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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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红颜命

    王明扬一击即中,覃婉兮的手又微颤了一下,脸色陡然苍白。

    当年她和吴谦确立恋爱关系以后,就去校外开了房,导致她两度进了医院。新婚时她又怀了一次孕。那时他们还住在教师公寓,正当12月底的数九寒冬,路面湿滑,吴谦在操场抓紧培训高三体育特长生。听说儿媳有了身孕,他母亲就从乡下坐车来看望。覃婉兮去客车站接她,到了学校,母亲要先去操场看看儿子,就没有从后门进教师公寓。从教学区到教师公寓是一个缓坡,被砌成了水泥石梯。母亲下得几步,一晃神,眼看要摔下去,覃婉兮本能地伸手去扶她,脚下跟着一崴……

    “覃老师,当此之时,您得为自己打算。”王明扬盯着她,嘴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覃婉兮吸了口气,说道:“请把话说完吧。”

    王明扬坐直身子,沉声道:“想来您经此一变,也当知道,所谓爱情,不过是十七八岁小年轻的时髦玩意儿,对你我围城中人来说,毫无意义。您先生的心早已不在您的身上,为什么?因为那女人有您没有的东西。但是,按古人的说法,您才是正室,是这个家庭中至高无上的主母,而她至今连个妾都算不上,无名无分。像您这种情况,要是在古代……”

    覃婉兮看了他一眼,静等下文。

    一片阴沉的光在王明扬的眼镜里闪了一下,他继续道:“要是您得到这个孩子,去一个新的地方,把他抚养长大,您说,谁才是他的母亲呢?至于男人,您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他吴谦又算得了什么?”

    覃婉兮无声地笑了起来,好像一根荆条的刺:“那么……”

    王明扬见火候已到,探身向她:“覃工为南江殚精竭虑,发挥了黄昏的最后一缕余热,可曾得到什么?”

    覃婉兮没料到是这样,心内悚动,瞪大了眼。

    王明扬收回身子,浅浅一笑:“不错,南江厚葬了覃工,也给了您一笔抚恤金,但是,钱如流水,您以为那足够您后半身衣食无忧吗?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而今眼目下,还能倚仗什么?”

    覃婉兮沉默了,她突然很想抽支烟,就从包里拿出了esse,朝王明扬看一眼:“介意吗?”

    王明扬扬起微笑,伸过手来替她点燃了烟。

    ……

    张南星趴在桌子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窗外,看雨滴如断线般的珠子打在碧绿的芭蕉叶上,发出“嘭嘭”的声音,仿似一曲节奏分明的乐章。旧曲结束,新曲接上。她就这样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力和杨灿一内一外在忙着办公,房间里安静如一桌一椅。

    张力起身去接水,看见妹妹的样子,好奇地走近她身边,弯下腰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继而了然一笑,摸摸她的头,说道:“作业写完了?”

    妹妹磕了两下下巴,淡淡回答:“请不要打扰我与大自然的对话。”

    张力笑得更为灿烂,放下水杯,走出办公室,看见杨灿双手如飞,正全神贯注地在键盘上操作,额前的头发上趴着一只粉色的发夹。

    “幼稚!”张力心内叱道,不过也知道她是借了妹妹的来用。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各部门转了一圈,最后上到顶楼,在屋角的小阳台上停了下来,也看着雨,与之对话。

    手机响起,他接了一下,薄唇勾起,眼中眸色聚拢,犹如草原上的狼王之眼,幽深,危险。

    他返身下楼,杨灿已然结束工作,上半身仰摊在椅子里,双眼微闭,粉唇微张,衬衣下的胸部越发挺翘,那姿势……

    他拿起一个簿子拍在她肩头,说道:“注意形象!”

    杨灿惊得赶紧坐正,俏脸上已是红霞满天,兀自狡辩道:“切!老娘就这形象,你待咋的?”

    张力坏坏笑道:“把你吃掉。”

    没料到杨灿笑得比他还坏,眼眸轻佻:“来啊,吃啊!放心,我不会要你的50万!”——只要留下你的种。

    张力没了兴致,清清嗓子道:“你在新居住了那么久,该请我去做客了,麻雀同志。”

    “切!有你这样猴急的吗?你羞不羞?”

    “我一向脸皮比较厚,你懂的。”张力转身进屋,“星星——”

    杨灿对着他的背影举起爪子抓了抓,收拾东西下班。

    张力也不开车,等着杨灿打开她车的副驾驶位的门,弯腰坐了进去。妹妹坐在后排。

    “你还真大爷了啊!”杨灿抓着门想要给他撞过去,又想到这是自己的车,遂罢。

    张力闲适地往椅上一躺,道:“看来你还需要我再次提醒!你这助理做得可真不合格!”

    杨灿以为他要找家餐厅吃饭,车到“枫桥韵泊”,他却说:“去菜场。”

    “首先声明,我可不会做饭哦!”杨灿举起右手道。

    “哥哥会啊!”妹妹在后座插嘴道。

    “orz!陆医生会做饭就算了,你这样肤白貌美的美人也会,唉!”

