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入相思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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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绝笔书

    军营外头,四名侍卫一直暗暗跟着“依依”,心中虽疑惑为何“依依”深夜要往军营外头走,却也不敢上前询问。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离军营已是很远了,顾越泽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和颜悦色道:“几位壮士还要跟我多久,难不成要随我回越国做我的男宠么?”

    四名侍卫见那人并非依依,皆是大惊,纷纷抽出长剑杀了上去。可顾越泽如今伤已好了大半,那些侍卫也不是他的对手,几招下来,四人皆是倒地不起。顾越泽并未下杀手,只将他们打伤后便离开了。几名侍卫不敢耽搁,忍着痛快步赶回了军营。

    军营内,白蕴棠夜里回帐篷,见帐篷内黑漆漆的,以为依依先睡下了,便也未曾点灯,摸着黑来到床边,伸手摸了一摸,竟然空无一物!

    白蕴棠先是一惊,忽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神情哀凉,只落寞坐在床边,喃喃道:“你终究是舍下我走了。”

    坐了片刻,白蕴棠朝外头唤了一声:“丘石!”

    丘石答应着进来了,点上了灯,却只见白蕴棠独自坐在床边,未曾见到依依的身影,丘石亦是惊讶,急急上前了两步:“将军,夫人她……”

    白蕴棠默默点了头,声音无力仿佛腊月寒冰:“她走了。”

    丘石却仍是安慰:“也许夫人只是出去散散心,很快便回来了。”

    白蕴棠苦笑:“我心知肚明,你也无需安慰。只要好生叮嘱那些人,务必照顾好她,我才能放心。”

    丘石答道:“是。”又朝外头看了看,道:“看这时辰,大约快有人回来报信了,到时属下定会好生吩咐……”

    话为说完,便听外头有人急唤道:“将军!将军!”

    丘石掀开帘子让他们进来,见是保护依依的四个人,心突然狂跳起来。

    那四人相互搀扶着进了来,见着白蕴棠便齐齐跪下,重重磕头道:“将军,属下有罪,属下看丢了夫人,请将军责罚!”

    白蕴棠闻言“腾”的站起,快步走到那四人跟前,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其中一人回道:“属下奉命暗中保护夫人,不敢离夫人太近,今夜夫人去了趟关押刺客的牢里,出来后似乎很是生气,急急便往营外走,属下们不敢打扰,只是默默跟着,结果……结果才发现,那人根本不是夫人,而是……而是原本关押在牢里的刺客!”

    “什么?!”白蕴棠大喊:“那夫人呢?!”

    “属下也不晓得,属下猜着,怕是那刺客挟持了夫人,同夫人换了衣裳,如今夫人,也许正被关在牢里。”

    丘石闻言惊恐万分,几乎是跑出了帐篷外,扯着嗓子大喊:“今夜是谁将那刺客带往沙漠的,快!快将他带过来!”

    很快那个侍卫便被带到了白蕴棠跟前,他不晓得前因后果,又见白蕴棠红了眼,似乎怒气不小,便直挺挺的跪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连求饶。

    丘石单膝跪在他面前,扯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你将那刺客丢在了哪里?!你可晓得她是谁?!”

    那侍卫被吓坏了,断断续续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哆哆嗦嗦的指着远处道:“那……那边……的沙……沙漠里。”

    丘石闻言一把推开他,立刻组织大批人马前去寻找,见白蕴棠此刻已经是瘫坐在椅子上,他上前道:“将军不必担忧,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的。”

    白蕴棠却听不进他的话,只是魔怔般的自言自语:“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想离开这个国家,离开我,不曾想,你竟是想离开这世间。若我晓得你是这样的心思,我即便一辈子将你绑在将军府,也不会允许你离开我半步。依依……你竟如此恨我,要这般折磨我?”

    终于忍不住大喊:“柳依依,你竟要这般折磨我!我欠你的,你若要,我拿命还你便是,你做什么……做什么要先我离开……”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今夜的白蕴棠,是个伤心到极点的男人,为了柳依依。

    眼泪自他疲倦哀伤的脸上划下,他突然疯了一般,翻身上马,疾驰在浓浓的夜色中。

    丘石大惊,立刻策马跟上。

    沙漠中没有方向,依依又独自走了很久,所以即便出来寻找的人很多,但一直到日出东山,仍未找到依依的身影。

    白蕴棠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时间越久,心中的绝望越是强烈。他已不再把持着缰绳,任由马儿散漫的走着,他甚至想,如果找不到,他不如去陪她好了,黄泉路上孤单寂寞,他不忍心她一个人。

    可是远处有人大喊:“找到了!”

    白蕴棠狂喜,立刻驾马赶上,他想,依依在沙漠中冻了一夜,定然十分的冷,他要快些将她带回去,命人为她熬一锅暖暖的汤,他甚至想,从此以后,无论她爱他恨他,他都一定要将她紧紧拴在他身边,再不容许她离开他半步。

    可是他离她渐渐近了,他却看不到众人脸上的欢喜之色,他迟疑的看过去,那柔软的沙地上,只剩一片深深血迹,和散落在一边的,一只被狼咬破的,沾满了血迹的鞋子。

    那是,依依的鞋子。

    白蕴棠的心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他的手紧紧捂着胸口,鲜血便自他口中喷了出来。他全身无力,软软落下马去。

    丘石忙将他扶起,他却不死心,只强硬的命令着:“这不是依依,你们接着找,再接着找!”

