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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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周代篇(73)

    继往开来—范雎(2)

    他在信中说道:“我听说英明的君主执政.对有功于国者给予赏踢,有能力的人委以重任;功大者禄厚,才高者爵尊。故不能者不敢当职,有能者也不得蔽隐。而昏庸的君主则不然,赏其所爱而罚其所恶,全凭一时感情使然。……我听说替于使自己股富者大多取之于国,善于使国家殷富者大多取之于诸侯。天下有了英明的君主,那么诸侯便不能专权专利,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明主善于分割诸侯的权力。良医可以预知病人之死生,而明主可以预知国事的成败。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即使是舜禹再生,也不能改变呀。有些话,在这封信里我是不便深说的,说浅了又不足以引起大王的注意。我希望大王能牺牲一点游玩的时间,准我望见龙颜。如果我所讲的对于治国兴邦之大业无效,我愿接受最严厉的惩罚。”范雎的这篇说词,表达了两点颇为可贵的思想。其一,他力主选贤任能,奖励军功、事功,反对用贵任亲。这在血缘关系纽带又粗又长的早期封建社会里,无疑是闪光的思想。其二,他抨击了权贵专权专利.的现象,指出了枝繁干弱的危害,这对于加强中央集权,巩固君王的统治地位,无疑是极有见地的。而且,此语击中了秦昭王的心病。秦昭王处在宗亲贵戚的包围中,贵族私家富厚日趋重于王室,早有如芒刺在背之感,对这样的谏词自然十分关切。.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范雅在信末所说“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以收”,故作含蓄隐秘之语,’诱使秦昭王浮想联翩,吊起他的胃口;紧接着又信誓且旦地宣扬其言的绝妙效用,足以振聋发耽,迫使秦昭王不得不召见他。由此可见,范雎不仅胸藏治国韬略,而且工于心计。果然,秦昭王见信大喜,立谢王稽荐贤之功,传命用专车召见范雎。

    范雎进人秦宫,早已成竹在胸,佯装不知地径直闯进宫闹禁地“永巷”。见秦昭王从对面被人簇拥而来,他故意不趋不避。一个宦官见状,快步趋前,怒斥道:“大王已到,为何还不回避!”范雎并不惧怕,反而反唇相讥道:“秦国何时有王,独有太后和稚侯!”说罢,继续前行不顾。范雎此举,是冒一定风险的。然而,范雎这一句表面上颇似冒犯的话,恰恰击中了昭王的要害,收到了出奇制胜的效果。昭王听出弦外之音,非但不怒,反而将他引人内宫密室,屏退左右,待之以上宾之礼,单独倾谈。范雎颇善虚实之道,并能恰到好处地一张一弛。秦昭王越是急切地请教高见,范雎越是慢条斯理地故弄玄虚。秦昭王毕恭毕敬地问道:“先生何以教海寡人?”范雎却一再避实就虚,“唯唯”连声,避而不答。如此者三次。最后,秦昭王深施大礼,苦苦祈求道:“先生难道终不愿赐教吗?”

    范雎见昭王求教心切,态度诚恳,这才婉言作答:“臣非敢如此。当年吕尚见周文王,所以先栖身为渔父,垂钓于渭水之滨,在于自知与周王交情疏浅;及至同载而归,立为太师,才肯言及深意。其后,文王得功于吕尚,而最终得以王天下。假使文王疏于吕尚,不与之深言,那.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王、武王难与之共建王业。”范雎有意把眼前的秦昭王与古代的圣贤相连,既满足了秦昭王的虚荣心,又激励他礼贤下士。范雎还以吕尚自况,把自己置于贤相的位置。昭王却之,即等于自贬到桀、封行列,这无疑能使对方就范,谈话自然会按着他的意思进行下去。接着,范雎谈到自己,说道:“臣为羁旅之臣,交疏于王,而所陈之词皆匡君之事。外人骨肉之间,虽然愿效愚忠,却未见大王之心,所以大王三问而不敢作答。臣非畏死而不进言,即使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也在所不辞。然而,大王信臣,用臣之言,可以有补于秦国,臣死不足以为患,亡不足以为优,漆身为癫,披发为狂,不足以为耻。臣独怕天下人见臣尽忠身死,从此杜口不语,裹足不前,莫肯心向秦国。”这番慷慨悲壮之词更进一层,先是披肝沥胆,以情来感召昭王,接着说以利害,以杀贤误国震慑昭王,给自己的人身、地位争取了更大的安全系数。

