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七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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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篇

    我们欣然离开嘈杂又惊心动魄的圭威拉。()在将沿路护送的苍蝇群甩开后,便停下来休息。事实上我们没必要赶路,与我同行的两个可怜教官也首度体验到这种酷热;迎面刮来的风像副铁面具扑在脸上。他们咬牙苦撑,希望能像阿拉伯人一样熬过去,精神可佩。但闷不吭声地硬撑,往往很快就到达体力的极限。阿拉伯人的无知使他们逞血气之勇,顶着大太阳与窒闷的空气仍聒噪不休;不过这种行为经试验后,结果是有益健康的。我为了追求这种效果,四处嬉闹,状似自得其乐。

    接近傍晚时,我们动身上路,然后在一片浓密的柽柳树林中扎营。这座营地景色优美,后方矗立着一座峭壁,或许有四百英尺高,在落日余辉的映照下呈现一片通红。脚下是黄土地,与木板一样硬,平坦得像一潭湖水,左右两侧各延伸了半英里长,其中一侧是只有褐色树干的柽柳树林,最边缘处才有些因干旱与日晒而枯萎的灰蒙蒙树叶。被阳光晒瞎的族长

    我们要骑往兰姆,班尼阿提耶族的北方水源地,这地方令我向往,因为连粗枝大叶的豪威塔特族人也说此地很美。我们可望在明天一早到达,不过在仍满天繁星时,随行的哈里施族族长阿伊德(aid)唤醒了我。他爬过来颤抖着告诉我:“大人,我眼睛瞎掉了。”我让他躺下来,发现他全身发抖;不过他也只知道他半夜醒来时,发现什么都看不见,两眼刺痛。阳光晒瞎了他的双眼。

    我们骑入两座沙岩质的大尖峰间,到达一座长坡的山脚时,天才刚亮。此地长满柽柳树,他们说,这就是兰姆河谷的源头。往左看,有一片高大岩壁,极为险峻,像是一道千英尺高的巨浪扑向山谷中央;右边拱起处是崎岖陡峭的红色山脉。我们踩过矮树丛,沿着斜坡往上爬。

    一路前进,矮树丛渐渐成为树林,树叶在粉红色的沙地衬托下,显得格外翠绿。往上的坡度逐渐缓和,到最后山谷成为一座狭窄的倾斜平原。右边的山较高耸陡峭,相较下左边的山像是一面红色的大墙。两侧逐渐接近,最后只相距两英里;然后山势逐渐爬升,直到两边都约达两千英尺高,像条林阴大道般往前迤逦数英里远。

    比想像中更迷人的通道它们不是一片完整的岩壁,而是一块块聚合而成像街道两旁高大的建筑物。峭壁间的空隙达五十英尺宽,壁面受风雨侵蚀而出现如浮雕般的图案。绝壁高处的洞穴看来像是窗户,靠山脚的洞穴则像门。黑色的污迹沿着岩壁的正面往前延伸数百英尺,像不小心泼洒成的。这些山崖由颜色更深、质地更硬的碎岩堆成,达两百英尺高,粗糙的表层有垂直的条纹;基底不像沙岩般有褶痕,而是劈成松散的斜坡,像是墙壁的壁脚。

    这些峭壁的顶端呈圆拱形,不像山的主体那般深红,而是一片灰蒙。它们为这令人难以抗拒的地方增添了一笔拜占庭建筑的风味:使这条通道变得比想像中还迷人。在此阿拉伯部队显得微不足道,山壁间也足以让一支飞行中队编队并行。我们自知渺小,全都静默下来,在这些耸山危崖之前自惭形秽。

    在童年的梦境里,风景总是广袤又恬静。我们追溯往日回忆,寻找所有人类走过眼前这种山壁,通往前方路尽头处广阔广场的原型。往后骑经内陆时,我的心思总忍不住会跳离眼前的路面,回想起在兰姆待过的一夜,以及在晨曦曙色中走过山谷,进入绚丽耀眼的平原,或在晚霞夕照下沿山谷走入灿烂辉煌的广场,而我却因情怯而不曾真正进入这片广场中。我会说:“我这次是否该继续前行,越过古柴尔(khazail),一窥堂奥?”不过事实上,我太爱兰姆了。

    这一天我们骑了几个小时,景色越来越壮观,图案雄伟有致,直至走到一个隘口,右转入另一个新天地。隘口约有三百码宽,是山壁中的裂缝;通往一座像古罗马竞技场的椭圆形凹地,前头浅,左右两侧突出。这里的山壁与兰姆的其他山壁一样,都是陡峭的绝壁;不过看来更巍峨,因为凹地位于一座主山的正中心,凹地的渺小使山势看来更形高耸。

    两侧山壁霞光万道太阳已沉入西面的山壁后,使凹地蒙上一层阴影;不过落日余辉将入口处两侧与山谷远方的山壁照得霞光万道。凹地的地表是湿沙,长着浓密的灌木丛;在所有山壁的山脚,则有比房子还大的圆石,有些看来像碉堡,都是由山顶滑落下来的。前方有一条通路,因经常有人走过而颜色较两旁浅淡,沿着基底蜿蜒通往主要壁面处,然后往南急转,顺着两旁有枝叶茂密树林的岩棚前进。由这些树林和岩缝间,传出怪异的叫声;阿拉伯人在三百英尺外的水泉处喂骆驼饮水的回音,则成了悦耳的乐音。

    雨水落在圆拱形的山头上,似乎被坑坑洞洞的岩面缓缓吸收了。我的思绪跟着这些雨水,一时时地往下渗透入沙岩的山中,直达山底下无法透过的地层,之后受到挤压再沿着地面的表层往前流,在两片岩层的交接处喷出岩面。

