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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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心底的那抹朱砂痣

    在他待在人间这几百年的时间里,他只在意过两个女子,一个叫做水仙,一个叫做孤蔷。

    凡人的光阴只有短短数十载,而他就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弃儿,在时间的渡河边,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生命坠入时间的洪流。他们或有不甘,或有遗憾,可那又能怎样呢,当喝下从那名美艳女子手中接过的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然后开始下一个轮回,开始下一个执念。

    他也听过无数人在将死之际也要跪拜在他的脚边,许下一个荒谬的愿望:我还不想死,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直到有一天,那个在他心湖上撒下一枚树叶的女子倒在他的脚边,她冲他笑,许下了一个愿望:我想见你一眼,只一眼。他看着她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气息开始微弱,他终于蹲下身子,伸出手在她的额上轻轻一点,满足了她的愿望。

    片刻,那女子笑了,眼中的流光转瞬即逝,最后安静的合上了眼。他却木讷的蹲在她的身边,看着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的女子,心突然空了,只因她合眼时的唇形:再见。

    后来太白跟他说过一句话:看破红尘才是仙。他只是笑笑,不以为然,不曾经历过,何谈看破?他只知道,在此后的几百年时间里,他再也不曾遇见过那样的人。

    她叫水仙。

    那个因他机缘巧合赠与一滴露水一抹仙气获得重生的小妖,放弃了在他身边可以修成仙的机会,只因不愿舍弃尘缘,最终落得百年之后归入轮回的命运。

    二月,神宫庭院中水仙花开的烂漫,眼光温暖的照耀在水仙洁白无瑕的花瓣上,微风轻拂,瘦弱的枝干在风中摇曳,固执的想要在看者的眼中留下一抹自己的记忆。

    孤蔷站在石阶上,看着不远处背对着她蹲着的天白,正拿着一把剪刀,精心的为他栽种的花海修剪枝丫。他一身素白仿佛融入了这片纯白,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片片抚摸过水仙花的花瓣,拿起一旁的水壶将水洒下,被浇灌过的水仙平添了几分生气,阳光照耀在花瓣上的露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天白喜欢水仙花,一直都很喜欢。

    所以即便他平时不爱出门,到了一月底都会来到庭院中,松土,将收藏的水仙花籽晾晒,然后在一场雨后,独自将每一粒花籽细心的栽种在泥土中,看着它们生根发芽,开出无瑕的水仙花,最后凋零。

    年复一年。

    天白突然转过头看向她,没有说话,孤蔷同样是一身素白,站在走廊下,怀抱着一个披风,也是看着他。是他告诉过她,二月份的时候只能穿白色吧……过了一会儿,冲孤蔷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坐。

    孤蔷同天白并肩坐在松软的泥土上,二月份的天气还很凉,冷风夹杂着花香充斥鼻翼,格外清心醒脑。她看者天白安静的侧脸,记得很久以前他抱着自己也是坐在这里,问这是什么花?

    这是水仙,一种有故事的花。

    可是当她再问是什么故事的时候,他却沉默的笑了,陷入了回忆。

    “蔷儿,你总是能将花打理得很好。”并不温暖却很柔软的手掌轻轻抚摸孤蔷的头顶,伸出手指将孤蔷额前的碎发捋过耳后,动作轻柔。孤蔷仰着头看他,阳光下的天白很不真实,眼中温暖的光却令她很安心。

    她的体内有他赋予的血液,所以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他不开心,却不是难过。

    “谁让你将我囚禁在这里,都不让我露面,我只能在这做花匠了。”将带来的披风披在天白背后,嘟囔了一句,“上仙活了这么久就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神仙都不会生病的吗?”她因他不爱惜自己而生气,这样凉的天穿得这样单薄。

    被她的模样逗笑,慢悠悠的飘出一句话,“我倒真不曾生过病。”

    “关了我这么久,可消气了?”从她清醒之后天白便不允许她出门,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神宫,恍若与世隔绝。

    她不曾见过这样的天白。

    只是她全然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更不记得他险些死在她的手上。

    他看着她眼底流转的彩虹,绚丽却毫无温度,脖颈上的手越发用力,他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身体仿佛不是他的一般,直到意识开始逐渐消散。

    他能听到无寒在不远处少有焦急的呼喊,“少主!”

