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12个星球的敌人
字体: 16 + -

第6章 备战(6)

    “我还行,”我说,“不过的确挺让人郁闷。医生说他只要能撑到今天早晨的体检,他们多半就能救他一命。吃药去掉血管里堆积的脂肪什么的。我觉得都怪我没叫他起床吃早饭,否则他说不定就能熬到体检了。”

    “别太自责了,”托马斯说,“你怎么可能预知未来?凡人终有一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不该死在差几天就能接受‘全面修复’的时候,‘全面修复’是医生的原话。”

    哈利插嘴道:“不是我这人缺少同情心——”

    “接下来肯定没好话。”苏珊说。

    “——但我念大学的时候,”哈利朝苏珊丢了一块面包,“若是室友去世,通常来说你就不需要参加期末考试了。你们懂的,心理创伤嘛。”

    “说来有趣,你的室友也可以不参加了,”苏珊说,“原因差不多相同。”

    “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哈利说,“总而言之,你觉得他们会允许你不参加今天安排好的测评吗?”

    “恐怕不可能,”我说,“即便他们允许,我也不会接受。否则我还能干什么?在舱室里傻坐一天?那才真叫压抑呢。他是死在房间里的。”

    “你可以搬走,”杰西说,“说不定还有别人也死了室友。”

    “这想法很病态,”我说,“再说我也不想搬走。利昂死了,我当然很惋惜。但现在我可以独霸整个房间了。”

    “创伤显然已经开始愈合。”艾伦说。

    “我只是想尽量忘掉痛苦罢了。”我说。

    “你的话不多,对吧?”苏珊忽然对玛琪说。

    “是的。”玛琪答道。

    “哎,大家的日程表上接下来都是什么?”杰西问。

    每个人都伸手去掏pda,然后羞愧地齐齐停下。

    “刚才还真有高中生活的味道。”苏珊说。

    “唉,管他的,”哈利说着还是掏出了他的pda,“我们连午餐帮派都组织好了。就一条路走到黑吧。”

    结果,哈利和我一起参加第一项评测。我们被领进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摆好了桌椅。

    “妈了个巴子的,”坐下时哈利这么说,“这下真的回到高中了。”

    一个殖民联盟的职员走进房间,这种印象愈发强烈了起来。“现在测试基本语言和数学能力,”监考官说,“你们的pda正在下载第一份试卷。多项选择。请在三十分钟内尽可能多地回答问题。如果在三十分钟内完成测试,请坐在原处或检查答案。不要和其他受训者讨论。现在开始。”

    我低头看pda。上面是个词汇类比问题。

    “开玩笑吧?”我说。房间里的其他人跟着咯咯直笑。

    哈利举手示意。“老师,”他说,“想进哈佛,我得拿多少分?”

    “这个笑话没创意了,”职员说,“诸位请认真答题。”

    “我忍了六十年,就想在数学上多考几分,”哈利说,“给你们瞧瞧我的厉害。”

    第二项评测更加难熬。

    “请盯紧白色方块。只移动眼睛,头不要动。”职员调暗灯光。

    六十道视线射向墙上的白色方块。它开始缓缓移动。

    “真不敢相信,上太空就是为了这个。”哈利说。

    “会好起来的,”我说,“走运的话,还有另一个方块可以看呢。”

    第二个白色方块出现在墙上。

    “你莫不是进过这房间?”哈利说。

    接着,哈利和我分道扬镳,我单独参加了下面的节目。

    第一个房间里有一名殖民联盟的职员和一堆积木。

    “请用积木搭个房子。”职员说。

    “那你得多给我一杯果汁。”我说。

    “我尽量。”职员许诺道。我用积木搭了房子,然后走进第二个房间,这个房间的职员取出一张纸和一支笔。

    “从迷宫中央开始走,看你能不能出得来。”

    “老天在上,”我说,“吸了毒的耗子都做得到。”

    “但愿如此,”职员说,“不过,还是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走完迷宫,接下来那个房间的职员要我报数和背字母表。我已经懒得琢磨原由了,他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下午的稍晚些时候,我被惹怒了。

    “我读过你的档案。”这次的职员是个瘦巴巴的年轻男人,一阵强风就能把他当风筝放上天。

    “很好。”我说。

    “档案说你结过婚。”

    “是的。”

    “你对结婚有什么看法?喜欢吗?”