    穆罕默德转入椭圆凹地的左边突出处。脑筋灵活的阿拉伯人已在凹地另一端悬垂的岩块下清出一块空地,我们就在此歇脚。黑夜立刻降临这处绝壁环立的营地;露气极重的空气拂过被阳光烫热的皮肤时相当冷冽。负责看管炸药的豪威塔特族人将骆驼聚集在一起,在回音此起彼落的山壁间吆喝着,带它们去饱饮足够让它们再返回圭威拉的水。我们生火煮米,拿出两位教官的罐头牛肉打牙祭,替我煮咖啡的仆从则忙着准备招待稍后会来的访客。

    盖辛当场翻脸

    水泉洼地外帐篷里的那些阿拉伯人已经看到我们进入山谷,不久也知道我们的来意,一小时内达劳夏族、柴雷班尼族(zelebani)、祖威达族(zuweida)、托加特加族(togatga)等的族长全已聚集在我们身旁,然后大家各述己见,气氛不大融洽。阿伊德亲王由于眼睛失明,心情沮丧,不愿陪我招待客人;而这种事我又做不来。这些小派系对阿布塔伊族怠慢客人很不满,怀疑是我们怂恿奥达去并吞他们。他们在能确信费瑟可以支持他们的要求之前,不愿向他效忠。

    盖辛·阿布·杜梅克,这个骑术精湛、在阿巴里森之役率领山地部落冲锋的战士,脸色似乎特别难看。他皮肤黝黑,态度傲慢,薄唇带着冷笑;心地还不错,但很顽固。他此时与桃伟哈族(toweiha)有了嫌隙。我势单力孤,没人帮腔一定无法让他站在我这边,所以我决定让其他族人看清他的敌意,于是开始和他展开激烈的舌战,直到他哑口无言。原本支持他的族人这时纷纷羞愧地背弃他,但也很少人转而支持我。他们仍犹豫不决,开始抱怨那些族长,并表示要跟我一起走。我把握机会说,查阿尔明天一早会到达此地,他和我愿意接受所有人的帮助;不过杜曼尼叶族人除外,由于刚才盖辛的恶言相向,费瑟的津贴名册将剔除他们,并取消他们赢来的善意与酬劳。盖辛誓言会立刻加入土耳其,继而愤然离开火堆旁,他的朋友试着要他少说几句,但未能如愿。

    第六十三章斡旋

    第六十三章斡旋

    第二天早晨,仍在气头上的盖辛以及他的手下就站在一旁,犹豫着要加入或反对我们。正举棋不定时,查阿尔抵达了。盖辛的阴沉对上查阿尔钢铁般的冷酷,两人不久便怒目相向。我们在他们打起来前出面打圆场,不过两人已撕破脸,前一晚勉强做成的安排也被推翻。其他派系看不惯盖辛的穷凶极恶,三三两两地默默加入我们,充当志愿军,不过要求我在出发前让费瑟知道他们的忠心。

    亲身前往会见费瑟

    他们的疑虑使我决定立刻与费瑟联络,一来可以设法消弭这场纷争,再者也要找些骆驼来驮运炸药。雇用杜曼尼叶族的骆驼并不是办法,可是此地又没有其他骆驼可用。最好是我亲自前往;因为盖辛或许会在半路拦截信差,可是他不敢阻拦我。我将两个教官托付给查阿尔代为照顾,他发誓愿为他们的性命负责;于是我和阿梅德骑着没任何行李的骆驼上路,打算赶往阿卡巴后立刻折返。

    我们只认得伊腾河谷那条较长的路。有一条捷径,但没有人指点迷津,不知该怎么走。我们在山谷中摸索多时却不得其门而入,正在绝望之际,路旁一个男孩突然开口,指示我们走右边的山谷。我们依他指示行进,一个小时后上了一道分水岭,发现有许多山谷往西迤逦散开。这些山岭一定是通往伊腾河谷,因为附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让山区的水排入海中的流域了;我们于是匆匆走入这些山谷,并不时地冒险抄小路越过右边的丘陵,进入一些支脉中,以缩短行程。

    一开始行经的是干净的沙岩区,岩石外貌相当悦目;一等进入山脊后,矗立在我们面前的是与海岸同样质地的花岗石,再骑了一段平缓坡路,即由南伊腾河谷进入主河谷中,就在阿卡巴水井上方。这段行程我们只花了六小时。

    到达阿卡巴后,我们立刻前往费瑟的住处。我的突然折返使他吃了一惊,在我解释后他才了解兰姆发生这种纷争。我们吃过饭后即刻采取必要措施。驮运行李的骆驼必须在两天内出发,费瑟会派足够的人员负责照料炸药,并由他的贴身仆役同行负责监督。他还派遣目前最依赖的亲信阿布杜拉·菲尔(abdullahelfeir)亲王前去充当仲裁。与我一同前往铁路的人员的家属经过我验证后,就可直接由他的仓库支领配给。

    一处天然小澡盆

    阿布杜拉和我在天亮前出发,经过一段宜人的旅途,于下午抵达兰姆;得悉一切安好,暂时放松了紧绷的心情。阿布杜拉亲王立刻着手工作。他将阿拉伯人集合,包括桀骜不驯的盖辛,然后借着一个阿拉伯领袖与生俱来的说服力与丰富的人生阅历,开始安抚他们。

    我们离去这段空当,路易士为了打发时间,到绝壁附近探视,结果发现那些泉水很适合洗澡,所以,我为了涤净跋涉后的尘垢与压力,便由峡谷沿着残破的山壁缝隙往上爬,进入绝壁的壁面;以前曾有水由这些缝隙间喷出,流下岩棚,再进入山谷河床内的那巴辛人(nabataean)井楼中。这段山路并不难走,一个疲困的人走来,大约需时十五分钟。到了山顶,阿拉伯人口中的雪拉拉瀑布(elshellala)就近在几码前。

    淙淙水声由我左方绝壁突出的岩块边传来,鲜红色的岩面上爬满绿油油的蔓藤植物。通道就绕着岩块下方的岩棚前进。头顶上突出的岩块上刻着那巴辛人的文字,还有些图案与标记。路旁壁上则是些阿拉伯语的涂鸦,包括部落标志,有些是已被人遗忘的迁徙所留下的见证。不过我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由头顶上突出岩块下方阴影中一道缝隙传来的潺潺水声。

