三分无奈七分灰败。

    “本来以为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就见不到你,谁知道这么快就见面了。”她笑嘻嘻地把刚才递给哨兵的那个苹果递给南度,后想了想,干脆把整个篮子都给了南度。

    见南度不接她的话,她就自顾自地打着太极,“也没什么事儿,听小胡说你回北京养伤了,我这不特意来瞧瞧的吗,别多想啊。”

    “说实话。”

    “我上次说的那事儿你还没有回答我呢。”牧落及其坦然。

    这次换南度不理解了,“什么事儿?”

    “陪我回云南的事儿,”牧落观摩着南度的石膏,抬起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啊!”

    南度也不说话了,想了一大半天,直到牧落啃完了一个苹果,才说了一句,“如果我没有任务,可以陪你。”

    “得嘞!”牧落扔了果核,爽快地说,“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啊。”

    南度被气笑了,“你跑这么大老远来就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牧落摇头否定,“我为别的事儿来的。”

    南度还没来得及再问,也没有时间再去问下一句,牧落的手已经搂住了他的头,然后就被她按进了她的怀里,耳边响起的是她刻意平稳轻快的声音,“侄女儿还靠着你来养活呢,以后出任务,事事要小心知道吗?你要是没了,你这侄女儿也活不了了。”说着,还瘪着嘴揉了揉他的短的不能再短的头发。

    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她接下来这举目无亲的一生,大概也就只有南度了,她想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给南度。

    可以是亲情,甚至是爱情。

    害怕自己太过矫情,她还拍了拍南度的肩膀,然后放开了南度,连正眼都不敢瞧人家,直接就出门走人了。

    一路上心如擂鼓,可是心情特别轻松。

    距离她成年,还有120天。

    代明洋对她说过成年是告别不懂事的自己,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脚下的路仿佛也不像是来时的那么漫长了,回到家里时,她抬头看了看时间,正好晚上七点。

    明天还有课程要上,代明洋和盛乐陵都死死地盯着明天的某一个时刻,而她却沉浸于和南度归乡的愿望里。

    那个时候她想,那一天也许是一个月后,两个月后,又或者是半年后,一年后,甚至是许多年后,可她决计也不会想到,这一天可以很近,也可以很遥远,就像是许多年后她在南方一座温暖的小城里看着回归的候鸟,其实想的不是南度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而是,一直守候在南方温暖灯塔里的她,为什么就迟迟等不到他的回归。

    也许那个时候,她就会原谅了。原谅南度这些年来对她说过的话无一实现,陪她做的事皆是空谈。

    因为他的心里,除了装着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姑娘,还有他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