    “喜欢。比不结婚好上一万倍。”

    他嗤笑两声。“那么,发生了什么?离婚?拈花惹草?”

    这家伙原本还有几分让人厌恶的趣味感,此刻却也在飞速消散。

    “她死了。”我说。

    “死了?怎么死的?”

    “中风。”

    “中风可真叫一个绝,”他说,“‘砰’的一下,大脑就成了脑壳布丁。还好她没活下来。否则现在肯定肥得不行,整个儿一卧床不起的大萝卜,对吧?你得用麦管什么的喂她吃东西。”他发出啧啧的吸吮声。

    我没有搭腔。有一部分大脑在思考我能多快扑上去拧断他的脖子,但大部分的我只是坐在那里,陷入茫然的震惊和狂怒。我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意识的最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吩咐我赶紧呼吸,否则马上就会昏厥过去。

    职员的pda忽然嘀嘀嘀地叫了起来。“好了。”他说,随即立刻起身。“我们结束了,佩里先生,请允许我道歉,刚才不该那么评论你妻子的死因。我的任务是以最快速度激起新兵的愤怒反应。我们的心理学模型显示出,你对刚才那类言论的反应最为负面。请你理解,就我个人而言,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那么说你过世的妻子。”

    我傻乎乎地瞪着他看了几秒钟。最后咆哮道:“哪儿会有那么变态的恶心测试啊?”

    “我承认这些测试极度令人不快,请允许我再次道歉。我只是在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绝没有别的意思。”

    “苍天在上!”我说,“知道我差一点儿就他妈的拧断了你的脖子吗?”

    “说实话,我知道,”他的语气既冷静又克制,一听就明白他确实知道,“我的pda在跟踪你的精神状态,赶在你爆发之前的那一刻发出响声。但就算它不提醒,我也知道。这份工作我做了有些年头了,很清楚应该会发生什么。”

    我还在竭力平息怒火。“你对每个新兵做这种事情?”我问,“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答道,“事实上,我是被特地挑来完成这个任务的,因为我的个头比较小,让新兵无论男女都会产生他能揍得我屁滚尿流的错觉。我是个非常称职的‘小爬虫’。然而,如果需要的话,我有能力制服任何一名新兵。尽管通常来说没这个必要。如我所说,我就是干这行的。”

    “这份工作可不咋的。”我说。我终于让自己恢复了理性。

    “‘佛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家伙说,“我觉得挺有意思,每个新兵爆发的原因各自不同。但你说得对,这份工作压力很大,不适合所有人。”

    “你在酒吧里恐怕不怎么受欢迎吧?”我说。

    “其实,据说我挺有魅力的。前提是我不去存心触怒别人。佩里先生,这个环节结束了。请你走右边那扇门,接受下一项测验。”

    “不会再想个办法惹我发火吧?”

    “你也许还会发火,”他说,“但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这项测试只做一次。”

    我朝右边那扇门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我明白你是在完成工作,”我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的妻子是个了不起的好人。她不该被这么利用。”

    “我知道,佩里先生,”他说,“真的知道。”

    我走过了那扇门。

    隔壁房间里是个漂亮姑娘,凑巧全身赤裸,要我尽量回忆七岁生日派对上的事情。

    “真不敢相信,居然赶在吃饭前放这么部电影给我们看。”杰西说。

    “不算赶在吃饭前,”托马斯说,“然后还放了《兔八哥》的动画片呢。再说也不难看。”

    “哦,是啊,肠部手术的片子大概没法让你倒胃口,医生大人,但我们其他人都恶心坏了。”杰西说。

    “意思是说你不吃那几块肋排了?”托马斯指着她的盘子说。

    “还有谁遇到裸体女人问童年往事了?”我问。

    “裸体男人。”苏珊说。

    “女人。”哈利说。

    “男人。”杰西说。

    “女人。”托马斯说。

    “男人。”艾伦说。

    大家一起看他。

    “怎么了?”艾伦说,“我是同性恋。”

    “这有什么意义呢?”我问,“我说的是裸体,不是艾伦喜欢男人。”

    “谢谢。”艾伦干巴巴地答道。

    “他们在努力激发各种特定反应,就是这样,”哈利说,“今天所有测试针对的都是最基本的智力和情感反应,它们是更复杂和微妙的情绪和智能的基础。他们只是想搞清楚我们最原始的思考和应对方式而已。裸体显然是想唤起性欲。”

    “但从头到尾问的都是童年往事,这才是我疑惑的地方。”我说。

    哈利耸耸肩:“没了负罪感,性爱又有什么意思?”