    一道银白色细流由岩隙间流入阳光下。我前去探视这道泉水,比我的手腕还细,由岩壁裂隙稳定地淌出,以清脆悦耳的声音注入一座水花四溅的浅池中。岩壁与突出的岩块上都沾满水气。茂盛的蕨类与葱翠的青草,使这片不过五英尺平方的方寸之地成为世外桃源。

    我在这片洁净又芳馥的岩棚上卸下全身脏垢衣物,进入那座天然小澡盆中,总算可以让劳累困顿的肌肤品味徐徐清风与潋滟(?)流水。池水清爽宜人。我静静地躺着,让澄澈的暗红色池水流过身躯,洗净满身尘埃。正自得其乐时,突然看到一个蓄着灰胡子、衣衫槛褛、脸上线条分明、饱经风霜的人,缓缓沿着通道走过来,在泉水的对面停下脚步;他叹了口气,俯身看着我为驱虱蚤而铺在阳光下曝晒的衣物。

    一个颂扬爱的先知

    他听到我弄出的声响,也倾身向前,以长满眼屎的双眼瞪着这个满身苍白的东西在光幕下的池中戏水。他盯了好久,似乎满意了,闭上眼睛呢喃着:“爱来自神,属于神,归于神。”他的低声呢喃不知何故清晰地传入水池中。我听了为之一愣。我一直相信闪族人无法使用爱来当做他们与神之间的连结,事实上,无法想像这种关系,除非是像荷兰哲学家斯宾诺沙(spinoza)①那种知性的爱,而他的爱那般理性又无情欲,那般形而上,使他不求-或者说不允许-有回报。我认为基督教是这个尘世间第一个宣扬爱的信仰,沙漠与闪族人(由摩西以迄希腊斯多葛派哲学家芝诺〔zeno〕②,则禁绝了爱:而且基督教也是个参杂其他信仰教义的混合体,只不过它的起源不见得是闪族。

    基督教发源于加利里,使它免于成为只是闪族无数天启教中的一种。加利里是叙利亚的非闪族区,对一个虔诚的犹太人而言,与这个地方接触几乎等于是自甘堕落。它与耶路撒冷的疏离关系,就如白教堂(whitechapel)③与伦敦一般。耶稣基督鉴于此地的思想自由,选择在此宣扬他的福音;不是在叙利亚村落的土屋中,而是在市集、华厦、洛可可式澡堂间洁亮的街道中,这些通都大邑都是强烈但非本土而且又腐败的希腊文明之产物。

    这片外国殖民地上的居民不是希腊人-至少大多数人不是-而是各类的黎凡特人,模仿希腊文化;它们出产的不是希腊本土那种正确但陈腐的希腊主义,而是热带理念的蔓生,希腊艺术与希腊理想有节奏地均衡发展成新的形貌,再加上东方激情色彩而显得俗丽。

    激进的诗人在激动中语无伦次地吟诵出他们的诗句,反映出此时此地纸醉金迷与理想幻灭的宿命论,沉迷酒色中;由他们的俗世,清心寡欲的闪族信仰或许抓到人性与真爱的特质,使基督的福音有所区别,使其适于横扫欧洲人心,其模式是犹太教与回教都无法达成的。

    然后基督教又有幸后继有人;它在各时代与各国间流传后,已脱胎换骨,所经历的重大改变远非一成不变的犹太教所能比拟,由亚历山大式诘屈聱牙的抽象理论变成拉丁的散文,以适应欧洲大陆;最后也是最可怕的历程,是传入了日耳曼的条顿族(teuton),正式结合当地思想,以适应这个冷漠又爱争论的北方民族。长老教会的教义与希腊正教的信仰之差异南辕北辙,所以在战前我们可以派传教士去说服那些立场较不坚定的东方基督徒,接受我们所宣扬的一个合逻辑的神。

    只会自言自语的老人

    回教在各大陆间也不可避免地有所改变。它避免抽象的形上学,除了伊朗狂热分子那种内省的神秘主义;但在非洲却蒙上拜物教的色彩(简单地说,就是敬拜这块黑暗大陆上的各种飞禽走兽);而在印度,它必须屈服于信徒那种正当又照字面解释的特性。然而,在阿拉伯半岛,回教仍保留闪族的特色,或者说是闪族的特色经过回教洗礼后仍能流传下来(就如城市居民不断面临各种信仰的洗礼),表达了广袤空间的一神论,穿越无限的泛神论,以及每天接触、遍及家家户户的神。

    与这种一成不变-或者说我以为的一成不变-的思想对照之下,那个兰姆老人隐隐预言他的信仰,似乎以一个句子推翻了我对阿拉伯人天性的理论。我担心身分曝光,因此匆匆结束这场沐浴,上前取回衣服。他以手遮住眼睛,重重哼了一声。我温和地请他站起来,让我着装,然后邀他和我走过这条骆驼经年累月踩出来的奇特通道。他在我们的咖啡壶旁坐下,穆罕默德已生起火,我则设法让他谈些教义。

    晚餐备妥,我们邀他共餐,所以他那咕哝不清、语无伦次的话中断了几分钟。夜深后,他痛苦地站起来,带着他的信仰-如果有的话-蹒跚走入夜色中。豪威塔特族人告诉我,他这辈子一直都在各部落间游荡,呢喃些奇怪的话,分不清昼夜,也不费神去觅食、或工作或找栖身地。他接受他们的施舍,把自己的一生看做是到世间受难一遭,不过他从不答腔,或大声说话,除非独自在户外,或单独置身于羊群之间。

