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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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在阿萨西提群岛的树阴处

    讲到这里,我对抹香鲸的描述,还仅限于它的表面上的奇特的自负的称赞;或者说就其内部结构而言,我只在有些方面做过单独而详细的讲述。为了对它进行更彻底的分析,我应该更深入一步,解开它的纽扣脱下它的上衣,卸下它的紧身裤,脱掉它的袜子,切除它内骨关节上的皮与肉,把它的原样呈现在你面前;就是说,把一副骨架呈现在你眼前。

    怎么啦,伊希米尔?在捕鲸行业中,你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划桨手,为何对大鲸的全身秘密掌握得如此一清二楚?是不是那个博学的斯塔布曾经爬上你那起锚机的地方,给你讲授过关于鲸类解剖学的知识;而且还用绞车,吊起一根肋骨标本给你展示过?伊希米尔,你自己解释一下。难道你像厨师把一只烤猪放在盘中那么简单,一个人把一条长大成熟的大鲸吊上甲板而考察了一番?这肯定是不现实的。伊希米尔,到目前为止你只是一个亲眼目睹者而已;你怎能独占约拿的特权,请你一定记住这一点;特权范围包括:谈论“托梁和横梁”;谈论构成海中巨兽骨骼的“角椽、屋脊梁、地板托和基础结构”;以及谈论它肠胃里的“大油桶、牛奶棚、牛油间和干酪间”等。

    坦白的说,自约拿以来,几乎没有几个人亲自观察过一条成手大鲸的骨骼结构;然而,我却有幸获得一次解剖一条小鲸的机会。有一次,在我服务的那艘船上,为了获取鲸鳔制作鱼叉倒钩和长矛枪头的鞘套,曾经将一条小抹香鲸整个儿吊上甲板。你想,我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不去使用我的小艇斧和小刀切开它的皮肉,仔细研究研究它的内部结构吗?

    至于我对那种体大成年海中巨兽的骨骼这样难以求取的知识,我应该感谢我的已故王室朋友特伦果,他曾是阿萨西提群岛的特伦魁小岛国王。许多年以前,我参加阿尔及尔的商船“戴号”,到了特伦魁岛,应邀到特伦魁国王退位后在普佩拉的棕榈别墅,同他一起度过几天阿萨西提的假日。这是一个海边幽谷,距离我们水手称之为竹城即他的京城不很远。

    我的这位王族朋友特伦果,不仅具有许多必备的高尚的品质,而且天生喜欢属于具有苦朴气质的一切的东西,凡是他属下的臣民所能发现创造的各种奇珍异物,他都收藏在普佩拉;那些东西大多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镌刻的贝壳,镶嵌的枪矛,昂贵的划桨,芳香的独木舟;所有这些东西都点缀在各色各样的天然的奇珍异宝中,它们全部由海浪这个慷慨的主人赠送。其中最主要的冲到他海边的东西是一条巨大的抹香鲸。在一阵异常强烈且待续很长时间的大风后,人们发现这条搁浅丧命的大鲸,它的头部抵在一棵椰树上,嘴部周围那漂亮的一簇簇羽毛似的垂下物好像它在阳光照射下的翠绿色的喷水。当把它庞大的身躯上那层有六英尺厚的皮肉剥下来而骨骼经阳光晒干之后,一整副骨架就小心地运到了普佩拉幽谷,而一棵雄伟的庙宇似的参天大棕榈树的树阴下就是它的归宿。

    肋骨被当作战利品挂起来;在脊椎骨上刻上用象形文字表示的阿萨西提年表;在头盖骨里,僧侣们燃起一盏终年不息而气味芳香的灯,使人们感觉它那神秘的头部又在喷发出它那雾蒙蒙的喷水;而那只挂在大树枝上的可怕下颚,在所有虔诚的宗教信徒的头顶上颤动着,如同一把曾使达摩克利兹吓昏了的摇摇欲坠的利剑。

