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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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怎就笑着哭出来了

    他是活在黑暗中的影子,却在她温暖的注视下烟灭灰飞。

    他是北疆的第二位皇子。

    当那一声清脆的啼哭穿过耀眼的光芒从红宫中传出时,成熟威严的帝王第一次眼中泪光闪烁,这是他第二个孩子,北疆的第二个孩子。

    恭喜陛下,是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英俊的男人怀抱着孩子坐在床榻边,看着熟睡的女子,眼中是满满的柔情,百炼钢都化作了绕指柔。她是他心爱的女子,从第一眼见到她他便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所以力排众议,娶她为妃,纵使她是罪臣之女。

    而他,是他们爱的结晶。只是无论是皇帝还是蒋雪墨都是心知肚明,无论他们再宠爱他,他一辈子都只能是王爷。

    陛下,为皇儿取个名字吧。

    他,卫我北疆之城。

    他果真配得上他的名字,从小他便对兵书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五岁便能熟读兵法,六岁他第一次握住长剑,皇帝大悦,好!寡人的皇儿以后一定会是一代帅才!寡人的佩剑便赐给皇儿!

    与一向活泼讨喜的北少焱不同,他从小便不哭不闹,只是喜欢待在一处研究兵书,练习剑术,他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显得比很多同龄人阴郁得多。其实他并不喜欢兵书,因为根本看不懂,他喜欢看的是孔孟,只是一次被母妃发现,便收走了他所有的书籍,并且警告他以后再不得看这类书,硬塞给了他一本兵法。

    这些他从来没说过。

    十岁时,他的母妃哭着将他送上马车,嘱咐他,城儿,在雷将军的营中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他冷静的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心中隐隐感觉自己是离开母妃了。

    他在军营中呆了一年,受了很多苦,身上多处都留下了训练时所受的伤疤,那些伤口化脓的疼痛他没跟别人说过。

    他在军营中结识了雷霆,他唯一的玩伴。

    十一岁,他被派往荒凉的汉江。

    两年后的春天,当他再一次看到头上壮观的皇城时,他第一次,流下了泪。

    他终于回到了红宫,这座他出生并成长的宫殿。他的母妃似乎老了许多,那一夜,她抱着他,一道道抚过他身上的疤痕,嚎啕大哭,没了所有的教养与矜持;她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是母妃害苦了你;他默默地让她抱着,细细地擦拭着她的泪水,轻声的安慰她说母妃别哭,城儿不痛。

    他须得拿得起别人举不动的长枪,降的住野性的烈马,只是十岁的他,还没学会杀人。

    他曾无数次路过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听身边的侍卫说,这是神宫,整座皇宫中最神圣的地方,里面住了神灵哩。

    他微微冷笑,神?

    他不信鬼神的。

    在一个深夜,他悄悄地溜进去,只想要拆穿那一座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宫殿其实就是一个谎言。

    他却当真看到了。

    一个坐在正殿前的石阶上的小女孩,他甚至不知她是否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蓝色的眸,像猫一样在黑夜中灼灼发亮……他靠在树上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嘴里哼哼着的不知名的曲调;她忽的站起身来,提着裙摆,赤着脚原地转起圈来,月光倾斜,她长发轻扬,那一刻,他看的痴了。

    此后,无数个夜里,在他心烦时、无聊时便总喜欢来到这个只属于他的“秘密基地”,伴着夜明珠温柔的光芒,细数天上的星河,看着下面那个女子的自说自话、轻哼曲调、月下独舞;心总是会得到洗礼,瞬间宁静下来。他在心中讲他所有的心事,听她所有的心事,只是他从不敢从树上跳下去,站在她的面前。

    一个夜里,他还没有入睡,父皇召他前去卧龙殿。

    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雪,他路过母妃的寝殿时,听到从里面传出的砸东西的声音,停下脚步,殿内传出母妃近乎失控的哭喊,我恨你,我恨你……

    那个夜晚,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莲门少主;此后,他多了一个去处,莲门地宫;在那之后,他渐渐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他是皇兄的影子,生为其生,死为其死。

    他第一次将匕首狠狠地刺进胸膛,听骨骼断裂的声音,鲜血溅上脸庞,那一天,他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将腹中所有的东西全部呕出来;那一夜,他在树上待了一整夜,直到泪水被风干,她房间内的烛光熄灭。