    注释

    ①斯宾诺沙:一六三二-一六七七年,荷兰哲学家,唯理论的代表之一,从“实体”(即自然界)出发,提出“自因说”,认为只有凭

    借理性认识才能得到可靠的知识。

    ②芝诺:约公元前三三六-前二六四年。古希腊哲学家,雅典斯多葛哲学学派创始人,其哲学体系以伦理学为中心,认为人应顺从统

    治宇宙的理性,此即人的幸福所在。

    ③白教堂:英国伦敦东部一地名。

    第六十四章修改计划

    第六十四章修改计划

    阿布杜拉的斡旋已有进展。盖辛不再公然挑衅,但仍绷着张臭脸,不肯公开和解;各个较小派系大约有一百位族人已经敢于背离他,答应与我们同行。我们与查阿尔讨论后,决定就以这支兵力碰碰运气。再拖延下去,吸收来的新兵或许又会打退堂鼓,而且以目前各部落间的气氛看来,再吸收新兵的机会很渺茫。

    新兵不足,计划缩水

    这支队伍很小,只有原来预期的三分之一。我们兵力不足,只好黯然修改计划;我们也缺乏一个望重四方的领袖。查阿尔与往常一样,仍是个很有才干的族长,有远见、精力充沛、做事踏实。他很有胆识,可是与奥达太过亲近,因而使人对他有戒心;再加上说话刻薄而且口无遮拦,使人信不过,连他提的忠告都不愿接受。

    第二天费瑟派来驮行李的骆驼队到达,由十个自由人照料二十只骆驼,另有四名费瑟的贴身仆人监督他们。这些人是整个部队中最受费瑟信赖的随从,很懂得如何侍候费瑟。他们乐于舍身救主,若他遇难也愿与之共存亡。我们让两名教官各有两人陪伴,以确保如果我出事了,他们仍可安然返回营地。已缩水的突击计划所需的行李都已打包妥当,一切就绪,准备一早起程。

    九月十六日黎明,我们由兰姆出发。已经失明的阿伊德亲王仍坚持同行,他说虽然无法开枪,至少还骑得动,如果神眷顾我们,让我们成功,他就趁机向费瑟告假还乡,如此解甲归田至少不会太过遗憾。查阿尔率领他的二十五名诺瓦瑟拉族人,他们是奥达旗下的一个支系,自称是我的手下,他们的骆驼是全沙漠最负盛名的。我耐得住长途跋涉,使他们乐于与我为伍。

    莫特洛格·阿瓦也骑着阿拉伯半岛北部最优良的骆驼吉达,加入我们的行列。队伍内的伙伴看吉达的眼神不尽相同,有人自豪,有人艳羡,全视自己与莫特洛格的关系而定。我的加查拉高大威武,跑起来更快,但年事已高,不耐高速奔驰。然而,它却是队上——事实上应该说是这片沙漠中——唯一能与吉达相提并论的名种,它玉树临风般的堂皇外貌,令我与有荣焉。

    其余的队员三三两两聚成一小群,像散落的项链。祖威达族、达劳夏族、托加特加族、柴雷班尼族等,各成一群。动身半小时后,有几个满脸羞惭的杜曼尼叶族人由侧边山谷中骑出来,他们无法忍受眼睁睁看别人去突袭,自己却只能与妇女胡闹。

    在各族间来回穿梭

    每一群人都各走各的,互不交谈,我整天忙着在满脸不悦的族长间来回穿梭,设法使他们化干戈为玉帛,以求在展开行动时得以团结一致。然而,他们之间惟一的共识就是行进间不接受查阿尔的命令——尽管他被公认为智勇双全,同时也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就我而言,他是放眼望去惟一能信任的人。至于其他人,我觉得他们说的话、他们的承诺,或许连他们的步枪,能否信得过都仍是未定之数。

    可怜的阿伊德亲王虽然是游牧民族的领袖,却已派不上用场,使我虽然百般不愿,仍必须扛起指挥的重责大任;部落民族突袭的特殊技艺,以及休息用餐、让骆驼吃草、决定走哪条路、薪饷、纷争、瓜分战利品、世仇、行进次序,这些牛津现代史学院(oxford

    schoolofmodern

    history)的课堂上都没教。我忙着摸索出头绪来处理这些琐事,无暇欣赏沿路景观,也未能多花心思研究该如何攻击慕达瓦拉,以及如何充分利用炸药达到奇袭效果。

    日正当中时,我们在一处肥沃的土地上午休,春雨下在沙质斜坡上,长出银白色的茂盛草丛,最合骆驼的口味。气候温和,像英国八月天般怡人,我们惬意地四处溜达徜徉,出发前几天的纷纷扰扰,以及暂时化解但仍有隐忧的紧绷气氛,在此地总算雨过天晴。在这种环境下,人心转瞬即变。

    午后稍晚我们再度上路,沿一道两旁都是沙岩壁的峡谷盘旋下山,于日落前到达另一片平地,黄色的泥土一如要到达兰姆的美景前的那一段路。我们在平地边缘扎营。我的穿针引线已有成果:扎营时只分成三区,各区用柽柳树的枯枝生起一堆熊熊烈火。我的手下在一区,另一区是查阿尔的人马,第三区是其余的豪威塔特族人;夜深后,等到各族长饱餐完一顿瞪羚肉与热面包,总算能将他们全请到我这个中立派的火堆旁,平心静气地讨论第二天的行程。

    准时到达水井

    我们必须在日落时在慕达瓦拉的水井处饮水,此处距火车站这一侧两三英里远,位于一座有掩蔽的山谷中。然后,一入夜就可以到车站附近勘察,看看以我们目前薄弱的兵力,能否发动攻势。我强烈支持进攻(与众人唱反调),因为那是铁路沿线最关键的一个据点。那些阿拉伯人无法看出这一点,因为他们不了解土耳其因战线长而必然极为依赖补给线。不过,我们还是谈得一团和气,最后也信心满满地各自回营就寝。