    且说在阿萨西提树林里那架碧绿而生命不息的纺织机中,悠闲地躺着一副巨大的受人崇拜的白色骨架——这是一个身材无比高大的懒汉!它周围的碧绿的经纬线在嗡嗡的响声中始终不断地交错编织着,使得这个高大的懒汉看起来像一个手艺纯熟的织工;蔓藤挂满了他的身体;每个月后总是打扮得更青翠、更清新;然而,无论如何,它仍然是一副骨架。生命拥抱着死亡;死亡支撑着生命;死亡之神与年轻的生命相依为伴,就赋予它不老的青春。

    那一天,我跟王族朋友特伦果一起去拜谒这条让人惊奇的大鲸,看到它的头盖骨成为一个祭坛,那曾经作为喷水口的地方如今烟雾缭绕,我不禁惊叹这位国王竟把一个祈祷处当成一件艺术品。他笑了一笑。让我更为吃惊的是,那些僧侣赌咒似的说,那袅袅烟雾就是它在真正地喷水。我在这个头盖骨面前走来走去——拨开蔓藤——以肋骨的缝隙间穿了过去——手里拿着一个阿萨西提本地的麻线球,在它那许多弯曲遮蔽的“柱廊”和“凉亭”所在之处地徘徊了很久。不一会儿,我手里拿的麻线已全部放完;只得顺着麻线往回转,从进来的那个缺口出去。里面生气也没有,怎么看都是骨头。

    我砍了一根绿色的量竿,又再一次钻进骨架。那些僧侣从头盖骨上的弓形裂口处张望打量着我在测量最后一根肋骨的高度。“喂,你在干嘛!”他们高声嚷道,“你竟敢测量我们的这个神明!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好吧,僧侣们——你们知道它有多高吗?”于是乎,他们之间就掀起一阵有关几尺几寸的激烈争论;他们用量尺敲打彼此的脑袋——那个大头盖骨里也发出了回声——我抓住这个大好时机,迅速的把我的工作做完了。

    我打算把我测量到的这些尺寸告诉你们。首先,必须记入史册的是在这类事情上,我决不会随便乱说的。有许多骨骼权威你可以请教,检验一下我的测量是否准确。据说,在英国的赫尔这个捕鲸港,有一个海中巨兽博物馆,陈列着保存良好的几条脊鳍鲸和其他大鲸的标本。在新汉普郡的曼彻斯特博物馆中,也陈列了物主称之为“美国一种格陵兰或者说河鲸的惟一完美的标本”。英国的约克郡,在一个叫做伯顿·康斯特布尔的地方,一位名叫克利福德·康斯特布尔爵士的家中,收藏着一副抹香鲸的骨架。不过那是一条体型中等的鲸,跟我的朋友特伦果国王所拥有的那条成年大鲸简直无法比。

    这两副骨架原本所属的在海滩搁浅的大鲸,根据类似的理由,分别为其物主自我声称而拥有。特伦果国王之所以会占为己有,是因为他想要它;而克利福德爵士则是因为他是当地的领主。克利福德爵士的那条鲸,其关节已全部接合起来;因此,它就像一个配有抽屉的大橱,它的所有骨窝可以自由拉进抽出——它的肋骨伸展开来就如同一把巨大的扇子——不停地在下颚骨上摇来摇去。骨架中有些“活门”和“百叶窗”准备用锁锁上;一个随身带着一串钥匙的仆人将带领未来的参观者观看。克利福德爵士打算收取费用:看一看脊椎骨内可以发出低声的通道者,收费两个便士;听一听小脑腔发出回声者,收费三个便士;对额头做一次绝无仅有的观看的参观者,收费六个便士。

    我在下一章将要述说的骨架的尺寸,是从我那记着原始数据的右臂上仔细抄写下来的,因为我把所有尺寸以文身的方式记录在我这只右臂上;当时我到处漫游,四处漂泊,实在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办法来保存如此珍贵的统计数字。由于我身上所剩空位不多,同时也想留下一点空白之处以便写下我当时构思的一首诗——至少还得留着未曾文身的地方——所以,我没有计较那些零头的英寸;事实上,也根本没有必要把几英寸这种零头算进对大鲸的一般测量的尺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