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的难言之隐
字体: 16 + -

第二十四章:一出总算搞明白的戏

    是夜。

    千佛寺漆黑一片,寂静一片,僧人们大概早已经睡了,苍九思慢慢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来。易扶风就躺在他身侧,紧紧闭着眼睛,仿佛睡得正香。月光透过窗柩倾倾泻进来,天上的星子也明明暗暗的闪烁着。

    苍九思静静看着易扶风,他就睡在那里,毫无防备的样子,半张侧脸埋进被子里,漆黑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映出阴影,苍九思握紧了白鹿的剑柄,开始穿上长靴。

    易扶风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像沁透了冰凉的月色,带着些微的霜气。

    他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苍九思停下手上动作,依然背对着他,道:“睡不着,我出去走走。”

    易扶风道:“外头可是有杀人怪的,你就不能安分点呆在屋子里?”

    苍九思微微偏过头,侧脸上的阴影棱角分明,他反问道:“我会怕吗?”

    易扶风低低叹一口气,慢慢从床上坐直身子,叹息着道:“你是不怕,但我这人胆小,你要是留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我可是要吓破胆的……”

    苍九思望向他。

    易扶风斩钉截铁,微笑道:“所以,咱哥俩一起去吧!”

    苍九思看着他,面上没多起半分波澜,心里却明白,易扶风是关不住的雄鹰,他最喜欢的是展翅飞翔!

    夜凉如水。

    沙漠里气候的特性体现的淋漓尽致,白天的时候让人浑身燥热,嗓子眼发干,到了夜里,又吹起一阵一阵的凉风,稍微穿的单薄了些,便能让人冷到骨子里。

    易扶风稍稍拢拢衣襟,原地来了几个后空翻,权当热身。看向苍九思的时候,他果然还是那样一副“任他寒风凛冽,我自巍巍傲然的模样”。

    有一句诗是这样说的:旁观笑我太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易扶风暗自里点头,觉得再适合苍九思不过了。

    夜里的千佛寺显得寂静而沉重,佛家的威严此刻全全体现出来。

    可佛寺宝相庄严,谁有知道里头的弟子是什么样的呢?或许真有人六根清净,一心探求释学,可又有多少人仍然贪图荣华富贵、渴求那些身外阿堵物呢?

    是几人有真心,几人又是妄心呢?

    当然,对于俗世里的钱财一类,易扶风是从来不会拒绝的,这些东西有总比没有要好,俗话说的好,钱不是万能的,然而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归于这句话,易扶风自诩理解深厚。

    关于他们在千佛寺夜间查探的目的,这俩人心里头也是心知肚明。那个老主持法号慧彻,慧彻老僧先前跟他们分别之后,不过短短时间,再见面的时候腿已经瘸了。况且压根就没有苍九思用钱打不中的人,那人绝对被命中!

    虽然不知道打中了哪里,但依着当时的声音和地上那摊血迹来看,那人虽然跑了,但绝对跑不远……千佛寺里可有许多秘密要挖。

    易扶风不自觉有些兴奋。

    抹黑顺着后山溜进前院,一路上能看见许多大殿,殿前的香火仍烧的够旺,偶尔能看见一闪而过的金光,那是佛像上的镀金在月光下反射出来的。

    诸位小僧人都在弟子院中睡得正香,尽管白天都被笼罩在一股惊惶和恐惧的氛围中,可是情绪也足够紧绷,而夜里,那根弦稍微松上一松,他们便开始享受这难得的放松状态。

    来的时候,易扶风早已暗中将此地的布局摸清,那天在大明皇宫中吃了瘪后他便开始涨了教训,初初一到千佛寺,就和那主持扯嘴皮子,将此地概况都摸了个大概。

    主持住在单独的院落中,院落于般若殿后,内有一座假山,是仿千佛窟的规模做的,易扶风轻而易举就摸中了地方。

    小院中也是漆黑一片,烛火半根未明,有风从远方大漠吹来,夹杂着呜呜鸣音,凄厉无比。

    这两人正想抹黑潜进去,易扶风却忽地神色一动,立刻扯住苍九思,这声音……易扶风示意他凝神细听,这声音绝不止风声,有人在低声哭泣!

    是痛哭流涕过后,嗓子干哑,只剩下了呜咽!

    易扶风脸上表情惊疑不定,是谁在哭?这寺中莫不是还有生人?

    或者可以有一个很香艳的想法——既然这寺中已有人动了尘心,痴迷阿堵物,是不是也可以认为,还有的僧人耐不住寂寞,迷恋俗世女娇娥?因为是在寺中,难以做的光明磊落,于是就将那小娘子掳入寺中,日夜蹂躏。

    而小娘子心中苦闷,逃脱不得,又难以发泄,于是只得在夜里对月流泪……快打住!易扶风猛地在自己脑门上糊了一巴掌,制止住这荒诞的念头,他现在想问题做事情怎么总不在线上啊,净想些脑壳大开的事情!

