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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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意难平

    苏木一个激凌坐了起来,心跳得快要透不过来气,额头上密密的一层冷汗。她听了听,周遭都是沉眠的呼吸声和呼噜声,底下是火车轮子撞击铁轨发出的那支单曲循环“咔哒哒——”“咔哒哒——”。没错,她是在回梓城的火车上!她的意识回来了!

    她摸索着找到餐巾纸擦干额头的汗,然后从包里拿出手机,摁亮屏幕:凌晨4点,没有信号。火车可能是在隧道里穿行。

    空调开得太足,她觉得冷,把身体裹在被子里。已经毫无睡意。反正再过两小时天就亮了,就这样坐等天亮吧。

    第二天早上10点火车到站。

    苏木和覃婉兮拖着行李箱跟着人群往前走。她偶然回头,隔着七八个人的距离,那一抹军绿赫然在目。他好像没有看到她,表情漠然。

    苏木回过头来,专心走自己的路。

    出站是广场,在一溜停放的车里,张力白衣白裤,姿态悠闲地走上来,朝她们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恰如春

    水绿波,春花烂漫,在这夏日的艳阳之下,让人有些恍惚。

    “欢迎美女们从京城载誉而归!”他漂亮的眼睛波光流动。

    “我们是去学习,哪里载誉了?”覃婉兮认真地反驳他。

    “学习就是用先进的知识武装自己,武装了自己你就像长了一双会飞的翅膀,一有良机,必然飞黄腾达。这,就是载誉!”他把两个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一本正经地说。

    苏木白他一眼:“满嘴的胡说八道!”

    覃婉兮却“噗嗤”一声笑了。

    张力看着她的笑容定了一下神,从裤袋里拿出墨镜戴在脸上。

    坐进车,苏木就要把车窗全部打开。

    “你也不问问人家覃老师怕不怕晒!”张力转头,问的是她,眼睛却看向后座的覃婉兮。

    后者忙摆手摇头:“没事儿!我跟苏木一样,喜欢吹自然风。”

    苏木得意地一哂,开了窗。

    “覃老师一起吃了饭再回家吧?”张力又提议。

    “哦不,我老公在家做饭呢。”覃婉兮温柔回答。

    到了“枫桥韵泊”小区门口,张力给覃婉兮取下行李,送她进门,再转身钻进车倒车。车子掉头的刹那,她看见那抹军绿正从一辆出租车里出来,跟在覃婉兮后面进了小区。

    “覃老师的人和名字都忒美呀!她老公也是教书的,倒是志同道合啊。”张力对覃婉兮来一番评价。

    苏木没有接话,算是默认。

    于是张力想当然地问:“你也准备嫁个老师?”

    “我一个人过,谁都不嫁!”

    “你要拒绝我,不用每次都说一样的话吧!”张力墨镜上方斜飞入鬓的长眉高高吊起,薄唇勾出一抹讥笑。

    “你是我哥!”

    “关于这一点,虽然我已经强调过n次,但鉴于你又提及,那我就不胜其烦地再强调一次——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从后边飞窜出一辆东风雪铁龙挡在前面,张力紧闭双唇,猛力按在喇叭上,“叭——”一声狂叫。

    苏木知道他生气了,但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有让他生气。

    “你好多话啊!换个话题!”一绺阳光直射进苏木的眼睛里,她眯了眯眼,头往后靠,把脸躲在阴影里。

    张力呼出一口气,稳了稳情绪:“好吧。阿姨去南州军区医院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主治医生是骨科的赵主任,时间是后天早上。最迟明天下午你就得带阿姨赶过去。”

    “谢谢你。”

    “你一定要跟我客气你才舒服吗?”张力的火又被激起了,咬牙切齿道。

    “我饿了!”苏木大喊。

    张力偃旗息鼓,没了声儿。

    两人进一家茶餐厅吃过饭,张力把苏木送回学校,然后回公司上班。

    苏木住在教师公寓里,和另外一个老师占着一个套间。那位老师家在市西,中午才在这儿休息,所以实际上很多时候这套房子里就她一人。现在已是暑假,只住着几个和苏木一样的单身老师,整栋楼冷冷清清。

    她把热水器的电插上,准备洗个澡后狠狠地睡一觉。

    手机铃声响起,是覃婉兮打过来的。

    “真没想到陆医生家跟我家在一个小区,原来他是医学院脑科陆仁清主任的儿子。啊,还有,他说你们俩认识!”

    “那又怎样?看把你激动的!”

    “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我跟你说啊,去年我外公做手术就多亏了陆主任。你不是要带你妈妈去军区医院吗?这下好了,像是要找医生啊、安排床位啊等等等等一系列进医院的麻烦事都可以问陆医生了!”

    苏木实在不想再跟她继续这个梗,于是敷衍结束:“嗯好,谢谢提醒!”