    经过充分的铺垫,范雎最后才接触到实质问题,点出了秦国的弊端隐患:“大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馅。居深宫之中,不离阿保之手,终身迷惑,难以明断善恶。长此以往,大者宗庙倾覆,小者自身孤危。这是臣最恐惧的。”其实,上述之弊端虽确有之,但并非治理秦国的当务之急。范雎所以要大论此事,意在用“强干弱枝”来迎合昭王。与此同时,也借以推翻范雎将来立足秦廷的政敌,从而确立自己在秦廷的地位。只要地位确定了,其它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谋略家们的良苦用心,由此可见一斑。

    正因如此,才使范雎言必有中。秦昭王推心置腹地答道:“秦国僻远,寡人愚下。如今得以受命于先生。真是三生有幸。自此以后,事无大小,上至太后,下及大臣,愿先生悉教寡人,万勿疑虑。”

    周叔王五十五年(前260年》,秦军大举北进,进攻赵国。老将廉颇率赵兵迎敌,秦、赵两军相持于长平。秦兵虽然勇武善战。怎奈生组行军持重,坚筑营垒,等待时机与变化,迟迟不与秦

    兵决战。如此一来,两军相持近两年,仍难分胜负。秦国君臣将士个个焦躁万分,却又束手无策。秦昭王问计于范雎,说:“盛硕多智,知秦军强而不轻易出战。秦兵劳师袭远,难以持久,战事如此久拖不决,秦军必将深陷泥掉,无力自拔,为之奈何?”范雎早已清醒地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作为出色的谋略家,他很快找到了闷魔的症结。他对赵国文臣武将的优劣了如指掌,深知秦军若想速战速决,必须设计除掉班旅。于是.他沉吟片刻,向昭王献了一条奇妙的反间计。

    范雎遣一心腹门客,从便道进人赵国娜城邯郸,用千金贿路赵王左右亲近之人,散布流言道:“秦军最俱怕的是赵将赵奢之子赵括,年轻有为且精通兵法,如若为将,恐难胜之。廉颇老而怯,屡战屡败,现已不敢出战,又为秦兵所迫,不日即降。”赵王闻之,将信将疑。派人催战,廉颇仍行“坚壁”之谋,不肯出战。赵王对旅硕先前损兵折将本已不满,今派人催战,却又固守不战,又不能驱敌于国门之外。于是轻信流言,倾时疑心大起,竟不辨真伪,匆忙拜赵括为上将,赐以黄金彩帛,增调20万精兵,持节菌往以代摩颇。

    赵括虽为赵国名将赵奢之子,确也精通兵法。但徒读经文书传,不知变通,只会坐而论道,纸上谈兵,而且骄傲自大。一旦代将,立即东向而朝,威临军吏,致使将士无敢仰视者。他还把赵王所赐黄金、财物悉数藏于家中,日日寻思购买便利田宅。

    赵括来到长平前线,尽改廉硕往日约束,易置将校,调换防位,一时弄得全军上下人心浮动,紊乱不堪。范雎探知赵国已人圈套,便与昭王奏议,暗派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火速驰往长平,并约令军中:“有敢泄露武安君为将者斩!’

    这白起是战国时期无与伦比的久经沙场的名将,一向能征惯战、智勇双全。论帅才,赵括远不能与白起相比;论兵力,赵军绝难与秦兵抗衡。范雎之所以秘行其事,目的就是使敌主松懈其志,以期出奇制胜。两军交战,白起佯败,赵括大喜过望,率兵穷追不舍,结果被秦军左右包抄,断了粮草,团团围困于长平。秦昭王闻报,亲自来到长平附近,尽发农家壮丁,分路掠夺赵人粮草,遏绝救兵。赵军陷于重围达46天,很尽援绝,士兵自相杀戮以取食,惨不忍睹。赵括迫不得已,把全军分为四队,轮番突围,均被秦军乱衡击退,赵括本人也被乱箭射死。长平一战,秦军获得了空前的胜利,俘虏赵兵40万,除年老年幼者240人放还外,其余全部坑杀。这次战役,秦军先后消灭赵军45万,大大挂伤了雄踞北方的赵国的元气,使其从此一撅不振。战后,秦军乘胜进围赵都邯郸。虽曾有赵国名士毛遂自荐,赴楚征援,又有魏国信陵君窃符救赵,也只能是争一时之生存,无法挽回赵国败亡的厄运。

    长平之战,在秦国历史上具有知时代的意义。秦与关东六国的战争,如果说秦惠文王时还处于战略相持阶段的话,至此则进人了战略反攻阶段。此后,虽有庞缓组织的最后一次赵、魏、韩、楚、燕五国合纵抗秦,但也仅仅是困兽扰斗面已。