    无人敢抗命,即便晓得依依早已魂飞魄散,却仍是低头寻找着。也许是在找依依,也许是在找白蕴棠那颗失落的心。

    沙漠的风很大,将黄沙吹掉了一层又一层,那原本深深的血迹,如今也只是隐约可见了。依依埋下的那个袋子,被风不遗余力的挖了出来。

    有人默默将袋子呈到白蕴棠面前,他却久久不敢接。丘石轻轻唤了一声:“将军,这许是夫人留下的。”

    白蕴棠终是接过了,他将它抱在怀里,似乎在感受着依依的气息。他声音嘶哑,却终于颤抖站起:“回营。”

    那个他曾与依依共同住过的帐篷内,如今只剩了白蕴棠一个人。他遣走了所有人,小心翼翼的,自怀中拿出了那个袋子,那个,依依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

    鼓足勇气打开了,袋子里有三样东西,护心镜,圣旨,和一封信。

    白蕴棠最先打开的,是那封信,他想晓得,依依在生命的最后,都与他说了什么。

    入目,是依依清婉的小字,如同她纯洁干净的笑容。

    蕴棠:

    也许你会看到这封信,也许你看不到,一切全凭天意,我唯一确定的一点,便是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也许正站在奈何桥上,回首我们的往事。

    我是北宋丞相柳清节之女,我的真实身份,你一直都晓得,在我七岁时,我全家被杀,父亲拼命救下了我,也让我成了孤儿。我被秘密送往南国叔父家,借着他出身后因为身子不好被养在寺庙的女儿的身份,成了南国县丞的女儿柳依依。其实他的女儿,早在出生便夭折,这件事,除了叔父与接生的产婆,再无旁人知晓。

    我做了七年的南国县丞之女,七年后,皇帝一纸诏书,将我赐给了你。那时我一直以为,是皇帝怕我父亲功高盖主,所以才杀了我的全家,如今突然赐婚,我很害怕,我怕他晓得了我的身份,我怕他会迁怒于我的叔父,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连半分怨恨也不敢表露出来。

    我虽是你的夫人,你却待我十分不好,起初我以为你是气我抢了夕凤的位置,一直心怀愧疚,直到我晓得了真相,晓得了你才是凶手,七年来我真正应该憎恨的人。可那个时候,我居然已经爱上了你。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你缕缕害我,我竟然还爱上了你。你也许无法理解我的痛苦,在爱与恨之间,我选择哪个都是错。我越是徘徊,越是纠结,也只是让我越痛苦而已。

    从皇后娘娘那里,我知道你也一直在恨着我,你故意请旨赐婚,将我拉到你的身边,也不过是想慢慢折磨我而已。那一刻,我突然就放下了,白蕴棠,我想,我们可能不会有结果。

    如今,我与你一同来这边境之地,只想让这恩恩怨怨,自我这一代完全了结,幸好,我们的孩子,没有来到这世上,不需要再痛苦。我累了,不想再去恨谁,怨谁,如果你一直觉得我们柳家欠了你,我也只能拿这仅剩的一条命来还了。白蕴棠,我只求你,不要迁怒我的叔父,就让他在南国,做一个小小的县丞,了此残生罢。我们之间,到如今,便全部止了。

    这个袋子里,有一个护心镜,那是我从京中逃走带出来的包裹里发现的,起初,我并不晓得它是谁的,有什么用途,自从那夜你对我讲了你的母亲的事,我才明白,那是她留给你的东西。你的母亲很好,很温柔,她其实是爱你的,对你冷淡,也不是她的本意,你莫要再恨她。我的父亲一生多情,毁了你的家,我很抱歉,可是我们也是全家灭门,我求你不要再恨。

    那道圣旨,是我特地从皇上那里求来的,当年你亲自求旨赐婚,如今,由我来做离散,倒也公平。记得夕凤的葬礼,你用了将军夫人的仪制,当时我便想,也许你心中的夫人,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如今,我把它还给你了,都还给你了。我生是你的人,死了你便放我自由罢。

    蕴棠,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温柔的唤你,放下所有芥蒂这样唤你,我们之间,短短两年,于我却已是沧海桑田。我很感谢老天爷让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曾留下,我才能走得如此坦荡决绝。当我决定要离开这个世间时,我从未感觉到如此轻松快乐,压在我胸口的石头,我终于能放下了。蕴棠,对不起,我曾幻想过陪你一生的,如今,也只能食言了。我先走一步,你要好好守护北宋,我如今放下一切,这是对你唯一的要求。

    来生,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之间不要再有仇恨,你不是北宋大将军,我不是丞相大小姐,我们隐居山林,做一对平凡夫妻。

    蕴棠,再见。

    依依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