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白马:动物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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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鸟之视胸

    禽鸟之美态,大约有以下几种。

    孔雀开屏,像一位珠光宝气的满洲贵妇,窸窣而来,越门槛时,手拎金酱宁绸裙子,再把镶狗牙子边的玉色湖绉手帕抖上一抖。贵妇站定了,耳边的翡翠坠儿还在扇乎。孔雀生于南国,却有北地少奶奶的做派。没有人不承认它尾羽之美,尤其在张扬之际。但此举贵族气过重,距其他鸟类的轻捷尤远。当开屏的孔雀勉强地挪动一对小脚,将美分示左右时,又有点造作。当人们知道将尾巴大起大落的孔雀是一位雄者时,又感觉它有些蠢,当然这是人类而非鸟类的想法。男人如果这么干,大约属于性倒错者。

    一次在公园,蓝孔雀几经周折把尾巴掀起来后,观众“掌声响起来”,而另一只秃尾巴的雌孔雀却不观瞻夫君作为,只是漠然于啄食砂粒。微风拂来,开屏的孔雀晃了几晃,仍目光炯炯站定。我动了怜悯,心想:你这是何苦呢?

    蜂鸟也好看。在地心引力之下,什么东西能毫无依傍在空中凝然不动?直升机。然而直升机丑陋笨重,又常出事故。比它更高超者,蜂鸟也。蜂鸟天生尤物,有人说上帝在造莎士比亚的时候格外细心,同样上帝在造蜂鸟时也格外细心。蜂鸟是上帝的参展作品。那么大点儿个小玩意儿,翅膀一扇,跟马达转起来一样。我以为蜂鸟扇动翅膀的频率比天使扇动翅膀的频率要快得多,虽然两者均不使用航空煤油。蜂鸟的翅膀也必然是极完美的样子,可惜我没有看过。当一只蜂鸟在一朵鲜花前美轮美奂地闪展腾挪,竟进退裕如,令人不由俯首叹服。我想人的眼睛如果能像电影摄影机一样高速拍摄,能看到蜂鸟的翅膀一张一合,也很幸福。

    鹰是一位沉雄的尊者,即使在动物园里,它亦不改本色。鹰的尊贵在于它之远瞻,这是李可染先生所反复抒写过的。近观鹰的样子,我只在动物园中。它虽然栖身于貌似假山的一堆乱石上,虽然周围罩着铁丝笼子,笼子外总是指手画嘴的一群俗人,然而鹰总是竭力向远方看,缄默如有心事。那么画鹰的人常常注意到它的一双锐眼,尽管它双翅似剑,两扑如钩。鹰目在朱耷的笔下是对俗世的鄙夷,在李可染笔下是对祖国一日千里的关注。李可染画鹰透出了一种寄托,更主要是一种崇拜。这就像张大干崇拜猿,张善孖崇拜虎一样,也就是敬服。齐白石画虾、黄胄画驴就没有崇拜的意思,笔端流露一段怜爱。

    笼中的黄鹏非贵妇,非精灵,更非大丈夫,它们是舞场的美人,干净利索的小媳妇。其鸣嘤嘤,其蹿跳合乎章法,但大抵还是摆脱不了平庸,即大众化。这类鸟雀的美态,在于并肩静立小木棍上,以喙啄剔胸羽。那姿势非常好看,清人黄自元论书,称“宝盖之勾,如鸟之视胸乃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