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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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教堂

    就在这个新贝德弗,有一座供捕鲸者做礼拜的小教堂。那些愁苦忧郁的捕鲸者,不久就要去印度洋或者太平洋捕鲸了,出海前,大多都会到这里来做周日礼拜的。我当然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里。

    我从外面散步回来后,又特意赶往教堂。刚才还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的天气,这下子竟变得灰雾迷蒙,下起了雨夹雪。我用那件熊皮料子做成的破旧夹克裹紧了身体,顶着猛烈的风雪往教堂走去。教堂里面稀稀落落地只有一小群水手、水手的妻子和寡妇。教堂里弥漫着让人压抑的静默,教堂外面传来暴风雪肆虐的尖叫声。牧师还没有来,这些保持沉默的孤岛似的男男女女们端坐着,眼睛盯着讲坛两侧镶着黑边、嵌入墙体的大理石碑。其中三块上的字我不敢说一字不差地记得,但大体是这样的:

    约翰·塔尔布纪念碑

    约翰·塔尔布,1836年11月1日于寂寥岛附近的巴达哥尼亚海面,不慎落海,享年十八岁。

    亡者之妹谨立,以资纪念

    罗伯特·朗威立斯·艾拉利内森·科勒曼沃尔特·康尼西斯·玛奇塞缪尔·格莱格纪念碑1839年12月31日,此六君于太平洋近海渔场被一大鲸拖入水中,失事身亡。

    同船幸存者谨立此碑,以资纪念已故船长

    厄则基尔·哈代纪念碑

    此君于1833年8月3日在日本沿海被一巨头鲸所害。

    其妻谨立此碑以纪念亡夫我拍掉帽子上的薄冰和夹克上的雨水,在靠门的地方坐下来。一转身,我惊奇地发现隗魁就坐在我身旁。也许受这种肃穆凝重的气氛所感染,隗魁的脸上布满疑虑而又好奇的神情。这个野人似乎是在场的人中,惟一看到我走进来的人,因为就他不识字,所以他并没有在读墙上那些枯燥的碑文。我无从知道,人群中有没有死难者的亲属,但是捕鲸队伍中不为人知的死难者实在太多了,所以在眼前的这些信徒当中,有几个女人虽说没有表现出极大悲痛的神情,可也明显流露出忧伤,许是这些荒凉的碑石,又触痛了尚未愈合的心灵创伤。

    在我动身去南塔基的头天晚上——那是一个阴暗、凄惨的时刻,我借着灰暗的光线,读着先我而去的捕鲸者的命运,琢磨着那些大理石碑,当时的感受,简直无法表达。唉!伊希米尔,同样的命运也许正等着你哩。一转念,我又高兴起来。我就要登船出海了,这可是一次升迁的机遇!似乎一条破船就能使我加官晋爵,成为不朽的英雄。不过,干捕鲸这一行是要死人的,一阵无法预知的、突如其来的混乱之后,人就走进了永生!但是这又怎么样呢?我认为我们误解了死生之事,被人们称作影子的现世的存在才是真我。我认为在看待灵界的事物时,我们就像一群牡蛎在隔着水层看太阳,认为深厚的水体只不过是一层最稀薄的空气。我认为我的躯壳只不过是我的灵体的负累。实际上,我期待着,谁要我的躯壳就拿去吧,躯壳并不是我!因此,我要对南塔基连声高呼:就算船舶破碎,躯体伤残!也别妄想击碎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