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荡一百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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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1950年:改造的浪潮 (4)

    就在《通告》颁发十天后,1月9日,山东省有干部联名上书中央,反映执行新税制引起了物价波动、抢购商品、私商观望、思想混乱等情况,两天后,北京市委也写信反映类似情况,接着各大区、省市财委也纷纷开始写信打电报。1月15日,毛泽东致信周恩来、邓小平、陈云等人,指出:“新税制事,中央既未讨论,对各中央局、分局、省市委亦未下达通知,匆率发表,毫无准备。此事似已在全国引起波动……此事我看报始知,我看了亦不大懂。”2月10日,毛泽东的批评口吻更为严厉,他说:“‘公私一律平等纳税’的口号违背了七届二中全会的决议;修正税制事先没有报告中央,可是找资本家商量了,把资本家看得比党中央还重,这个新税制得到资本家叫好,是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薄一波回忆说:“当时听起来,不免感到震惊。”

    新税制改革被强行中止,薄一波受到处分。不过,半年后财政部却坚持认为“新税制确实起到了保税、增税的作用”,根据它提供的数据,1953年前四个月的工商各税完成全年计划的29.64%,比过去三年的情况都要好。财政部副部长吴波在检讨中说:“我们认为确是多收了税。犯了错误,不管受什么处分,我说,还是多收了税。”

    事实上,此次新税制的触礁是经济治理者在计划经济与市场公平之间的一次挣扎,它所隐含的悖论将长久地困扰着人们。

    1953年7月27日,朝鲜战争结束。社会主义中国居然能够与全球最强大的国家打成平手,这是1840年以来的第一次,它大大地提高了共产党在全民中的威信,并让人坚信新制度的优越性。在过去两年多的惊涛骇浪中,东亚地区的政治和经济格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首先,中美交战极大地刺激了日本经济的复苏。日本自投降之后,全民陷入绝望,一度认为无法重新站起来。1945年的《芝加哥论坛报》曾经刊登一则逸事,该年8月30日,驻日盟军最高司令、美国名将麦克阿瑟将军叼着玉米棒芯烟斗抵达东京,幕僚建议他去拜见裕仁天皇,将军说:“过几天,天皇会亲自来见的。”果然十天后,天皇亲自到美国大使馆拜会麦克阿瑟。后世留下一张两人合影照片——“麦克阿瑟选择了土黄色军服,开着领口,没有表示军衔的装饰或徽章。他直盯着镜头,脸上毫无表情;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搭在臀部。裕仁在他身旁,只有将军的肩膀那么高,他穿着燕尾服,笔直而僵硬地站着。”在天皇转身离去之时,麦克阿瑟看着他的背影,对《芝加哥论坛报》记者说:“日本已沦为第四流的国家。再也不可能东山再起、成为世界强国了”。

    谁也没有想到,麦克阿瑟的预言在日后竟然成为一个让人笑出眼泪来的笑话。在战后的前四年里,日本经济曾经陷入物资短缺和通货膨胀的恶性周期之中,全国船舶的80%被炸沉,工业机械损失34%,战后前两年的生产率只有战时的1/3,1946~1949年间甚至爆发了三位数的通货膨胀。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军以日本为战略锚地,对其进行了巨额的援助。大野健一在《从江户到平成:解密日本经济发展之路》一书中写道:“这场战争对日本经济来说是极大的强心剂,美军将日本作为补给基地,筹备大批的军需和非军需物资,在日本产业界看来,这次机遇可以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曾经经历过的国外需求激增相媲美。经济萧条一扫而光,日本经济再次呈现出发展的趋势。到战争结束时,通货膨胀几乎为零。”时任首相吉田茂在《激荡百年史》中也透露,美国最初并不支持日本经济复兴。幸运的是,朝鲜战争刺激了日本军需出口,经济复苏突然间获得契机。1951年美国与日本媾和,允许日本重整军备,构筑美日共同防御体系,无形中又推动了日本经济持续发展。换句话说,日本战后经济起飞缘起于美国地缘政治的博弈。

    到1953年,日本国民的生活已超过了战前水平,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开始进入普通人的家庭,被称为家庭的“三种神器”,标志着日本成为第一个进入消费革命时代的亚洲国家。与此相伴的是,大量以生产日用电器为主业的日本公司集体崛起,松下、三洋、丰田、索尼等公司以及他们的领导者松下幸之助、井植熏、丰田喜一郎和盛田昭夫,将成为亚洲商业界最响亮的名字。

    另外一个从战争中得益的地区是台湾。蒋介石逃遁台湾后,吸取教训,推动了以“农民获地,地主得利”为方针的土地改革,它使得台湾的粮食产量从1953年到1968年保持了令人吃惊的、长达16年之久的持续增长。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为了遏制中国大陆,重新对蒋介石政权进行援助和扶持,与日本相似,台湾的机械制造业、纺织和面粉业获得了发展的机遇。

    从1953年开春之后,朝鲜战事已趋明朗,国内的“三反五反”运动也告结束,中国领导人的注意力开始专注于经济建设。这时候,“老大哥”的手伸了过来。

    

    英东“走私”

    抗美援朝战争期间,美国对中国沿海实施严密封锁。在它的主导下,联合国大会通过了对中国实施全面封锁禁运的决议,内地物资空前短缺。香港作为比邻内地的唯一自由港,尽管受到英国政府的严厉监控,但仍然是一条最可能的渠道。余绳武、刘蜀永在《二十世纪的香港》一书中记录道:“朝鲜战争给予香港人一个机会,就是暗中供应中国内地急需的物资,有些人就因走私而起家,今天可以跻身于上流社会之中。”这些人中,最出名的是霍英东。

    与绝大多数东南亚华商一样,霍英东出身贫寒。在20世纪20年代,香港还是一个偏僻的小渔港。霍英东出生在一艘逢雨必漏的小渔船上,父母终日以捕捞为生。幸运的是他13岁的时候被送进了当时香港英国政府开办的第一家公立学校,在那里,他受到了全英式的教育。语言与文化的熏陶,使他成为第一批与西方思想对接的华人少年。他的创业史也是从最底层开始的,他当过铲煤工、机场苦力、地下机车司机,稍稍有了一点积蓄以后,办起了一家名叫“有如”的杂货店。他赚到的第一桶金便与倒卖有关,抗战胜利后,政府拍卖战时剩余物资,霍英东借了100元参加投标,拍中一套1.8万元的机器,一转手就赚了2.2万元。从此,他的人生就与贸易勾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