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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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风(十)、

    天还没亮,一个人影就从外墙翻了进来,落在学校的停车场上。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这里一辆车也没有,空空荡荡的。他最近听说校长已经买了新车,但理所当然的,并没有停在这里,谁见了鬼还不怕黑?

    他来到案发的地方,打亮手电筒。光圈中的水泥地上除了一些无关的划痕外,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天发生过什么事。

    他只好闭上眼睛仔细回忆,当时他们是根据车盖上的脚印断定犯罪人是站在车上用石头砸车的,又根据校工来到现场的时间与车辆损毁程度敲定有复数的罪犯。

    一般来说,这种多人犯罪的案件都会很快露出马脚,但是至今他们也没掌握到决定性的证据。他的直觉告诉他,是时候推翻之前的推断,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了。

    他在停车场上踱着,遥远的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虽然穹顶依旧笼罩着黑暗,但他却确信着晨光的到来,就像他确信着自己正一步步接近真相。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起来。毁车案并不是什么大案件,局里的同事都劝他不要把精力花在这上面,甚至连上司都警告他:“邹队啊,你的办案能力应该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对于这些声音,他表示理解,但是却无法苟同。案件虽小,却步步都让人疑窦丛生、举棋不定,足见犯罪人拥有极高的智商。如果现在不把这个犯罪天才扼杀在摇篮里,将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将会是更加狡猾的滔天罪犯。

    从现在开始,他决定放弃跟着x少年的步子玩推断游戏了。他首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设罪犯者只有一人,所有的一切行为均是由这个人独立完成的。也就是说,从校工听到警鸣声赶到现场的短短几分钟里,他让车子严重损毁并布满划痕。

    这可能吗?他思忖着。如果可能,那么他的手法又是什么呢?他抱着双臂陷入了沉思。

    晨光中的停车场渐渐呈现在眼前,“停车场”事实上只是被教学楼和围墙围成的一片空地,平日不停车时兼做学生的活动场所,这儿离校工住处有400米的距离,根据校工的证词他当时只看到一个翻墙的背影。可是,背影?这不会太巧合吗?

    如果是经过精准计算特意让对方只看到自己的背影呢?但这又是怎样做到的呢?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演算着速度与距离的关系,寻找着最佳交汇点。

    邹队的全名叫邹一光,在警队里有个绰号叫一线光,因为不管怎么棘手的案件到他手,他总能在错综复杂的信息网中找到一线曙光,凭借的正是他超凡的毅力以及观察细节能力。

    但他发现不管怎么计算,结果还是回到了开头,一个人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些任务的。他的脑海中闪过一组模拟画面,就像第一次见到现场时联想到的那样,画面中至少有四名学生,一人站在车盖上,一人则在车尾,两人同时用巨石砸车,其余两人则用尖石子在车的四周乱画(现场也发现了尖石头),这个过程大概只发生了20-30秒,紧接着四人跑到墙边,依次合作跳墙而出,在最后一人准备跳出墙外时,校工才姗姗来迟……

    不对,不是这样!邹队拍了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摆脱这种既定观念。等等,他灵光一闪,为什么犯罪人偏偏要在黎明时分犯案呢?为什么不是凌晨,不是半夜,而偏偏是这种时候?是巧合吗?

    这种想法犹如远处射来的黎明曙光,将他心中的黑暗打破。紧接着,就像连锁反应般,他一步步地拨开前方的浓雾,一步步地爬上山顶,终于,那个笼罩在逆光中的人的脸出现在了他面前。

    邹队站在学校图书馆的阳台上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圈吐向空气中,白色的烟圈在空中扩散开,最后消失在了阳光中。他知道在学校里吸烟多少有些不妥,但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这个动作也不必担心被学生看到。他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于是忙将香烟摁熄。

    “邹队,人带来了!”他的搭档小程说道。小程身后跟着一名少年,少年个子不高,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邹队给了小程一个眼色,他便走开了。

    “你就是陆风吗?”他走向少年,笑着问道。

    陆风点点头。

    邹队打开图书馆的门,说道:“来,咱们进去坐吧!”

    此刻图书馆里没有任何人,他们在一张大书桌上坐下后,邹队拿出一份试卷,没有任何交代,劈头盖脸就问道:“帮个忙,做做这些卷子好吗?”