    第二天早上,我们先留在原地用过早餐,因为前头只有六小时路程;饭后继续穿越那片黄土平地,到达一座坚硬碎石灰石的平原,上头覆着褐色、被风雨磨钝的打火石。接下来是一些小丘陵,偶尔在较陡的坡道上有些软沙地层,是旋风吹过此处后掉落下来聚积而成的。我们由这些坡道爬上一座山头,然后越过山的另一侧进入类似的山谷中,眼前豁然开朗,由阴暗的碎石堆中跨入阳光普照的辽阔平原。一座小沙丘从平原中绵延开来。

    我们在入口处午休,在午后准时到达水井。那是一座露天水池,几平方码大,位于一座遍布板状巨石与打火石和沙的空谷中。污浊的水质令人没胃口。池面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绿色泥巴,有些油腻腻像小岛似的粉红色大气囊浮在池面。阿拉伯人解释,土耳其人将死骆驼丢入池中,使水质腐臭;不过时日已久,所造成的影响已经变淡。如果我能认同他们这种标准,或许就能觉得影响已经淡得微不足道了。

    然而,除非能攻下慕达瓦拉,否则也只有这池水可用,所以我们拿水袋开始装水。一个豪威塔特族人在帮忙取水时,不慎由池边滑落水中,沉入池面油腻腻的厚泥下好一阵子;然后浮出水面,激烈地喘着大气,在众人的笑闹声中手忙脚乱地爬上岸来。他身后的池面留下一个黑洞,一股腐肉的恶臭像一根扎实的柱子般冒出来,盘绕在我们和他及整个山谷间,令人作呕。

    放弃攻击慕达瓦拉

    薄暮时分,查阿尔和我,加上两名教官连同其他人,悄悄前进。半小时后,我们登上最后一座山头,到达一处土耳其的战壕及石头堆成的哨站,里面空无一人。前面山下便是车站,守军举炊的火光照得门窗一片通明。由此看去距离似乎很近,不过史多克斯的机枪射程只有三百码,所以我们再往前欺进,敌人的嘈杂声依稀可辨,我们提心吊胆,惟恐引起狗吠而暴露行迹。史多克斯教官左顾右盼,想找个架设机枪的据点,始终找不到合意的。

    这时查阿尔和我爬过最后一段平地,直到可以数出没光线的帐篷有几座,交谈声也清晰可辨。有一个人走出门,朝我们这方向走来,然后迟疑了一下。他划亮一支火柴点烟,火光照亮他的脸,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长相:一个年轻、脸部深陷、满脸病容的军官。他蹲下来抽了一会儿烟,再走回同袍处,他走过时他们静了下来。

    我们折回山上,低声讨论。这座车站很长,以石头砌成,坚固得恐怕连我们带的那些炮弹都打不破。守军似乎有两百人。我们只有一百一十六支步枪,而且相处得不是很融洽。惟一能凭借的优势就是出其不意。

    所以,最后我投票赞成离开,不去惊动他们,以待日后再战,而这应该也为期不远。不过,事实上,接踵而来的意外使慕达瓦拉逃过一劫,直到一九一八年八月,在它苟延残喘许久后,波士登的骆驼部队才出兵将之攻下。

    第六十五章进退维谷

    我们悄悄牵回骆驼,回营就寝。第二天循原路往回走,进入车站看不见的平原深处,然后往南越过那片沙质平地;我们看到瞪羚、剑羚、鸵鸟的足迹,还有一个地方有豹许久前留下的足迹。我们要前往平原另一头的小丘陵,打算炸毁一辆火车;因为查阿尔说那个地点的轨道弯度适合我们埋地雷,而且旁边的山脊可以埋伏机枪。

    埋地雷的绝佳地点

    所以我们从南部的丘陵往东走,直到距离铁路不到半英里。队伍就停在一座三十英尺高的山谷中,有几个人走向铁路,铁轨为了避开我们所在的高地,所以略朝东弯。这座高地的最远端是一块平坦的台地,比铁轨高五十英尺,面北穿过山谷。

    铁轨筑在高堤上穿越洼地,有一座两个桥拱的桥梁贯穿其间,用来排放雨水。这里似乎是埋地雷的绝佳地点。这是我们第一次尝试使用电力引爆的炸药,不晓得效果如何;不过我们都同意最保险的方法是将地雷埋在桥上,因为无论能否炸毁火车头,至少可以保证能将桥梁炸断,火车也就甭想通行了。

    岩棚上很适合让史多克斯架设据点。自动机枪架在岩棚稍嫌太高,不过无论火车由哪个方向开来,从此处向下扫射都可以压制得住。两位我必须负责他们安危的英国教官在一起比较妥当,一来不怕突发状况,再者安然撤离也不成问题。史多克斯正为痢疾所苦,或许是喝了慕达瓦拉的池水,使他吃坏肚子;英国人娇生惯养,对疾病很少有抗体。

    我们回到停放骆驼处,将行李卸下,再让它们到附近岩面凹陷处的安全草地上放牧,这些凹陷处是阿拉伯人在岩壁刮盐后形成的。几个自由人将史多克斯和路易士的机枪与弹药卸下来,再将火药与绝缘电线、发电机与工具全搬到选定地点。两名教官在一处高地架起他们的玩具,我们则到桥上在两条枕木间挖一个坑,在里面埋了五十磅火药。我们将一包包火药拆开,再装填入一个大沙袋内,利用阳光的热气使它成为乳胶状。

    要把火药埋妥也费了好大的劲。路基很陡,铁轨和山腰间的袋形区域有一道风吹积成的沙堤。除了我,其他人都没跨过这道沙堤,每一步走来如履薄冰;然而我走过后还是在平滑的沙面留下足迹。我用斗篷包着由路基挖起来的碎土石,一趟一趟地带到桥下抛弃,让水自然地将这些土石冲匀。