    夜鹿对他说,你必须要习惯,必须要接受,这是你的命。

    他渐渐地变得麻木起来,手法越发干净利落,武功越发高强,人命于他而言,不过蝼蚁。他的身边多了几位忠心耿耿的侍卫,他开始很少动手杀人,只是站在一侧,看着敌人或求饶或咒骂而死。

    他早已没了同情之心,这都是他们的命,就像这是他的命。

    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他要成为莲门的少主,一辈子为北少焱而活?为什么他要过在刀刃上饮血而生的生活?为什么他要默默地扛下一刀又一刀,还要忍受修炼各种秘籍的痛苦?那个女孩子说过,她想要去外面看看,他笑的凄凉,外面的世界……呵,我宁愿做一回笼子里的困兽。

    直到十六岁那年的盛夏,记事起他第一次见到北少焱病发。

    他站在角落里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以及床榻上痛苦挣扎的北少焱,他忽然明白生在帝王家中,并不是只有自己不好过。

    看,我们都是如此。

    母妃紧紧地抱着他,一声声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城儿,城儿,身体止不住的轻颤仿佛躺在病榻上承受着煎熬的是他。

    父皇又悲痛又愧疚,甚至亲自去神宫请求神灵救救太子。

    晚上,他听见她说,我救不了他的,他的父亲不愿意用命来换他,我也没办法的。

    皇兄的病稳定了许多,他被准许进去探望。病榻上的北少焱分外虚弱,但是看到他,还是欣喜的伸出手招呼他,小城,过来坐。

    皇兄的手很凉,他握在手里就像是握着一把利剑,只是没有锋芒,杀不了人。

    皇兄笑的看着他,说夏季就快过去了,他要赶在桂花盛开之前好起来,同他一起进神宫拜神。

    他永远是那么温柔,待人要好,他明白他心中的苦,因为他抓着自己的手是那么的用力;他明白他的恨,所以在苏启哲喜欢的女子端着汤药进来而被他冷冷呵斥出去时,他没说一句话。

    小城,在这世上,皇兄能信的就只有你了。

    等我练好功夫,以后我保护你。他忽的说的认真,忽然觉得,如果是给他做影子,为他而生,为他而死,似乎也没有那么糟。

    只是他从没告诉皇兄他的秘密。

    十六岁那年,桂花开的烂漫,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踏进神宫大殿,轻纱掀起,他看见了她。

    她细细的打量着他,他微微点头,像是老友。

    是啊,你不知道我,而我,很久以前就记得你了。

    那年,北少焱十八岁,他十六岁,她十岁。

    她在那发呆,他静静地立在她的身后,她不经意的回头,眉梢带着笑意,竟是笑着哭出声来。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的柳树,像是在发呆。头上未戴任何饰物,任凭三千发丝在风中飘扬,暖阳扇着团扇,不时在她耳边说些什么,然后一抹安静的笑,慢慢的在她嘴角荡漾开来。

    恬淡宁静的画面令人不忍心打破。

    他站在走廊尽头看着那一抹素白,印象中的她总是很喜欢待在这里,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待上一整天,很多时候他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但她回过神看向他的眼神却分明夹杂着一种令人心疼的忧伤。

    她突然转过头来,撞上了他的目光。

    他一身白色锦袍负手站在走廊尽头,墨发束起,皮肤黑了许多,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的眼眸明亮,隔着多远的距离她仿佛都能看见自己倒映在他的两泓深泉的影像。她听见他说,我回来了。

    暖阳扇着团扇的手一顿,垂下头的瞬间眼底有什么闪过,再抬眼时只是冲着他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

    她没有回答,只是坐在那里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许久,她终于起身,迈向他,眉梢都带着笑意。直到来到他的面前,他才惊觉她的眼角的晶莹。

    “怎的就哭了?”他笑了,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指腹触碰到她冰凉白皙的皮肤,浮沉了几个月的心才终于安静下来。

    “你不在的许多时间,我都希望自己能变成那枝头的莺雀,飞出宫墙,飞去汉江见你。可我不能,只能在心中祈祷你平安,希望我睁开眼的瞬间你就在那里。如今梦想成真,真好。”

    她没有说她有多担心他受伤,更没有说她有多想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环住他的腰身,将自己尽量的靠近他,听他胸腔中沉稳的跳动。

    我想你。

    她在心中拼命的重复这句话,她相信他听得到。

    “我也是。”他轻笑,言语间尽显宠溺,也伸出手将她更贴近自己。低下头,嗅着她的发香,所有的奔波劳碌在此刻得到了释放,只留下了无限的满足。

    忽然觉得,此一生若是如此过去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