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美人灯笼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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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二)

    两人分别化作一白衣女子和一青衣女子,日日在西湖畔游荡,时刻关注着每一个从断桥上经过的人。

    这一寻就又寻了两三个月,炎热的夏季已渐渐进入了尾声。

    春去夏来的雨,是下一场暖上几分,而夏去秋来的雨,则是下一场冷几分。

    临近秋天的雨,凉飕飕的落在毫无准备的游人身上,看着西湖畔狼狈不堪到处寻找避雨之地的人,小青无比庆幸自己的本相是条蛇,自从化成人后,她还需要学着姐姐消耗法力维持人一样的体温,对于天生冷血的蛇类来说,这实在是件很折磨的事情。

    对于她来说,这场雨来的及时又惬意。

    白蛇连声催促着小青和别人一样去寻避雨的地方,小青拖拖拉拉的就是不肯离开凉意沁骨的雨滴。

    “小青,我们现在是人,要像人一样去躲雨。”

    “不要嘛,姐姐。我想多在雨里待一会儿,”小青指着断桥上滞留的一堆人道,“姐姐,你看,桥上有人在卖伞,不如我们学人去买一把吧。”

    白蛇同意,两人往断桥上走去,离得近了,正听到桥上的人在讨价还价。

    “这也太过分了吧,平日三文钱一把的伞,下场雨就坐地起价卖到十文一把。”

    “太黑心了吧。”

    “就是,许仙,你现在好歹也是教书的先生,你看竺云书院原来的教书先生诸葛先生多高风亮节,下雨的时候都会白送雨伞给大家,你就算不学学你的前辈,至少也清高些,别涨价涨的这么厉害啊。”

    “许仙,身为一个教书先生,你的尊严和傲骨都到哪里去了?”

    听到“许仙”两字,白蛇和小青惊喜的对望了一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青冲在前面,替白蛇在里三层外三层围绕的人群中拨开一条道来。

    人群的最中心,被众人口诛讨伐的那人毫无羞赧之意道:“对啊,所以诸葛先生上个月穷的连饭都没得吃了。”

    “伞是贵了些,可这雨也越下越大了,倘若此时冒雨赶路,这一淋保不齐会淋出病来,到那时再去求医问药,花的钱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许仙慢悠悠的又加了几句话,听着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围在桥上买伞的人也顾不得价钱了,纷纷掏钱买了伞就离开了。

    一眨眼的功夫,许仙身旁所有的伞就卖光了,只余他头顶那个足足能躲得下七八个人的大油麻布伞。

    “我们也要一把伞。”小青明知他已没了能出售的伞,只是方才听众人谴责许仙坐地起价,便有意想刁难刁难他。

    许仙数完手中得到的一把铜子,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白衣一青衣两名女子,白衣女子端庄秀美,矜持浅笑的姿态颇有些像是某个书香门第家中大家闺秀,青衣女子活泼灵动,满眼尽是顽皮之色,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丝不韵世事的稚气。

    两名女子的共同点就在于,她们都是美人。对于美人,男子见了通常都会比较客气些。

    许仙左瞅瞅、右瞅瞅自己早已空荡荡的身侧,温文尔雅道:“小姑娘,你看我身边还有能卖的伞吗?”

    小青指着他头顶那把硕大的伞,义正言辞道:“有啊,这不就是嘛!”

    “这伞不卖。这是我活命的家当,雨天卖伞指着它多替我挡些雨,晴天指着它挡日头卖些小零物,”许仙看着小青身后面上露有失望之色的白素贞,又转口道,“卖是不能卖,两位姑娘若是回家的话,在下愿意执伞送两位回家。两位姑娘家住何处?”

    “城东溪岭坡白家宅院。”小青回答道,这些天她和姐姐白日在西湖游荡,夜里就在溪岭坡那座荒废已久的宅院的休息。

    “哦,在下许仙,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白素贞,这是我的妹妹小青。”

    白素贞先小青一步答道,唯恐小青再多说些什么,她心中并不赞成告诉许仙她们所住的地方,那里荒废已久,许仙是久居此处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那里,倘若他要是问起她们是如何住进去的,解释起来就又多了许多麻烦。

    许仙撑着这把如移动的小房子般的大伞,笼罩着白素贞、小青和他三个人朝着城东的溪岭坡而去。

    这一路上,他们三人颇为瞩目,引得不少人不顾风雨驻足观看。

    旁人撑的都是只能容纳一两个人的小伞,许仙这把大伞夹杂在其间就像是挤在小舟堆里的一艘大船,浩浩荡荡的浮在雨幕中。

    路越走越偏僻,许仙心中渐渐也犯了点小嘀咕,方才他没怎么细想,现下走了许久,心中不禁起了疑,他自幼在此地长大,的确听说过溪岭坡有座宅院,可那宅院早已荒废许久,从未听说过有人住过。