    且不说这里是主持的院子,现在这传来的呜咽声分明就是一个男人的啊!

    易扶风看向苍九思,果然就看见他看过来的眼神不大的对劲——那大概是看傻子特有的眼神吧?

    ……

    苍九思纤长的手指轻轻在唇角划过,示意易扶风安静一点。

    于是易扶风立刻就做出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呜咽声还在继续,易扶风实在是好奇的不行,很想立刻进去看一看,可苍九思仍然匿在院口,不知想些什么,易扶风也只好跟他在一块等。

    好容易等到苍九思轻轻挥手,示意可以行动了,那呜咽声却又低了很多,大概已经将心情调整过来。

    易扶风放低身子,贴着地面飞快掠过,化成一道黑影——他想抓住那哭泣的尾巴。

    苍九思在心底默默摇头,易扶风这人有时候是过于成熟又稳重了,可这人有时候吧,他怎么就这么……难以言表呢,果然还是得他经常跟在身边!

    呜咽声正是从主持房里传来的,易扶风已经尽量放低了声音。其实以易扶风的功力修为,若他有意,脚掌踩在地上完全可以做到叶落无声的境界,而这次,易扶风刚摸到主持的房门前,正准备推门而入,脚下却传来“嘎巴”一声脆响,易扶风连忙屏气凝声,那地上原来是一节干枯的白杨枝。

    房里人似乎还没有察觉,苍九思眉头稍皱,提起易扶风肩膀,飞身而上,稳稳落在房顶。

    易扶风憋着嗓子眼,拍拍苍九思的肩膀。

    苍九思指指房上砖瓦,做出口型,道:“开始吧!”

    易扶风点点头,苍九思指尖在瓦上点点,找准地方,轻轻探进去一根手指,手上用力,就将那瓦片掀开一道缝子。易扶风立刻将外袍脱下来,笼罩在两人头上,顺带将房顶上的小洞挡住,防止月光漏进去。

    在房上开了一个洞,房间里的声音立刻就清晰起来,苍九思和衣服扶风两人夜视能力都很厉害,能清晰看见房间里的情形。

    房里正中央摆一香桌,着上正正放着释迦牟尼的尊像,慧彻主持就坐在香桌下的蒲团上,抱着受伤的那条腿失声痛哭。

    易扶风心中惊疑不定,继续看下去,那主持右腿上一条长长的淤青,从膝盖上一直到了小腿处,像是被人用棍子猛然抽下去的。这个伤就与苍九思用铜钱打出来的很不一样了。

    他正想对苍九思说话,抬头一看,却见苍九思眉头紧皱,神色似是有异,正紧紧看向下方。易扶风便稍稍向苍九思那处挪了挪,跟着一块望下去,这一看,便是心下大惊——那慧彻主持身上袈裟半披,从这边看下去几乎能看见整块的后背,那背上伤痕累累,几近皮开肉绽,伤可见骨!

    那白日里泰然自若的模样,竟全都是装出来的吗?

    主持依旧痛哭流涕,老泪纵横,像是扯中了背后的伤口,慢慢抬手捂上去,像是回忆,又像是痛苦一般,道:“作孽,作孽,自己做下的孽,总是要还的。”

    易扶风眉梢微挑,不由得兴致大发。虽说好奇心害死猫吧,可这种即将要探究到别人秘密的兴奋感是很难抗拒的。

    果然,那主持十分给力,又道:“弟子造的孽师傅来还,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啊!”

    “果然因果有轮回,那位姑娘当时受过的伤,现在你全都要报复到为师身上来吗”

    “只是我佛慈悲,莫因你怎得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放过为师,不放过寺中弟子,你连镇子上的百姓都不放过吗?”

    “……罢罢,便全当是赎罪了吧。”

    慧彻主持全然不知道房顶上还窝了两位梁上君子,兀自将心中苦闷发泄出来,易扶风却算是听明白了,再联系上以前发生的事,立刻就将这件事情原委摸了个大概。

    他就说这老主持上受伤看上起眼熟,他当初在敦煌救下的那个小姑娘,身上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虽说那姑娘最后跟了褚也,帮着他一块打铁,看上去已经从以前的情伤中走出来了,可这另一为当事人好像还并没有放下前尘往事。

    这出戏,无非就是本该一心清修的佛家小弟子恋上俗世女娇娥,最后被伦理和现实打败,然后承受不住,发了疯的故事罢了。

    这样全权想明白了,易扶风便抬头,想跟苍九思说上一说。可这一抬头,他就好像要被溺死在了汪洋大海一般。

    苍九思离得他那样近,呼吸近在咫尺,幽蓝的瞳孔望进易扶风眼底,像是布满星星的夜空,又像是微风拂过的碧波大海,他小小的影子倒映进苍九思眼底,看得十分清晰,这双天下无双的眼睛,现在就只看着他。

    易扶风呼吸急促。

    注:旁观笑我太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刘克庄《一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