    棘手的五个小时

    我花了将近两小时才挖好坑洞,将炸药埋进去,而将笨重的电线由引爆器牵到山上又是件棘手的工程。沙堤的表面凝成坚脆的表皮,必须弄碎表皮才能埋入电线。这些电线都很坚硬,在沙面上看起来像一条细长笨重的长蛇。我将某段电线压到沙面下,其他段的电线又翘出沙面来。到了最后,还是得拿石块将电线一段段压住,但是,这么一来又得将沙面挖得一团糟才能将石块埋住。

    接下来,必须拿一个沙袋沿沙面拖曳,使留下的痕迹成为波浪形;最后,用一个风箱与斗篷猛扇,模仿风吹过后的平滑表面。整个工作耗时五小时才大功告成,不过做得相当彻底:所有人都看不出来炸药埋在何处,也看不出由路基到两百码外山脊后引爆点沿途埋着的电线。

    我们带的电线刚好够由山脊再拉到一处洼地,于是我们在这洼地处将两条电线的接头与引爆器连接起来。这个地点对引爆器与负责引爆的人而言都相当理想,不过看不见那座桥。

    然而,只要派个人在五十码外监控桥梁,指示负责按下引爆器的人适当的引爆时机,即可解决这个问题。费瑟最宠信的奴隶沙列姆要求执行引爆这个光荣的任务,我答应后他狂欢不已。当天下午接下来的时间都花在教他(用未接上电线的引爆器)如何操作,直到他已能驾轻就熟,在我一举手示意火车已上桥时,他便能即时按下棘齿把手。

    我们走回营地,留下一人在铁路旁守候。我们的行李没人看管,找了许久仍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后来才赫然发现他们面向着金黄色的夕阳,坐在一座高岗上。我们大声呼唤,叫他们躺下或下山来,但他们不为所动,仍像一群戴着头巾的乌鸦般栖息在高岗山,往南或往北远眺。

    最后我们只好跑上山,将他们拉离山顶的棱线,但已太迟了。戍守在距我们南方四英里的哈拉特安马(hallatammar)旁一个小哨站的土耳其部队已发现他们,并开始朝他们开枪,逐渐下沉的夕阳将这些队员的身影越拉越长,朝哨站接近。贝都人善于利用地形,一向不将愚蠢的土耳其人看在眼里,不在乎与他们厮杀。由慕达瓦拉与哈拉特安马一眼就可瞧见这座山岗,他们突然站在高岗上四处观望,惊动了两地。

    败露形迹,冒险欺敌

    不过,黑夜迅即笼罩大地,我们知道必须耐心地熬过这一晚,期待明天的到来。如果明天一早土耳其人看到营地已经空无一人,或许会认为我们已经离去。所以我们在一座洼地中生火烤面包,舒服地过夜。经过一番分工合作之后,我们已经成为一个团队,而在山岗上做出的傻事,更使他们在羞愧之余,同意让查阿尔当我们的领导人。

    曙色悄悄到来,我们在空荡荡的铁路旁等了几个小时。查阿尔与他跛足的表弟豪威米尔(howeimil)持续地监看,使我们没被发现,但也费尽千辛万苦,因为那些毛躁的贝都人,就是无法安静地坐上十分钟,总是坐立不安或没话找话说。这项缺点使他们在面临长时间枯燥而紧张的待战期间,比不上沉得住气的英国人。另外,那也是他们在防御时不耐久候的原因。今天他们搞得我们一肚子火。

    土耳其兵终究还是发现我们了,因为在九点钟时,有大约四十个敌军由哈拉特安马旁山顶的帐篷中走了出来,列队往南整齐前进。如果不加理会,再过不到一小时他们便会前来将我们驱离;如果借着优势兵力将他们击退,铁路沿线都会提高警觉,火车会暂时停驶。这时真是进退维谷,最后我们决定派三十人与敌。人的巡逻队交锋,并设法将他们诱引到旁边的崎岖山岭。如此或许可以使我们的主要据点不致曝光,并让他们认为我们的兵力与目的都不足以对他们构成威胁。情况如我们计划般进行了几个小时;两军交火的枪声逐渐微弱,越来越远。一支固定出巡的巡逻队非常笃定地由南方走过我们这座山,经过埋地雷处继续往慕达瓦拉前进,没注意到我们。这支队伍有八个士兵与一个结实的班长,他热得不断拭汗,因为当时已经十一点多,实在酷热难耐。他越过我们约一两英里后,终于疲惫得受不了。他将队伍带到一条大水沟旁的阴影中,水由东边涓涓流过这条水沟,他们舒服地躺在软沙上,喝瓶子里的水、抽烟,然后睡觉。我们认为这是每个健康的土耳其人在阿拉伯半岛炎热的夏日正午理所当然会做的歇息,而且他们会在此小憩,显然表示我们欺敌成功,他们已不再理会我们。然而,我们错了。

    第六十六章大获全胜

    中午时又有新状况出现。我由高倍望远镜看到一百名土耳其士兵由慕达瓦拉车站出发,朝我们这个方向前进。他们走得很慢,显然不大甘心最爱的午休泡汤了,不过就算再不甘心,走得再慢,也可以在两小时内到达我们的藏身处。

    做好离开的准备

    我们开始打包,做好离开的准备,也决定将地雷与导线留在原处,或许土耳其人不会发现,稍后我们可以再折返,充分利用这花了好多心血才完成的装置。我们派了个信差到南方通知担任诱敌任务的队伍,要他们到有很多凹痕的山壁间与我们会合,该处是个天然屏障,是让骆驼吃草的好地方。

    信差才出发,负责监视的队员就高呼有烟雾从哈拉特安马冒出来。查阿尔与我冲上山,由烟的外观与浓度看来,应该是有火车在那座车站内等着。正待翻过山头查看,它忽然朝我们的方向驶过来。我们高声叫喊那些阿拉伯人立刻各就各位,沙地与岩面上顿时起了一阵阵骚动。史多克斯与路易士穿着长靴,跑不赢那些部落民族,不过他们还是将痛苦与痢疾抛诸脑后,攀上岩棚。

