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白马:动物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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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穿过雨衣的萤火虫

    在江油,时不时察觉一些仙气。不是我有了仙气,是这里的风光和人的谈吐有一些“山色有无中”的飘逸,不拘泥,不笨重,可能跟李白都有关系。

    我收过一条开玩笑的短信,说“李白,你太白,你太太白”。在江油,看不到李白是怎样的白,看到许多的关于他的石雕,雪花石、大理石,都很白。雕像还在雕,雕他喝酒的、望月的,却看不到飘逸的丰神。杜甫诗曰:“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他认为李白有庾信和鲍照的清新与俊逸。中国文学史上,谁最为清新俊逸?庾鲍只占了一点点,大块的清新俊逸都被李白占了。李白练过成仙术,但不诡秘。他练过剑术,却不血腥(“十步杀一人”,这句有点吓人)。李白练纵横术而不奸诈,练帝王之师术却不厚黑。他清新,性格虽然反复无常,仍不失可爱,像一枝被风举起的荷叶。我老家管相貌好看之人日俊,李白诗文都俊,即使《蜀道难》之佶屈聱牙也含着俊。今人的文章俊逸的已经不多,许多人无来由地往文章里面塞文化,并在前面加一个“大”,好像小了会被枪毙,很多文章因此显出蠢。没有神采婉转,没有玉树临风,是大肚子汉坐在历史的破草席上训话。

    李白好,人文都俊,他还有俊的升级版“逸”,左开右合,上通下达,无所不能,无所不爽,无所不笔到意到。董仲舒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说法有点整蛊,好像我们全指着孔子的一点点光活下来。现在有很多人借孔子的光而变成人造太阳在电视里照耀别人。套此句式,可说“天不生李白,诗歌如之何?”我也不知“之何”会怎样之何,但中国文学史趣味少了,人情味少了,不好看了。亏了李白,我们读到小儿天真无赖的喜人诗篇,读到桃花一般、飞鸟一般、游鱼一般、土匪一般、君王一般的俊逸章句。没有李白,苏东坡可能出不来(出来也不是这个样子),而杜甫在唐朝显得太孤单。李白让姓李的人都感到自豪,包括唐玄宗。

    我在江油的昌明河边走,夜里的江水漫不经心地流过去,两岸坐满吃火锅的人。四川人吃火锅的时候个个逸,放达舒畅。这地方有李白的足迹,让他们放了好几百年的心,没人弃火锅而操弄大文化散文,他们谁都不傻,知道生活在当下。

    漫步到游人渐少处,见到萤火虫,好像从李白的纸笼里刚逃出来。光照的亮度有一个术语叫“克勒丝”,不知这些小虫的光有多少克勒丝,像蚊子上了夜光剂,像瓢虫拎着小灯笼。下雨了,噼啦啪啦,我先想到萤火虫的光会不会浇灭。它们仍然明亮,穿过看不清的雨滴,团在一起,转移到江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