    “两位姑娘可是从外地新搬来的?”挣扎了片刻,许仙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素贞道:“是,我和小青因家中起了些变故,几个月前来到此地,见那宅院所处之地颇为雅致,又无闲人叨扰,就将那宅院买了下来,作为栖身之地。”

    这理由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许仙默默地撑着伞,不再多问。

    到了白家宅院里,许仙粗略的打量了下,就是座普普通通的宅院,看起来既不阴森、也不诡异,一路上他心中的那点不安也就一扫而空了。

    “许公子,现在雨势颇大,不如多留会儿吧,待得雨停了再走。”白素贞挽留道。

    许仙推辞:“在下家中还有些事,今日就不在姑娘家中叨扰了,改日再来拜会。”

    许仙正要离去,白素贞又道:“许公子请等等,你那把伞太大又太沉重了,再撑着它回家太过劳累,不如先把它留在这里,暂且先借用我的伞回去吧,小青,去给许公子拿一把伞过来。”

    小青进屋里拿了一把伞出来,格外殷勤的送许仙出门,笑意盈盈道,“姐姐,我去送许公子。”

    许仙接过小青手中递过来的伞,再三道谢,一出了宅院门口就将它撑了起来。方才举着那把大伞许久,他的胳膊确实酸痛不已,心中不禁感叹那位白姑娘真是体贴入微。

    小青看着许仙出了门,却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躲在门缝后一直偷偷的盯着许仙。

    方才她拿给许仙的伞,并不是什么能遮风挡雨的伞,而是晴日里姑娘家出门遮太阳用的薄纸伞,这伞最大的特点是伞面美,俱是绘着风雅画作的伞面,看着雅致,实际上根本挡不了雨。

    果然不出所料,许仙刚刚离开白家宅院数百步,那伞面就被雨损毁了,只剩下几根竹竿孤零零的撑着,看起来分外凄惨。

    这许仙倒也有些骨气,没有再回来另讨伞,而是就这么撑着破伞冒雨离开了。

    小青躲在门后幸灾乐祸道:“我可什么都没有看到……许仙啊许仙,谁让我看你不顺眼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借雨天卖高价伞坑人。”

    “小青,你怎么还不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这就回来。”

    小青回了厅堂,指着檐下许仙留下的那把大伞笑道:“姐姐,你和许仙有缘,指的可是这伞缘?这缘分可真大了去了。”

    且说许仙一路淋着回了家,他家中早年颇为殷实,上有一姐姐,嫁给了本县的一个捕头,后来他的父母相继亡故,这些年他的生活全靠着姐姐姐夫的接济才顺利度过。原本他也想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无奈文采实在不怎么好,连个乡试都通不过,渐渐的也就对仕途死了心。

    前些日子他去拜访他的书院先生诸葛临,却发现诸葛先生穷困潦倒,家中粒米未剩,已足足饿了三天了,许仙索性将诸葛先生接到了自己家中一起过活。

    今天本打算卖完伞就回来的,不料送两位姑娘回家多耽搁了几个时辰,到家之时已是下午时分了,而家中的诸葛先生还在等着他回来做午饭。

    许仙回了家中没顾得上去看诸葛先生就奔了厨房,匆匆的做了些热饭就端了过去。进了诸葛先生屋中一看,他顿时就愣住了,诸葛先生正在和一个和尚谈笑晏晏,他们两个坐着的桌案前摆着刚刚用过餐的碗碟,门边还放着禅杖、钵盂和雨蓑衣。

    “许仙,你怎么才回来?法海都等了你半天了,快快过来,把饭放下吧。”须发银白的诸葛先生招呼门口呆立的许仙。

    许仙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走了进来,惊喜道:“法海,你这小子这两年又跑哪儿去了,很久都没见你回来了,还以为你早把我给忘了呢!”

    “刚回来,到了金山寺就赶过来看看你了。”

    许仙与法海自幼相识,那时法海还是金山寺的小沙弥,后来法海跟着灵渡禅师云游四海、除妖降魔,长年在外漂泊不定,每隔一两年的才回来一趟,每次回来都会来和许仙相聚几日,这次离开的足足有两年了,许仙陡见法海回来,自然是诧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