    持步枪者在山脊后排成一长列,由机枪阵地延伸到引爆器,再到谷口。谷口离铁路不到一百五十码,他们可以直接朝出轨的车厢射击;史多克斯与路易士机枪的射程可达三百码。一个阿拉伯人站在机枪后方高处,大声告诉我们火车的动向——这是必要的防范措施,因为如果车上载运着部队,而且在我们后方下车,我们便得落荒而逃。所幸火车仍继续在两部火车头的拉动下高速前进。

    火车行驶至靠近我们昨天行迹败露的地点时,朝沙漠中胡乱开枪。嘈杂声逐渐接近,这时我坐在桥边的小丘上,准备向沙列姆做出手势,他激动地在引爆器旁手舞足蹈,祈求神让他顺利成功。土耳其人的枪声听来很猛烈,我摸不清到时候要与多少人交战,也不确定借着地雷之助,能否让我们区区八十人压制住他们。第一个电力引爆地雷的试验品,真该挑个比较容易得手的目标。

    然而,庞大的火车头已经随着尖锐的汽笛声转过弯道,进入眼帘,后面还拉着十节车厢,一根根步枪管由窗口与门口冒出来;车厢顶上也有土耳其部队趴在沙袋后,朝我们开枪。我没想到这辆火车会一次用两部火车头,在那瞬间决定在第二部火车头经过时引爆,如此无论地雷的威力如何微弱,至少前头那个未受损的火车头也无法将车厢拖走。

    轰然巨响,一片死寂所以,在第二部火车头上桥时,我朝沙列姆举起手。接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铁路笼罩在一团直径一百英尺的浓浓黑烟中,啼哩哗啦的撞击声与金属的叮当声由黑烟中传出来,火车头的一个车轮被炸得半天高,咻一声飞越我们头顶,重重地坠入身后的沙漠里。碰撞声停止后,一片死寂,没有人的吃喝声或枪声,黑烟也渐渐变淡,成为一片灰雾由铁路飘向我们,越过山头,消失在山中。

    我趁这段空当往南跑到两个教官处。沙列姆拿起步枪,朝烟雾中冲过去。我还没攀上机枪阵地,洼地里已传来枪声,贝都人冲上前去与敌人厮杀。我回头探视情况,发现火车已静止不动,车厢横七竖八地倒在铁轨外,车厢侧面被枪弹打得千疮百孔,土耳其兵由另一侧的车门跳下车,在铁轨的路基处寻找掩蔽。

    我还在观望时,我们的机枪已在上头开始扫射了,车厢顶的一排排土耳其士兵在枪林弹雨中被打得一阵翻滚后,像一捆捆棉花般坠下车,车厢顶的木板被子弹扫过后溅起一团团黄色木屑。机枪位于制高点,到目前为止对我们极为有利。

    我到史多克斯与路易士身旁时,战况已有转变。

    残存的土耳其兵躲在高达十一英尺的路基后,借着车轮的掩护朝二十码外凹地内的贝都人还击。敌人躲在弯道处,机枪打不到;不过史多克斯已取出迫击炮,几秒钟后火车后方的沙漠中传来一声巨响。

    沙漠上尸横遍野

    史多克斯调整角度,第二发炮弹命中车厢旁土耳其人藏身的桥下洼地。一时血肉横飞,幸免于难者惊慌失措地抛下步枪与装备,逃入沙漠中。这时机枪又开始大展神威。路易士扫射了一排又一排的子弹,直到沙漠上尸横遍野。薛拉雷特族的少年穆夏格拉夫(mushagraf)原本站在第二挺机枪后面,看到战争已经结束,猛然抛下步枪,跑向其他族人,开始像野兽般搜刮各节车厢。他们抢了将近十分钟。

    我拿起望远镜沿铁路望过去,看到慕达瓦拉的巡逻队与由火车上逃离者会合,往北逃窜。再往南看,发现三十名负责调虎离山的队员已骑着骆驼肩并肩朝我们的方向疾奔而来,打算瓜分战利品。原本僵持不下的土耳其人看到他们离去,也朝他们胡乱放枪。显然我们有半小时的空当,然后便要面临两面夹攻的威胁。

    我跑下山,查看地雷所造成的破坏。整座桥已经不见了;第一节车厢掉进桥面被炸开的缺口内,车厢内原本搭载着病患。车厢坠落后车内只剩三四名生还者,其他死者全都叠挤在车厢尾部,血肉模糊。其中一名生还者神智不清地高声叫着“斑疹伤寒”这个字眼。我将车门关上,让他们留在原处。

    后面的车厢也都出轨而且撞毁了,有些已扭曲变形,无法修复。第二部火车头成为一堆冒着烟的废铁。车轮都被炸翻了,燃煤炉则被炸掉一面。驾驶室与贮煤室支离破碎,散落在桥座上的石堆间。它是别想再上路了。第一个火车头情况还好,虽然已严重出轨并半倾,而且驾驶室也被炸毁,但蒸汽仍有压力,引擎也很完整。

    完全摧毁火车头

    我们最大的目标是摧毁火车头,我手中还抱着一箱火药,还有导火线和雷管,以备不时之需。这时我将这一组炸药安装在引擎汽缸外。若安装在锅炉上或许效果更好,但仍然哦哦冒出的蒸汽让我担心全面炸开,四处飞射的碎片会危及手下(仍像蚂蚁般在大肆搜刮掳掠)。料想他们在土耳其人赶来之前不可能歇手,所以我还是点燃导火线,利用导火线燃烧的那半分钟,费了一番功夫将那些抢得眼红的土匪往后驱赶。炸弹爆开了,汽缸炸得粉碎,轮轴也残缺不全。当时我因为不确定造成的破坏是否足以使这部火车头瘫痪,而感到十分困扰;不过后来土耳其兵发现引擎已经不堪使用,只剩拆解一途。

