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白马:动物卷
字体: 16 + -

第67章 说蚊

    说到见闻,人多是远的清楚近的糊涂,知道别人的事多,了解自己的事少。如,知道孔子近仁,不知人(及灵长类)何以睡午觉;知道秦始皇统一六国,不知胆固醇到底是干什么的。然而去学习,越学离想知道的东西就越远。

    眼下近夏,又见蚊子。蚊子于我,是十分想知但始终无知之物,每年夏天都花费精力琢磨它。蚊子属卑下物,计划内没打算钻研,一旦被咬,耳边一嗡,甚至眼前一掠,无论在做什么,都放下“当下”拍打捉拿。说到认真,我看人打蚊子最为认真,聚精会神之至。我最近小住的地方工人多,用金受申的话说“劳动界的朋友”多。临晚,各家开窗亮灯,赤裸汉肃立壁前,眼盯墙而不转瞬。墙上并无闻人碑帖与作战地图,找蚊子呢。这人双手在腰腹抓挠,由腰上的痒处找蚊子的落点,然后瞻仰。这里用瞻仰很恰当,瞻指“往前或上方看”,仰说脖子的角度。边瞻边仰,到脖子不可企及的角度,转身,从刚才目光的接头往另一方向寻找。但找蚊子并不容易,所找到的只是自身的小肿块。即或找到了蚊子,也打不着。蚊子就这样,使人气馁。

    我到图书馆,至生物部——当时想借蚊子方面的科学书籍,心里酝酿了一下措辞。

    问:“有蚊子史吗?”

    那位反问:“配药啊?”

    我废然而退,他故意听成“蚊子屎”,没办法。不如说“九十年代蚊蚋学流变概论”,我记得鲁迅曾将蚊子称蚊蚋。蚊子属昆虫,即生物类,不知有没有人高深于此道,所谓蚊学家。院士中不知有没有搞蚊学的——这个离我们太近、所知太少的领域。记得看过一篇文章,说苍蝇起飞角度为四十五度,蚊子三十一度。文章说,打蚊子要侧击而不可正拍。我认为这是宝贵的知识,人的一生不知有多少时间浪费在不正确的击蚊动作上。

    齐白石画过蚊子,蚊下一蛙睽视。白石画虫,工中带写。蟋蟀、蜻蜓、纺织娘,无不传神。虫腿画得最好,有力,关节交代清楚。带翅膀的虫,白石画蜜蜂最好。他在生宣上用净水晕出湿圆,点淡墨,蜂的翅羽如闻其声。他这只蚊子画得不太像,介乎蜻蜓与蜜蜂之间。题款说,此乃第一次画蚊,又说“万物富于胸中”。白石老人作画从不避俗,菜刀、算盘都画过。

    去年,沈阳电视台播一条新闻,大东区一下水道的窟窿眼里窜出蚊子,冒烟似的,一尺多高,不绝如缕。出来冻死了,地面落厚厚一层。电视台记者请专家讲说。专家很严肃,双手攥在西服下摆处,扶一扶眼镜,说:“蚊子遇冷空气后造成死亡现象。”现象在地上摆着呢,不用说。记者问:“蚊子为什么要钻出来?”作为观众,我还想问:“这个下水道为什么藏着这么多蚊子呢?”专家说:“这是由于一种特殊的原因。”记者:“什么原因?”专家扶一扶眼镜,说:“科学还解释不了。”他说的科学不是空气动力学或妇科学,而是蚊学——其蚊学还不到家。如果人像喜欢蛐蛐一样喜欢蚊子,肯定说明得很顺达。

    前天出版的英国杂志《自然》(02/05/20)刊登文章,说科学家通过修改蚊子的基因,使其不传播疟原虫。目前,世界每年有二百七十万人死于疟疾,多数由蚊子传播。美国俄亥俄州洛雷纳领导的研究小组(大蚊学家)培育的蚊子携带缩氨酸基因,它阻止了疟原虫孢子体从蚊子的消化道进入唾液腺,无法转移到人体。这种基因被注入“生殖体系”,可以通过繁殖传给后代。就这样,新蚊子——也可说善蚊子——诞生于凯斯·西保留地大学的研究室。我想发e-mail给洛教授,凑一下科学的热闹,修改蚊子基因时,请考虑我的两个建议:修改一下它们的唾液腺,除去使人发痒的化学成分;改变蚊翅的扇动频率,不要搞大轰大嗡,或者,干脆把蚊子修改成蜻蜓,款款低飞,或蓝或绿,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彩蚊立上头。

    蚊学虽不可得,但年年与蚊度夏,没办法,其超然、诡诈为一般生物所不及。我印象中可悲的是钻入帐中的蚊子,恣意饮血,虽然占了大便宜——吸一肚子血,却飞都飞不动了。及晓,被人捉住打死无疑。我就打死过好几个。说到此,想起占大便宜的人,恣意虽恣意,能逃得出帐吗?如胡长清、慕绥新。这么写,觉得像杂文了,杂文就杂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