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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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连接

    我感觉眼睑里渐渐出现了红光,耳边是空旷的风声以及《勇者斗恶龙》的电子混音。我慢慢睁开了眼。城市的黎明在晨光中渐渐升起,渺小而密集的城市建筑就像沙地里堆起的模型,仿佛一推就倒。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识地往下一看,结果头一晕,差点栽了下去。

    此刻我正坐在一幢废弃大厦的楼顶边缘,双脚晃荡在数十米的高空中,旁边是还在全神贯注打着psp掌机的阿暮。

    “喂,你整晚都没睡啊?”我问道,嘴边还流着哈喇子,我赶紧一把抹掉。除了秘密基地“水边”,偶尔我们也会像这样偷偷爬上废弃大楼的楼顶,买两罐啤酒,然后掏出psp没完没了地玩个通宵。偌大的城市夜景与壮阔星空如球形玻璃罩悬于头顶,下方则是深渊。站在楼顶的边缘,凌冽的夜风从下方呼唤,与肾上腺素相互拉扯,有种随时都会一坠而下的畅快感。

    psp很快发出了没电的警告,勇者之剑落在妖怪头目脑袋的一瞬间,屏幕唰地灭了。朝阳从地平线尽头激射过来,照在阿暮疲惫的脸上。他大大地打了个呵欠,眯着一双黑眼圈笑道:“真tm爽!生活就该这样!”

    晨光开始濡染侵蚀城市建筑,为它们漆黑的身躯镀上色彩。阿暮双手撑向后方,仰头说道:“晨,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吗?”

    “怎么说?”感受着朝气蓬勃的凉风,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看着远方道:“白天被冠以‘光明’、夜晚却被认为是‘黑暗’;勇者是‘正义’的象征、妖怪则是‘邪恶’的化身……”

    他轻笑一声又说:“你的名字‘晨’意味着‘希望’,我的‘暮’却意味着‘绝望’,就好像生被赋予了‘好’的含义,死却被认为是‘不好’的……”

    我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阿暮的各种神经想法我是司空见惯的。我说:“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不像你一样是个天才,因此我觉得你说的这些简直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好奇怪的。”说着仿佛是为了强调自己毫不在意似的打了个呵欠。

    “不,你很聪明,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阿暮认真地说,“你一定想到了,要是这个世界充满了怪物,怪物们还会认为勇者是‘正义’吗?如果所有人都像吸血鬼一样,惧怕白天喜欢夜晚,那么白天的含义还会是‘光明’吗?所以,这个世界所有的‘好’都是由占大多数的力量决定的,就好比战争中的输家会被看作罪恶,而胜利者就算杀人满盈仍会被当作正义,不孚大潮的教会被看作邪教,大多数人接受的教会则被视为正义。”

    他一口气说完后,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一个满是‘生者’的世界,当然会认为‘生’是美好的,相反,如果一个世界满是‘死者’,‘生’就是令人厌恶的‘邪恶’……”

    看着眼前开阔的风景,听着阿暮那些光怪陆离却也耐人寻味的言论,我无言以对。就在这时,我感觉背后被人推了一下,重心顿时前倾,莫大的恐惧伴随着肾上腺素充盈全身。

    “阿、暮?”下坠中的我猛地转头,阿暮正站在楼顶边缘看着我,神情冷漠。我拼命伸手想去抓他,结果什么也抓不到,重力加速度无情地将我拽向地面……

    “阿晨!”小琳的呼唤把我从下坠中拉了回来,我猛地用手抓住梯子边缘,整个人的重量便一下子落在双手上,扯得我肌肉发疼。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一定要回到梯子上才行!我思忖着,强烈的求生欲望指挥着我双手向上引体。

    “李晨,先别急着回到梯子上,你看看身后,还有两三米就到对面了。先荡过去,然后再借墙的力爬上去。”关飞说道。

    我扭头一看,围墙果然就在跟前了,于是马上调整位置,用力抓住梯格,并开始交替伸手去抓前方的梯格,向前荡去。接连的奔波和劳累几乎透支了我的体力,确实就如关飞所说,这样的状态下我根本没法独自回到梯子上。

    向下看,我与汹涌的尸潮间已没有了任何阻隔,它们的毒牙和凶爪看起来近得吓人。每前进一步,我都必须停下来喘息一阵,十分痛苦。停停歇歇几回后,我终于来到墙边。

    弯腰、屈膝、双脚踩在墙上,然后勉力撑直身体,一步一步向上挪。双手的肌肉都在痛苦地颤抖,有好几次甚至差点松了手,但即便如此辛苦,也已经比独自翻上去省力许多了。

    终于,我翻上了墙头,活了下来。

    阿暮,我果然还是理解不了你说的那些古怪理论……躺在墙上的我一边喘气一边想着,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就算在这个布满“死者”的世界里,我还是认为生是一件幸运的事。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地生还下去,不仅是我,还有我珍惜的人……

    躺了一会,我突然发现四周有些不对劲,于是警惕地坐了起来。接着,我吃了一惊,因为我发现梯子还在不停地抖动,而这时,梯子的两端并没有任何人触碰。我迷惑地看着关飞,他也在窗前摇头,一头雾水。

    于是我将视线慢慢移向梯子的末端,那里是个固定在墙头的射灯支架。这个支架此刻也在以一定的频率抖动着。

    “咯咯~~~咯咯咯~~~”我隐隐听见了丧尸喉咙发出的沙哑叫声,但并非从墙下那些尸群传来,而是在更近的地方发出的。我走了过去,一条麻绳从支架上延伸了下去,沿着麻绳我看向下方,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竟然是这样……

    我坐倒在墙头上,对着天空仰头大笑,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太滑稽了!疯子竟然就因为这个而死……

    麻绳的下方吊着一只丧尸,腰际以下的部分已经被下方的尸群吃个精光,只剩下半个身子。远处的风声一呼啸,它马上活动起来,拼命挣扎,于是震动便从支架传至梯子,经久不息。

    连死人都在嘲笑我们啊……

    我继续大笑,同时从腰间抽出小刀,一把划断了麻绳,切断了我与黑暗的连接,切断了我与过去的连接。

    那天,我被好友阿暮推了下楼,紧接着他自己也跳了下来。我刚好落在一棵大树上,幸免于难,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幸运,他直接摔在了水泥地上,化作了“绝望”,化作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