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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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讲是谁勾结了谁(可疑的“勾结”说)(1)

    在隆庆五年有名的“宰相打架事件”中,山东大汉殷士儋差点儿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高拱揍了一顿,多亏张居正挺身而出,才把这位高阁老从殷老粗的拳头下解救了出来。

    殷士儋虽然打人未遂,但也不好意思再在官场混了,自己卷铺盖走人了。高拱总算心理能平衡了。

    殷士儋一走,这时候,内阁里就只剩下了高拱和张居正两个人。

    这一年的十二月,高拱迎来了他六十岁的生日。按《明史》的说法,这时候,高拱与张居正原来非常要好的朋友关系开始迅速恶化了。由明争暗斗,一下子就进入了生死搏斗。

    跟所有残酷的政治斗争一样,最后张居正取了绝对的胜利,而他取得胜利的手段——按《明史》的说法来看——那是不怎么光彩的,也就是说是耍了阴谋的。

    因为《明史》是一部正史,所以这种所谓的阴谋论的说法在后来就非常盛行。有关张居正的各种文学作品以及影视艺术作品,也基本上都按这个思路去大肆渲染这段尔虞我诈的斗争。

    但我个人极不认同《明史》的这种说法,这两讲我们就来辨析一下,看一看历史的本来面目到底是怎样的。

    矛盾

    我们通过“妙计初安天下”的国防大事和“宰相打架事件”的生活小事,分析了高拱与张居正在政治上的同盟关系,以及他们在生活上的朋友关系。如今要说张居正阴谋陷害了高拱,我们就要首先来看看,为什么两个人原来那么好的朋友关系也会恶化呢?

    根据《明史》的记载,我们可以总结出,导致高拱与张居正关系恶化到生死搏斗前的矛盾只有以下两点:

    第一,当然是因为徐阶对张居正的重用,这个我们以前反复提过。

    徐阶扳倒严嵩后,在隆庆元年开展了拨乱反正的工作。《明史·高拱传》说徐阶“独与居正计,拱心弥不平”,意思就是徐阶跳过内阁里的其他成员,尤其是跳过了隆庆最敬爱的老师高拱,单独与内阁里当时地位最低的张居正谋划这件事,这使得高拱心里很不平衡。

    当然,我们以前也分析过,高拱“心弥不平”,不平就是不服气,既然是不服气,那主要还是针对徐阶而言的,在这个过程中,顺带着对张居正有点意见,也应该不是主要方面。

    第二,是因为徐阶的儿子。

    徐阶倒台之后,高拱复出。说到他复出,我们上一讲说过,这其中还是张居正跟大太监李芳共同策划的,也就是说是张居正出了力高拱才重回内阁的。高拱回来后就要找机会报复徐阶,《明史·高拱传》的说法是:“拱之再出,专与阶修隙,所论皆欲以中阶,重其罪。”就是想法设法地想罗织罪名陷害徐阶。

    现在徐阶已经无权无势了,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尤其是徐阶的儿子原来在仗着老子的权势在地方上横行惯了,这就给高拱找到了把柄。后来,高拱指使地方官把徐家的地也没收了,把徐阶的两个儿子也发配到了边疆,当时很多人都看不下去了,高拱这才收手。

    想想在看不下去的人中,肯定会有一个人,这就是张居正。

    徐阶是他的恩师,退休前还叮嘱过他要他照顾他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现在高拱这样挟私怨报复,张居正内心里当然不会没想法。他虽然深知高拱为人气量不大,但还是不避嫌,主动出来为徐阶说话。《明史·张居正传》说他为了徐阶的事,“从容为拱言,拱稍心动”。就是说张居正劝说高拱放过徐阶,由于义正辞严、态度从容,甚至连高拱也被说动了。

    要知道,在当时,也只有张居正为徐阶辩护的话高拱能听进去,这也可以看出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除了为徐阶辩护,张居正还为维护徐阶做了些什么事,我们不知道。但高拱却从他手下那些马屁精那里得到了一个小道消息,那就是张居正为了要给徐阶的儿子开脱,收了徐阶儿子三万两银子的好处费。

    高拱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虽然他跟张居正在内阁中是同盟,但他也忍不住拿话来试探、讽刺张居正。说收到消息后的第二天,高拱在班上一见到张居正,就有意说:“叔大啊,恭喜你啊!”

    张居正一听高拱这语气不对啊,忙问:“喜从何来啊?”