    张力不理她,打着她的小花伞冲进菜场,不一会儿提了一袋菜出来。三人从地下停车场进了24栋楼。

    傍晚时分,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空气濡湿微凉。

    杨灿一边吃着菜,一边竖起大拇指给张力点赞,一边又满口满嘴地包着菜说:“奇怪啊,我给阿木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张力顿了顿,喝下一口汤,随意道:“她喜欢关着手机充电。”

    “不知道她吃饭没有。”

    “姐姐早上跟我说,她晚上都有课。”妹妹说。

    “哦。”

    饭后,三人一起下楼散步。张力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东逛一头,西走一遭,把外面的街区和里面的小道都逛遍了,眼见天色越黑,雨后的天空亮起几颗稀疏的星斗,也不见他有回去的意思。

    见此情形,杨灿却动起了歪心思,想着,尼玛要是没有妹妹这盏小灯泡该多好,如此良辰美景,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等等,我今天在哪个期啊?于是偷偷地拿出手机翻看日历,一边又想,不会一击即中吧,老娘可是……

    却听张力的声音在前面响起:“覃老师,好久不见。出来散步?”

    一丛三角梅前,朦胧的路灯光下,覃婉兮一身黑衣,长发披垂,惨白着脸,笑得甚是瘆人,好像恐怖片中的女鬼。

    “你好,张总!你怎么在这儿?”

    张力回头看一眼走上来的杨灿,眼眸含笑,说道:“这是你在南州军区医院见过的杨灿,现在是我的助理,才搬来这儿。怕她不适应环境,我过来看看。”

    “你好,杨小姐。”覃婉兮微微一笑,却有些说不出的忧郁。

    “别!叫我杨灿就好。咱们可是邻居了啊,还望覃老师多多关照。嘿嘿!”

    杨灿生来自然熟,嬉笑惯了的,可是在覃婉兮看来,她的青春活泼、神采飞扬、俏丽多姿,甚至那丝丝分明的、犹如跳动的音符般的短发发梢都是一根根刺。曾经,她也是这样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妙人啊!

    张力双手插袋,朝覃婉兮走近一步,说道:“覃工……为我们南江鞠躬尽瘁了四年,最后却是……我真的很抱歉,很遗憾!”

    杨灿分明看到,在提到“覃工”的时候,覃婉兮身子抖了一下,眼神也跟着颤了颤。

    “对不起,覃老师!看到你,真宛如覃工再世。我张力、我们南江能有今日,全承他老人家一力扶持提携,他的音容笑貌,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覃婉兮婉约笑道:“不用客气,我爸爸他在天之灵会很高兴的。”

    张力拍了下额角,笑道:“嗨!不好意思啊覃老师,又让你伤心了!你看我,一看到你就忍不住……嗨!”

    “没有,哪里!真不用这么客气!”覃婉兮的笑容明朗了些。

    “阿姨,你笑起来好好看!”妹妹这时插嘴道,一双大眼睛亮如天上的星子。

    以前就听苏木说过她有个妹妹,最近才得见真人,但是前一久她遭遇不幸,没有心思顾及其他,如今再见到这张纯真的笑脸,覃婉兮冰冷的心仿如春水般融化了。孩子……

    “阿姨老了,你才是最好看的。”

    “阿姨老了也好看啊!我的眼光最准了,我说谁好看谁就是好看,是吗,哥哥?”妹妹雀跃着转向张力,眼神干净得好像雨后的天空。

    覃婉兮柔软的心房彻底铺开了,她露出了真挚的笑容,恰如雨后初荷,清新明媚。

    杨灿心里感叹:“如此苍天可妒的容颜……自古红颜多薄命啊!还是我这种粗枝大叶的好!”

    张力也点头微笑,以回应妹妹对他的信任。一时众人皆欢。

    “覃老师还要再走走吗?既然都是熟人,不如一起?”张力又道。

    “不了,我想回去了。我老公要回来了,我得在家等他。”覃婉兮的心情稍稍纾解了些,说得松快。

    “那……我们陪你一段吧。你说呢,杨助理?”张力背对杨灿,那声音里却有不容她质疑的力量。

    “切!你是老板,我还能说啥?这么点小事还来问我,矫情!”杨灿心下腹诽,朗声道:“当然当然!我们邻居嘛,以后还要常来往呢!”

    于是四人一起慢慢往覃婉兮家的方向走。

    眼见覃婉兮进了屋,杨灿长叹一声:“美人如花,花开寂寞!”

    张力轻哼,嘲弄道:“你不是花吗?”

    “我是树,一棵开花的树!”

    张力笑意凝结,半晌才道:“你再给豆豆打个电话,问问她回学校没有。”

    “喂!你自己为什么不打?”

    “反正你都打过了,继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