    “最让我生气的是惹大家生气的那个环节,”托马斯说,“我发誓我要捶死那鸟人。他说小熊队活该降级小联盟,因为他们有两百年没拿过世界系列赛的冠军了。”

    “这话不是挺有道理吗?”苏珊说。

    “少招惹我,”托马斯说,“给我听清楚了,不许诋毁小熊队。”

    如果说第一天是在全方位地侮辱你的智力,那么第二天就是在全方位地侮辱你的体能了——或者,侮辱你完全没有体能。

    “给你一个球,”考官对我说,“拍球。”拍完,他说我可以去做下一项测试了。

    我沿着小号跑道走了一圈,然后奉命跑了一小段,做了几下最简单的健美操,打了会儿游戏机,奉命用光枪打墙上的靶子,还游了会儿泳。这部分我喜欢,我向来喜欢游泳,只要脑袋能露出水面就行。他们让我和其他几十个人在一间休闲室呆了两个钟头,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打了几局桌球,打了一盘乒乓球。上帝啊,我还玩了打圆盘。

    从头到尾,我连一滴汗都没流。

    “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军队?”吃午饭的时候,我问老屁帮。

    “道理嘛,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哈利说,“昨天是基础智力和情感评测。今天是基础运动能力。再说一遍,他们似乎对高级活动的基础很感兴趣。”

    “乒乓球难道也能算是高级身体活动的指标?”我问。

    “手眼协调,”哈利说,“对时间的把握能力。精确度。”

    “很难说啥时候你得把手雷一拍子打回去。”艾伦插嘴道。

    “没错,”哈利说,“再说了,你希望他们怎么做?让我们跑马拉松?一英里没跑完我们就全体阵亡了。”

    “那是你,软面团。”托马斯说。

    “允许我纠正一下,”哈利说,“我们的托马斯朋友要跑完五英里,心脏才会爆炸。前提是他没有因为吃多了而引发腹绞痛。”

    “别傻了,”托马斯说,“谁都知道比赛前要用碳水化合物积蓄能量,所以我要再去拿些意大利细面条。”

    “托马斯,今天不跑马拉松。”苏珊说。

    “时间还早,难说得很。”托马斯说。

    “说到时间,”杰西说,“我的时间表是空着的。今天后面没有任何安排了。至于明天,计划表上只有一条,0600到1200,‘完成机体增强’,然后是晚餐后2000的新兵集合。”

    “我的时间表也是到明天结束。”我左右扫了两眼,发现大家今天都没事了。“那么,”我说,“咱们上哪儿找点乐子呢?”

    “接着打圆盘。”苏珊说。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哈利说,“1500诸位有安排吗?”

    我们一起摇头。

    “那好,”哈利说,“到时候在这儿碰头。咱们老屁帮去旅行考察。”

    “允许咱们来这儿吗?”杰西问。

    “当然,”哈利说,“为什么不允许?再说就算不允许,他们又能拿我们怎么办?我们还没有正式加入军队,军事法庭无法正式审判我们。”

    “话是没错,但他们说不定会找个气闸把咱们扔出去。”杰西说。

    “别说傻话,”哈利说,“那是浪费干净空气。”

    哈利领着我们走上殖民地人员生活区的一处了望甲板。他说得对,谁也没有明确说过新兵不得登上殖民地人员生活区的甲板,当然也没有说过可以登上(或者应该登上)。站在这么一个空荡荡的甲板上,我们七个人感觉像是逃课去看西洋景的学生。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确实正在看西洋景。“做今天小小练习的时候,我和一个殖民联盟的人聊了起来,”哈利说,“他说亨利·哈德逊号将在今天1535跃迁。我想咱们谁也没真的见识过跃迁,因此我问他去哪儿看得最清楚,他说了这个地方,所以我就带大家来了。还有——”

    他看了一眼pda,“——四分钟。”

    “不好意思,”托马斯说,“我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意大利细面条好吃极了,但我的结肠显然有不同的意见。”

    “托马斯,以后遇到这种事情,求求你千万别告诉大家,”苏珊说,“咱们还没亲密到那个地步呢。”