    陆风接过卷子一看,眼中掠过一丝犹疑的神情,他看了看邹队,对方正在仔细打量自己,于是他只好拿起笔在试卷上做了起来。

    试卷上的每道题都是选择题,从几个抽象的图形中选择出符合变化规律的图形。陆风一边做,聒噪的蝉声一边从窗外传入,与飘扬在学校上空的朗朗读书声混合起来,组成一支独特的夏日校园印象曲。

    “时间到了!”邹队看着手表念道,同时抽走陆风手上的试卷,兀自拿出一份答案对了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望着陆风,表情复杂地说:“智商200?”

    陆风没有搭话,站了起来:“如果警官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上自习了。”

    “等等,孩子。”邹队笑着说,“我这辈子恐怕都遇不到几个智商200的人,就坐下来跟我谈谈吧!”

    他摊开他手上的智商对照表说:“虽然并不是正规的测试,但是能得到这种分数足见你的智商的确很高。不过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你会故意做错很多答案呢?”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陆风问道。

    邹队笑道:“因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有多聪明啊,就像你在班上的成绩一直都处于中游的位置那样。”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明白的,”邹队突然严厉地说道,“在你被警察叫出教室那刻起你就什么都明白了,因为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陆风沉默不语,但眼中的动摇已清晰可见。

    邹队接着说:“你以为不会有人发现你的手法吧,的确,一开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最后我还是想明白了。

    为什么刚巧要在黎明的时候下手?是巧合吗?从表面上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一群不良少年夜晚在街上游荡,黎明时分心血来潮闯进校园,将痛恨的校长的车一把砸烂。虽然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这是处心积虑的犯罪,但我们也把办案的范围指向那些夜不归宿的学生,而这就是你制造的一个误区。”

    陆风双手插袋,不置可否。

    “选择在黎明下手绝不是巧合,对吧?因为这个时候刚好是校工快要起来的时候,只有这时的警报声才不会被他误以为是哪只野猫的扰动。换句话说,在深夜里校工熟睡的时候,即便听到警报声他也只会认为是误报,我说得没错吧?”

    陆风低下头,双脚抵着桌下的横杆,将椅子撑离地面。

    “所以,你并不是在黎明才开始下手,而是从更早以前,不对,你用了整个晚上去破坏那辆车。”

    陆风稍稍抬起眼,陷入了回忆。在得到严小军的试卷后,他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等待着校工最后一次巡检的结束。凌晨时分,当确认校工已经熟睡后,他便拿出准备好的尖石块,开始一遍遍地去划那辆车。

    他已经想好了,一开始先划较隐蔽的地方,就算真的惊醒校工前来查看,黑漆漆的他也不可能发现。结果校工压根没有醒来,陆风小心地拉长每次划车的间隔,保证不让人听出明显的规律。

    一个晚上过去了,待到黎明时分,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于是用准备好的大石块去砸车盖,然后又跑到车尾箱用相同的方法砸下。他从墙角处看到校工的宿舍亮起了灯,于是便按照之前演算的那样翻墙而去,最后让惊慌失措的校工看见他的背影……

    陆风收回了目光,一声不吭。

    邹队说:“我的猜测没有错吧?基于上述理由,我把调查的范围改成调查留在学校没有回家的学生,结果一下就锁定了你。你还记得最后离开教室的那两名值日生吗?他们都说看见你放学了还留在教室里,而根据校工的证词,他们俩人是最后离开学校的人了。”

    陆风还是没有回话,只是一遍遍地用脚去踢桌下的横梁。

    “陆风,你现在一个人住对吧?”邹队像突然换个了人似的,和颜悦色地道:“你的妈妈进了牢房,罪名是虐待儿童,应该给你的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吧。虽然父亲是名局长,但是却跟你没什么感情。你的童年过得跟别人很不一样,因为没有人给与你正确的引导,所以才会走上犯罪的路。”

    顿了顿,他接着说:“本来我是打定主意要将你绳之于法的,这样一来你就只能进少管所了,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毁了你的将来,我想把你培养成一个出色的人才,以你的智商,不管是当警探还是科学家都会让世人瞩目的,因此我要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准把心思放在这种歪门邪道上!”

    陆风抬起了头,一瞬间,只是一瞬间,邹队仿佛看到陆风露出了感激的微笑,但很快,这种笑变成了嘲笑,陆风笑着说:“对不起,警官,你说的犯案过程很有趣,我从小就喜欢看推理小说,但说实话,我实在搞不懂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因为那晚我根本就没有呆在学校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