    高拱心里的话一刻也憋不住,接着话把儿就嘲讽道:“听说你最近发财了,好像是收了徐阶儿子三万两银子吧”。

    《明史·张居正传》记载张居正当时的反应是:“居正色变,指天誓辞甚苦”。

    就是说他当时就变了脸色,指着天发誓没这回事儿。当然,这个没这回事儿既可以是指没帮徐阶的儿子,也可以是指没拿这三万两银子。在高拱应该以为张居正说的是没帮过徐阶的儿子,但在张居正大概说的是根本没拿过人家银子,更不要提三万两了。

    我想张居正说的应该不假,后来他当了十几年内阁首辅后,万历抄他的家,连他所有的亲族都算上,一共也只抄出十万两银子来。要知道那个万历年间的名妓杜十娘,个人财产也不止几十万啊;再比如严嵩跟张居正一样,也做了十几年宰相,他被抄家的时候,光被抄出的白银就将近三百万两,更不要说珠宝字画了。所以算算张居正的职位和俸禄,决不会像有的人说的那样,靠贪污和收受贿赂来敛财,这一点我们以后自然会分析到。

    高拱看张居正澄清之后,他当时的表现是:“拱谢不审”。

    “谢”就是道歉,就是说打了个哈哈,意思是我也就是听人一说,你也别当真。但《明史》紧跟着说了句——“两人交遂离”,也就是两个人因此就离心了,交情就不如原来了。

    以上两点矛盾据说就是高拱跟张居正关系分裂的两个客观根源。说起来是两个,但其实还是一个,《明史》不过就是认为,是因为徐阶和高拱的矛盾,所以最后导致了高拱和张居正关系的破裂,然后就导致了高拱与张居正之间的政治斗争。

    但我们明显可以看到这种说法潜藏着一个时间上的误区。就从《明史》的记载中,我们就可以找出三组时间上的矛盾。

    第一,高拱跟徐阶闹矛盾,斗得火热的时间是在隆庆元年到隆庆二年之间;而就是在隆庆二年的时候,张居正跟大太监李芳合谋策划了高拱的复出。如果说张居正卷进了他的老师徐阶跟高拱的矛盾,他怎么又会去帮高拱复出呢?

    第二,隆庆三年,复出后的高拱找徐阶秋后算帐,拿徐阶的儿子开刀,而最迟到隆庆四年,张居正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容为徐阶辩护。就是说最迟到隆庆四年,因为维护徐阶的儿子,张居正跟高拱正式产生了冲突;但就是在隆庆三年,张居正跟高拱合作,排挤了政敌赵贞吉。然后在隆庆四年到隆庆五年,又跟高拱联手对付朝廷上下的反对意见,促成了与俺答的停战互市事件。这一方面矛盾公开化,另一方面又通力合作,好象于情于理,不太能够说得过去呀。

    第三,隆庆五年,按《明史》的说法,张居正和高拱的矛盾已经扩大化了,两个人都时刻提防着对方,也时刻算计着对方;但就在隆庆五年年底的宰相打架事件中,张居正也还是护着高拱,在殷士儋的拳头下维护了高拱了脸面。既然成了政敌,张居正为什么还要这么维护自己的政敌呢?

    通过以上三组时间上的对比,我们可以看出来,按《明史》的说法,张居正是在一边跟高拱闹分裂,一边又在跟高拱通力合作,而且合作的时间还大多是在刚刚闹过分裂之后,这不明显矛盾吗?

    难道说张居正在跟高拱关系破裂的情况下,还能这样跟高拱保持政治上的高度统一?

    要是按《明史》的说法,以高拱的脾气,他也不会挤走了所有人之后,还一直留一个跟他关系破裂的张居正在内阁里呀?

    《明史》采用了一个偷梁换柱的方法,先是模糊了时间上的矛盾,然后说张居正面对倨傲霸道的高拱是“独退然下之”,而高拱的态度则是“拱之不察”。(《明史高拱传》)

    这个“退然下之”是说张居正凡事都忍着、让着高拱,而“拱之不察”则是说高拱比较粗心。

    这两句话《明史》可是有意放在一起说的,那潜在的语意就是说高拱没意识到张居正对他是有想法的,只是张居正隐藏的比较深罢了。而高拱一直到隆庆六年才开始意识到要对付张居正,可这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明史》的这种记述方式就导致了高、张矛盾中张居正阴谋论的盛行。

    至于《明史》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来渲染高拱与张居正之间的矛盾?以及张居正到底是怎么陷进这个阴谋论的说法的?这个终极的谜题,我们还是留到下一讲去解决。

    “勾结”

    我们先不说《明史》为什么会这样来表现高、张之间的矛盾。我们还是先来看看《明史》是怎么来渲染高拱与张居正那场惊心动魄的政治决斗的。

    说到高拱和张居正的这场纷争,有个人物非常关键,他就是大太监冯保。

    在明代,太监的权力很大,但也分个三六九等。权力最大的是司礼监太监,这个司礼监里的头儿有两个,分别是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秉笔太监就是替皇帝签字的,平常有什么文件要签发,皇帝懒到不愿亲自签名,就由秉笔太监代签,所以秉笔太监就像是皇帝的机要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