    周赧王三十九年(前276年),魏安厘王封弟无忌为信陵君。当是时,魏王闻知秦昭王用范雎之谋,将要东伐韩魏,急召群臣商议。信睦君无忌力主发兵迎敌,相国魏齐则认为秦强魏弱,主张遣使求和。于是,魏王派中大夫须贾赴秦议和,直奔咸阳,下榻于馆释。

    范雎闻知魏王遣须贾来都议和,便换去相服,装做寒酸落魄之状,潜出府门,来到馆释,徐步而人,渴见须贾。须贾一见来人,大惊,说道:“范先生固无恙乎?我以为先生被魏相打死,何以得命在此?”范雎答道:“当年被弃尸荒郊,幸得苏醒,为一过客所救,亡命于秦,为人打工糊口,聊以为生。”须贾不觉动了哀怜之情.留之同坐,索得食物踢之。时值隆冬,范雎衣薄而破,战栗不已,须贾见状叹道:“范叔一寒如此!.命从人拿出一件增袍披在范雎的身上。接着问道:“当今秦国承相张禄,权势盛大,我欲拜见他,可是无人引见。先生在秦日久,能为我通融一下吗?”范雎谎说自己的主人与张垂相关系甚好,自己也常出人相府,可以为其引见,并同意为须贾借得大车驷马,供其驱使。

    街市上,范雎亲自为须贾执髻御之。街市之人,见29相驾车而来,纷纷疾走回避。须贾颇感惊异。既至相府,范雎转身对须贾说道:“大夫少待于此,容我先去通报一下。”须贾下车,立于门外,候之良久亦无消息,便走近守门者,悄声问道:“我的故人范叔人府通报,久而不出,您能为我招呼一下吗?”守门者好生奇怪,这里并没有什么“范叔”。当须贾得知范雎即是张禄,乃当今秦之丞相时,如梦中忽闻霹雳,心坎突突乱跳,于是脱袍解带,跪于门外,托守门者报告说:“魏国罪人须贾在外领死!”范雎在鸣鼓之中,缓步而出,威风凛凛,坐于堂上。须贾跪伏不起,连称有罪。

    范雎历数须贾三大罪状后说道:“你今至此,本该断头沥血,以酬前恨。然而考虑到你还念旧情,以增袍相赠,所以苟全了你的性命。”须贾叩头称谢,甸甸而出。范唯人见秦王,将往事一一察报,并说魏国惧秦,遣使求和。秦王大喜,依范雎言,准魏求和,须贾之事,任其处理发落。几天以后,范雎在29相府大宴诸侯之使,宾客济济一堂,麟筹交错,很是热闹。唯独将须贾安排在阶下,并派两个葱徒夹之以坐,席上只备些妙熟的料豆,两琳徒手捧喂之,如同喂马一般。众宾客甚以为怪,范雎便将旧事诉说一遍,然后对须贾厉声喝道:“秦王虽然许和,但魏齐之仇不可不报,留你一条蚁命归告魏王,速将魏齐人头送来。否则,我将率兵屠戮大梁,那时悔之晚矣。”须贾早吓得魂不附体,唠唠连声而出。

    须贾归魏,将此事告知魏王。魏相魏齐闻知十分恐惧,弃了相印,星夜逃往赵国,私藏于平原君赵胜家中。秦昭王闻知,欲为范雎报仇,设计诱骗平原君人秦,并扣为人质。声称,若不送魏齐人头至秦,将不准平原君归赵。魏齐走投无路,怒而自刻。范雎报仇雪恨之后,并没忘记自己的恩人王稽和郑安平。一天,他晋见秦昭王,奏道:“臣本魏一亡命之人,如果不是王稽忠于大王而纳臣于秦,如果不是大王英明圣哲,臣安能富贵如此。然王稽至今仅为渴者,当年救臣于水火之中的郑安平亦未重用,请大王恩赐。”秦昭王念范雎功劳,准其奏请,任命王稽为河东太守,任命郑安平为将军。

    范雎廷辱须贾,赚杀魏齐,都反映了他的胸怀不够宽广,但在生产力低下、社会狭小、私有至上的时代,人们囿于私利,往往于胸中深构城府,陷人于无形,这就酿成了无数的历史悲剧。司马迁在为范雎作传行文至此时,曾有一句颇为有名的感慨:“一饭之德必偿,涯毗之怨必报。”这既是对范雎的褒扬也是对范雎狭小心胸刻薄的概括。由于范雎势炎日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那本来就狭小的心胸最后发展到了嫉贤妒能的程度,给他的形象抹上了一层难以洗刷的阴影。妒杀白起便是典型的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