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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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断桥

    黑暗中,小玖喘着粗气。

    “不要,那个位置不行啊……”

    她的脸上满头大汗,表情隐隐作痛。

    “太深了,拜托慢点,李晨同学……”

    她的呼吸愈发粗重,脸上一片潮红。

    我也是满头大汗,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好。

    “出来、出来,不能再进去了……”

    小玖喊了一声,我的手也无奈地停下。

    “学长,你们俩到底是在干什么?”小琳秀眉紧蹙,满脸不悦地站在我身后。

    我心里直冤枉,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此刻,我们正在一间药店的内室里。四周漆黑一片,唯有一张简陋的桌子被几个手电筒照着,上面躺着一个皮肤白皙、双目紧闭的孱弱少年。他的脸上已经被汗水浸透,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他右腹部上有一个很深的疮口,里面的血肉在灯光照射下格外惨烈。

    我放下手中的镊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老师,我手还没伸下去,你瞎激动啥?”

    我们从学校逃出来后,天色已经相当昏暗,继续摸黑前进变得十分危险,于是便在小玖的提议下找了一间药店,希望能将陆风腹中的弹药取出来。

    我们将陆风横放在病床上,将手电筒吊在空中当作手术灯,又用火和热水对小刀和镊子进行消毒,换上干净的病服,开始给陆风做临时手术。

    可是小玖拿着小刀和镊子,半晌都还无从下手,脸上却像经历了一场大手术般满头是汗。她将镊子递给我,示意我照她的指示做。

    谁知我手还没下去,小玖已经大惊小呼,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使我不得不撒手了。

    小玖重新处理了陆风的伤口,道:“手术做不下去了,还是照原定计划,前往大医院。”

    “你不是说弹片要尽快取出来吗?”我抗议道,“这样下去他能坚持到医院吗?”

    小玖绑好绷带,不容分辩地道:“不能坚持也得坚持,这样做手术的风险太大了,没有无影灯根本看不清疮口里的情况,没有正规的手术刀也不能很好地切开皮肉,这样胡乱动刀注定是失败!”

    我心有疑惑,为何她会这么肯定呢?

    陆风由于大量失血已经造成了失血性休克,我们在药店中找到了生理盐水、葡萄糖,暂时维持住他的生命。

    我们走出内室,药店里也是乌漆抹黑,货架下、桌子上横七竖八地睡着人,即便关飞发出了隆隆的鼾声,所有人仍然一无所觉,大家都累坏了。

    我们也摸着空地坐了下来,然后我走向坐在窗下看风的林宇,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也辛苦了一天,换我吧!”

    药店的卷门已经被关上,但是以防万一还是需要有人盯着窗口。

    街上如今一片荒凉,月光下,几只行尸在路上缓缓而行,发出惊悚的呜呜声。

    此刻我们离开学校不过一两公里的路程,要去往医院还需经过一条高架桥进入市中心,也不知道那里的情况到底怎样?是尸行遍野呢还是遍野行尸呢?

    事实上,不管是学校还是我们现在身处的药店,地图上的位置都是在一座离岛上,这座岛通过高架桥与繁华的市中心相连。这里大部分人的家人都在高架桥那一边,因此即使不说,大家都急切地希望去市中心那边看个究竟。

    我又胡乱回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突然迷迷糊糊就合上了眼睛。

    “打瞌睡可不行!”突然一只手拍了拍我。

    小玖的脸出现在眼前,一副圆框眼镜反射着月光。

    “你先去睡吧,我来接力!”她道。

    我准备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道:“难道我们真的不能再想想办法把陆风的弹药取出来吗?”

    小玖眼中忽然一暗,沉默了。就在我以为她不打算开口时,她却下定决心道:“好吧,我就告诉你为何我不能这么做!”

    她娓娓地回忆道:“在我还没当校医前,我曾是市立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有一次,我跟一位朋友与他的家人去郊外爬山。途中,我们遇到了山难,朋友被一根尖利的树枝从背部插进了左胸,只消再偏离一点树枝就会穿心而过……”

    小玖说,当时的天色很晚,她们被困在山中的一个小村庄,朋友的生命危在旦夕,木屑还留在胸口,必须尽快进行清理和消毒,于是摆在她们面前有两个选择:将他送往医院,或者当场施行手术。

    “当时的情况别说是送去医院,动一下都要了他的命。他的父母于是跪在我面前说‘你不是医生吗?求你救救他吧!’我明知道山村里的医疗条件简陋还是答应了他们。结果……”

    小玖没有说下去,但是结果很显然,她的朋友并没有得救。我心道,原来这就是她不肯下刀的缘由。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将他送往医院才是正确的选择,”小玖苦笑道,“谁知道他能不能撑到医院呢?我们不该低估了生命的顽强……”

    我知道,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一定非同小可,甚至致使她无法再当一名医生。但同时我也明白到,即使在这个末世里,我们也还是与过去牵绊着的,而这也是我们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区别于行尸的重要证据。

    第二天清早,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我们将有用的药物装车后,便照着原计划出发前往市中心。长长的公路在雨水中延伸,车轮碾过水洼发出了湿答答的声音。四周零星游荡着死者,当我们的车辆驶过时,它们会发出“呃呃”叫声,但随着车辆走远,它们又沉寂了下来。

    除了开车的林宇,躺在后排的陆风以及照顾他的小玖,其余人都坐在拖箱中,任凭雨水滴落身上。大家都低着头,一声不吭,似乎还没有谁能从昨天发生的一切中完全回过神来——疯狂的杀戮与死亡,逃亡和大火,感染与逃生……

    “为什么四周的行尸这么少?”狗子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我们都抬起头,向道路两旁看去,他说的没错,就算街上的人口密度不如学校,但也不至于这么少,放眼望去都只是些空荡荡的商铺,玻璃碎片和零星的血肉残肢。

    难道因为这是离岛区,人口本来就稀少的缘故吗?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猜错了。没多久,货车便驶上了高架桥,在高旷的、铁灰色的云层下,一排排像铁梳子般擎在空中的高耸建筑渐次出现,然后,我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被隔离带分成了两车道的高架桥断开了,从中间被硬生生地掰开一半,从市中心过来的那一半桥面整个坍塌了下去,数不清的车辆直插入水中,更多的车辆则被抛弃在倾斜的桥面上。

    我们下了车,小琳抱着我的手来到断桥边缘,汹涌的海水在下方翻腾着,撞击着桥墩。断口处有明显烧灼的痕迹,狗子说有可能是被炮弹或者炸药轰击出来的。

    难道说军队为了遏止病毒的传播而摧毁了桥梁吗?我心想,这可怎么办?过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