    “哦?怎样才能变得亲密到那个地步呢?”托马斯说。大家都懒得搭理他。

    沉默了几秒钟,我开口问道:“有人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吗?我说的是在太空里的位置。”

    “还在太阳系内,”艾伦指着舷窗说,“因为还能看见各个星座。

    看,那是猎户座。距离如果真的很远,那么恒星在我们眼中的相对位置就会改变。星座的形状会被拉伸,或者完全变了模样。”

    “我们这是要跃迁到哪儿去?”杰西问。

    “凤凰星系,”艾伦说,“但这个答案没有多少意义,因为‘凤凰’是颗行星,不是恒星。也有个叫‘凤凰’的星座,就在那儿——”他指着一簇星辰,“——但行星凤凰并不是那个星座的任何一颗恒星的行星。要是我没记错,行星凤凰其实位于天狼座内,在更北边——”他指着另外一簇更加黯淡的星辰,“——但现在我们不可能看见这颗行星。”

    “你很懂星座,真厉害。”杰西钦佩道。

    “谢谢,”艾伦说,“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当宇航员,但宇航员的薪水少得可怜,所以我就改行搞理论物理去了。”

    “发明什么新的亚原子粒子能挣大钱?”托马斯说。

    “唉,不能,”艾伦坦白道,“不过我研究出了一套理论,帮助我效力的公司发明了用于海军舰艇的新型容能系统。公司的利润分享激励计划很不错,我能得到百分之一的利润。钱太多了,我根本花不完——相信我,我花钱如流水。”

    “有钱的感觉肯定不错。”苏珊说。

    “反正不坏,”艾伦承认道,“当然,我现在已经没钱了。入伍必须放弃财富。还得放弃很多其他东西。比方说,一分钟后,我花在记忆星座上的那许多时间就全都等于白费了。咱们去的地方没有猎户座、小熊座和仙后座。说来有些傻气,但比起金钱,我更怀念的是星座。钱总还可以再赚,但我们却没法回地球了。现在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这些老朋友。”

    苏珊走过去,搂住艾伦的肩膀。哈利低头看看pda:“时间快到了。”他开始倒数读秒。数到“一”,我们抬起头,望向窗外。

    根本没有什么戏剧化的场面。前一秒钟,我们盯着满天繁星。后一秒钟,满天繁星还是满天繁星,只是换了一幅画面而已。万一眨了眼,就有可能错过这个变化。然而,你看得出这完全是一片陌生的天空。我们在星座方面虽说没有艾伦那么丰富的知识,但大部分人都认得猎户座和北斗七星。此刻它们都已不见踪影,变化虽说细微,但又不容置疑。

    我看了一眼艾伦,他牵着苏珊的手,呆若木鸡。

    “飞船在转向。”托马斯说。亨利·哈德逊号改变航向,群星在我们眼前逆时针旋转。忽然之间,行星凤凰出现在视野内,一段庞大的蓝色圆弧悬在我们头顶。行星凤凰的上空(或者脚下,从我们所见的方向而言)是个无比巨大、无比宏伟、无比繁忙的空间站,我们只能瞠目结舌地望着它。

    最后,终于有人说话了。出乎意料的是,开口的居然是玛琪。“瞧瞧这个大家伙。”她说。

    我们一起扭头看她。她显然有些生气。“我又不是哑巴,”她说,“只是话不多而已,但这东西值得我评论一句。”

    “太他妈扯了,”托马斯扭头接着看空间站,“殖民空间站相比之下跟坨屎似的。”

    “你数到了多少条飞船。”杰西问我。

    “数不清,”我说,“几十条,搞不好有几百条。我都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星际飞船存在。”

    “谁要是还以为地球是人类宇宙的中心,”哈利说,“现在是个修正看法的好机会。”

    我们站在那里,望着舷窗外崭新的世界。

    0545,我的pda叮叮咚咚地叫醒了我,奇怪,闹钟明明设定在0600。屏幕在闪烁;有条标着“紧急”的消息。我点了一下那条消息。

    通知

    0600至1200将对所有新兵进行最终的机体增强治疗。为确保按时完成,全体新兵请留在舱室内,等待殖民联盟职员来陪同各位前去实施机体增强。为保证顺利进行,舱室门将在0600关闭。请利用现在这段时间去洗手间,或处理需要在舱室外完成的其他个人事务。0600之后如需使用洗手间,请通过pda联络本层甲板的殖民联盟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