    “听见了吗?死亡的声音。”她低低的笑出声来,“汝倒是有趣,竟然不畏惧死亡。”

    他勉强的扯出一个弧度,他想说,不管你是不是孤蔷,死在你手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她的手忽然一顿,片刻却猛然甩袖将他掷出去,禁锢无寒的深蓝色水雾消散在空气中,无寒赶忙冲到他面前将他扶起来,“少主,你没事吧?”

    “今日之事,汝等若泄露一个字,本尊必不饶汝。”冷冷扫了他一眼,眼睛早已恢复成平静的深蓝,负手离去。

    她在那男人快要断气的瞬间,分明听见从脑海深处传来的一声轻唤:天白,不要。

    “宫中究竟是为何不被允许种植水仙的呢?”一声轻叹从口中溢出,她见过了御花园中的争奇斗艳,却更喜欢眼前一片纯白的淡雅安然、遗世独立。

    “她只需要安静的开在一角,而不是被人折断赏玩。”他的目光平静,不知是看向花丛还是别处。宫中不许种植水仙的宫规是他在很久以前立下的,她爱水仙花,她说水仙花从来只是安静的开在一角,从不与人争春色,她说她想做那样的女子……

    “天凉了,回去吧。”他徒然开口,不容反抗的拉起她的手便转身离开,再不看一眼那片花丛。

    孤蔷转过头,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花丛中竟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素白,长发及腰,黛眉朱唇,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笑的安静……可当她睁大眼睛仔细看去时,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只有一片水仙花,安静的开在神宫一角。

    那个女子……她分明见过。

    天白躺在竹榻上,安静的看着趴在自己身边睡着的女子,指尖拂过她眉梢,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唇形,最后顺着她脸颊的轮廓细细描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上。

    他还记得第一次接过她时的震撼,一双蓝眸就像海水般清澈、湛蓝,还有眉梢处隐约的痣。这是他的水仙,他逗留了几百年,她终是回到了他身边,而这一次,他不想轻易放手。

    看着身边呼吸平稳的女子,眼底柔光流转,半晌,轻轻一笑,恍若昙花一现。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的意想不到和措手不及,总是有很多的误会和有苦不能言。

    若是一切顺遂如人怨,

    那就不叫作人生了。

    他冷着脸从太医署出来,周四散发的冷气几乎要毁天灭地。

    径直向着神宫的方向走去,路过的下人皆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匆忙的请安便快步离开。

    孤蔷像是料到了他会来,一身鹅黄色襦裙坐在庭中的石凳上,早早摆上了茶具,听见声音,蓦然回首,便看见他一身绛紫色长袍,脸色阴沉。

    微微一笑,“殿下若是来问罪的,还是趁早回去的好。”

    “这就是神在看过世间沉浮之后的淡漠?”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脑中不断循环着太医的话,陛下他,可能熬不过二月了。

    “‘荧惑守心’,主大凶,龙逍殿,怕是要入主新帝了。”她的声音淡薄似二月初融的冰水,他心一震,哪怕握在手中的是滚烫的茶水亦没有任何感觉。

    荧惑守心。

    “没有一点办法了?”

    “既然你来问我就代表你应该已经知道陛下近半年来一直在服用丸药,那本就是过度消耗阳寿换取精力之物,陛下的身子自打去年赵良媂小产之后就越发不好,陛下只是一直瞒着众人而已。”孤蔷声音缥缈起来,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帝王的场景,她紧张地躲在帷幔之后,帷幔落下,明黄龙袍加身的帝王不怒而威,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霸气天成。她渐渐的学会了揣测圣意,在帝王盛怒的时候依旧可以镇定应对,她亲眼见证了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他眼里的疲累,他寂寥的背影。

    “我就算救得了他的性命,以后的岁月他也只能在床榻上饮药度过了,你觉得他能接受吗?这就是命,陛下命该如此,我亦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他紧紧的闭上眼睛,睁开时已经无波无澜,“是我太着急了,不该为难你。”

    “他……”她此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浅夫人的脸在眼前转瞬而逝,指尖一痛,那种对于生命将逝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所以才选择闭关吗?”他背对着她,身影寂寥。

    她不再说话,而他只是沉默了几秒钟,终是抬步离开。

    他,其实我可以救他的,甚至能令他不老不死,只要你同意我用命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