    挂了电话,她洗澡,洗衣服,忙完以后把手机调成静音,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醒过来已是5点钟,她把手机铃声调整出来,然后再翻看电话和短信。有一个未接来电和一则短信,都是来自新世纪英语培训学校的老板。她在这间学校兼职很多年了,双方合作都很愉快。她不回电话,直接看短信。上面说如果她已经从北京回来就去学校领6月份的课时费。

    这可是和得到去北师大培训一样让人舒心的好消息!苏木赶紧穿衣出门,坐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再爬三层楼,从笑眯眯的老板手里拿到了自己的劳动果实,然后再告诉老板大概还得再等两个星期自己才能回来上课。

    “没问题,活儿都给你留着!”老板大手一挥,和她告别。

    从楼里出来,旁边几步远就是百盛。苏木想起堂姐苏慧在里面的一个服装品牌专柜做主管,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会会她。

    刚到百盛楼下,就见苏慧穿着白衣黑裙的制服出来了。

    苏木迎了上去:“姐!”

    “豆儿,你回来了!北京好玩吗?我看到你在微信里发的照片。”苏慧扎着一把发尾烫卷的马尾,一绺斜刘海遮住了半个额头,笑容满面地朝苏木奔过来。

    “还行,人好多,到哪儿都要排队。你还要加班吗?”

    “对!吃点东西就得赶快上去。”

    “要吃什么?我来领补课费了,请你!”

    “大热天不想吃饭,想喝碗粥。我们去喝粥吧!”

    “好嘞!捞沙巷就有一家粥铺,他家的粥特好喝。”

    姐妹俩往北走了七八分钟,进了那家“何记粥铺”,点了两份清清淡淡的绿豆粥,再要了两个小菜,坐着慢慢地吃。

    梓城的夏天不太热,午后高温平均32℃,一般小餐馆都不装空调,只在两边墙上安几把电扇。当她们头上的电扇转到苏慧那面去的时候,苏木看到她被吹开的刘海下现出了一条新鲜的血口子,尽管她扑了粉,依然触目惊心。再看她的脸,厚厚的粉底下,分明有些淤青。

    苏木的脸沉了下去:“姐,他又打你了!”

    苏慧尴尬地看看四周,垂下了脸。

    苏木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压低嗓子:“什么东西?我去找他!”

    “你一个姑娘家,找他做什么。这是我自己的家务事。”苏慧声音有些发颤。

    “你都这么能干了,他还……简直畜生不如!”

    “不许这样说你姐夫!”苏慧看苏木一眼,又低下头搅拌着碗里的粥,好半天才悠悠地说道,“命是自己选的,路是自己走的。我跟他读中职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以为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后来,也是我自己贪心,看到他家土地被征用了,又是赔款又是几套房子的,以为他父母百年归天后这些东西都会有我的份。其实,在他们眼里,我除了会传宗接代,就是条上门讨饭的狗!”

    两颗晶亮的眼泪滴在碗里,苏木递了一张餐巾纸给她。

    “你这是在作践自己!”

    “要是重新来过,我一定会像老家的那些姑娘一样,老老实实地嫁个乡里人,夫妻两个一起来城里打工,等赚到钱了回家盖楼房,虽然辛苦一点,只要夫妻和睦。”

    “你现在也还来得及啊!你看他会做什么?就早上推个小车出去卖几碗粉,其他时间呢?无所事事!要说人品、能力,他没一样配得上你!这都罢了,关键是他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动手。姐,我真不懂你在维护他什么?”

    “呵,哪有那么容易啊?我看过那些离婚又结婚的,日子也并不比原来的好过。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姻缘?你姐夫他也只是这两年,以前对我真的是好。他每天卖了早餐就回家打游戏,没去赌博,没去***,而且我也没发现他出轨。也就这样了,能再找到没这些恶习的男人吗?”

    “可他暴力!我最看不得打老婆的男人!”

    “他最不好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什么都听他妈妈的。我这两年工作忙,又生了丫丫,老感觉力不从心,回到家就不想动,这时候他妈妈就老在他耳边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还有他姐姐,明明有家的人,整月整月地住在这边,母女俩没事做不是东家长西家短就是编排我。”

    “姐,我为你不值!”

    “其实我最舍不得的是两个孩子。每天再苦再累,回到家看到大宝给我拿拖鞋,倒水,还有丫丫,我心都化了。对了,丫丫都一岁零三个月了,会走路了哦!我给你看视频。”苏慧从包里拿出手机,脸上不再悲戚,只有欢喜。

    手机里,胖胖的丫丫粉妆玉琢,张着两只粉嘟嘟的小手,“咯咯”笑着,像一只小鸭子摇摇摆摆地向镜头走来。

    苏木看着那张纯真无邪的笑脸,心里满满的酸楚。

    “我想好了,等再干过今年,明年去新区那边按揭一套房子,一家人搬过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