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里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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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悲感的熔池——黍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国风·王风·黍离》

    周大夫行役路过西周镐京,见旧时宗庙宫室遗址,黍稷茂盛,因悲周室颠覆,乃作此诗。

    

    1 黍、稷(shǔ jì 蜀记):两种农作物。一般认为,黍,小米;稷,高粱。

    2 离离:行列貌。

    3 靡靡:行步迟缓貌。

    4 摇摇:形容心神不安。

    5 此何人哉:致此颠覆者是什么人?

    6 噎(yē 耶):忧深气逆不能呼吸。

    

    黍,禾本科,指小米,一年生草本。颖果球形,成熟后依品种,有黄、白、褐、红、黑等颜色。黍在《诗经》时代至唐宋,都是中国人的主食。

    悲感,是天性和想望的世界悖逆时,陡峭人生的峡谷向生命倾泻出的洪流,撞击人的内心而产生的一种情绪。花草世界里四季里的无常变化,家世凋零的茫然人生,还有国家倾覆破败的悲惨时刻,一股苍凉的悲的气息便会像喷泉一样涌出来。

    悲剧,在西方理论是,是把好的美的一切摔碎了让人看的艺术,这种艺术不是通过刻意毁坏的方式,来达到我们对每一个存在生命认真慎视的目的。真实存在的我们,时刻疲心竭力追求快乐幸福人生的我们,是不是自身正处在悲剧缠绕的丝茧里,才将做如此想,作为人生的一种依靠和解脱,并最终真的解脱呢?

    中国的古文学中,《黍离》里悲凉的沧桑感所处的高度就象一个源头,这种悲感的形式是呼号的,所以它有骨刺的锐度。对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样的话,似乎不单纯是文字的形式,更是每个人内心深处四顾茫然时的印记,读到这样的诗句,觉得这话熟悉的就象是自己说出来的。这样的话语可以称做是“诗性的原生态”,因为只有在这样的诗面前,每个人日常藏在千尺洞穴里面的那个“自我”才会一瞬间变的如江海一样不禁奔流。这样的诗里没有笑,但它有让生命觉得清澈的视角。是什么使我们觉得清澈?爱的苍穹之外,我以为还有悲感所驱谴的那重世界。

    后世,由曹植的《情诗》、向秀的《思旧赋》、刘禹锡的《乌衣巷》,到姜夔的《扬州慢》,都是黍离之悲的泉眼里生成的名曲,名赋,名词。在这些悲凉之语面前,我们受感动的深度,也正是我们爱的深度。

    听人心上的钟鸣鼓响,“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叹息声里,浩雀当鸣,以求同音,人心悲歌,寻觅一生难得一遇的知己,千年而有同叹,是因为正背负一个永恒孤独的背影的缘故!所谓“黍离之悲”,是千古人心上将忧国、家思、虑己融合起来的最沧凉的事。

    稻、黍、稷、麦、菽的五谷里,黍是一把沉甸甸的穗子,春来青苗依风摇摇,热暑时分迎风弯腰。小时候,记的外婆炖的金黄色的小米粥,坐在炕头上,一勺一勺的沿着黑瓷碗边瓢着来喝,全没想到,这碎米里,不仅有自然之实,也有生命悲苍灵歌的缭绕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