    整座山谷呈现一幕光怪陆离的景象。阿拉伯人疯狂地抢夺,没戴头巾,打着赤膊,高声叫嚷,对空鸣枪,奋力将车门撞开,冲进车内抢出大包小包,在铁轨旁翻拣这些包裹行李,看不中意的便砸毁。火车上载满难民与病患,以及在幼发拉底河当船员的志愿军,还有要回去大马士革的土耳其军官眷属。

    无数地毯摊陈在地上,坐垫与被褥、毛毯堆积如山,形形色色的男女衣物,时钟、饭锅、食物、装饰品、武器。有三四十位歇斯底里的妇人蜷缩在一角,没戴面纱,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尖声狂叫。阿拉伯人没搭理她们,继续搜刮家用物品,直到拿不动为止。骆驼成为公有财产。每个人都拼命朝距他最近的骆驼背包内塞战利品,直到装不下才将它赶到西边的空地上,然后再回头继续搜刮。

    那些妇人看我没有介入抢夺,于是冲过来拉住我,高声叫着饶命。我向她们保证不会有事的,但她们不肯离去,直到丈夫走上前来。他们将老婆赶开后,惊恐万分地抱住我的脚。看到土耳其人这么低三下四的模样实在令人反感,我用光脚丫子将他们踢开,最后总算挣脱了。

    五花八门的战俘

    接着又来了一群澳洲人,军官与士官,以土耳其语向我求情。我以不大灵光的德文回答;这时其中一人以英语要求我找个医生替他裹伤。我们没有医生,不过也没什么差别了,因为他伤得很重,已奄奄一息。我告诉他们,土耳其部队一个小时内会回来照料他们。不过那伤患在土耳其人回来前便已死了,其他人(他们是土耳其在汉志战争期间新添的榴弹炮之外籍教官)也是,因为他们和我的侍卫起了争执,其中一人掏出shou枪射中年少的拉海尔。在我回头制止前,我的手下已在盛怒之下将他们乱刀劈死,只剩两三人。

    从一片激动混乱的现场看来,我方没什么伤亡。九十名战俘中有五名是埃及士兵,只穿着内衣。他们认得我,并向我解释他们是随同达文波到艾斯河谷夜袭,结果遭土耳其部队抄截后被俘。他们告诉我若干达文波的工作,他在阿布杜拉阵营内勤奋卖命,也多亏了他,才能使阿布杜拉阵营虽然缺乏当地人积极参与的鼓舞,仍得以继续维系下去。他最得力的助手便是这些结实的埃及步兵,于是我将他们带往我们约定的集合地点——盐岩。

    第六十七章凯旋荣归

    路易士与史多克斯下山来协助我。我有点担心他们,因为阿拉伯人已抢得眼红了,随时可能将朋友看成敌人。他们曾三度装作不认得我,想抢我的物品,我不得不将他们赶开。幸好,两名教官的卡其服上只有几处擦伤。路易士到铁路东侧清数他杀死的三十人,他在土耳其士兵的背袋内意外发现黄金与战利品。史多克斯走到已残破不堪的桥边,看到有二十名土耳其人被他的第二枚炮弹炸得尸首不全,于是匆匆走回来。

    抢昏头的阿拉伯人

    阿梅德捧着一堆战利品回来找我,高声叫嚷着(阿拉伯人在胜利的兴头上根本无法正常谈话),说最后第二节车厢内有个老妇人要求见我。我让他将战利品搁置一旁,先派他去牵我的骆驼及几只驮行李的骆驼,准备将机枪运走;因为敌人的枪声已清晰可辨,阿拉伯人也抢够了,这时纷纷往山上跑,将骆驼赶往安全地点躲藏。将机枪留到最后才装运真是失策;可是首度试验便已获得大捷,一时乐昏头,没想那么多。

    我在那节车厢的车尾找到一位极为老迈、全身发抖的阿拉伯贵妇,她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向她解释。她说虽然她是费瑟的老朋友,也宴请过他,但她太过虚弱了,无法与我们同行,必须留在原地等死。我回答,她不会受伤害的;土耳其人已经快到了,会照顾生还者的。她接受我的说法,然后要求我替她找她的老黑奴,替她取水。那女黑奴由第一部火车头已破损的贮煤室中舀了杯水(非常甘甜,路易士借此解渴),然后我带她去找她的主人。几个月后,我收到麦地那的杰拉尔·列尔(jellael

    lel)的女儿阿叶莎(ayesha)夫人偷偷由大马士革寄来的信函,与一张可爱的俾路支小地毯,纪念当日的邂逅。

    阿梅德一直没牵骆驼过来。我的手下利欲熏心,已和贝都人四处去抢分战利品了。两名教官和我孤立无援地留在现场,这时四周一片死寂。我们开始担心恐怕必须抛下机枪,逃命要紧,不过这时看到两只骆驼飞奔回来。查阿尔与豪威米尔没看到我,因此回来找我。

    我们将仅剩的一条绝缘电线卷收起来。查阿尔跃下骆驼,要我骑上去离开,最后我们决定让骆驼驮运电线与炸药。查阿尔这时还有心情取笑我们放着满火车金银珠宝不去抢,却抢救这么寒酸的战利品。豪威米尔因膝盖的旧伤而跛足,不良于行,我们要他让骆驼蹲跪下来,然后将两挺机枪的尾端像剪刀般绑在一起,再扛上骆驼背部。还有一尊迫击炮没运走;不过这时史多克斯出现,他刚到四处寻找后,发现一只在附近晃荡的骆驼,于是以不大纯熟的技巧将它牵回来。我们匆匆将迫击炮扛上这只骆驼,再让史多克斯(他仍因痢疾而虚弱不堪)骑查阿尔的骆驼,由豪威米尔带队,将三只骆驼以最快的速度带离现场。

    引爆弹药逃之夭夭

    这时路易士与查阿尔在原本架机枪的据点后方一处隐蔽的洼地内,以弹壳、汽油、废弃杂物等堆聚在一起点起火来,火堆旁再摆上机枪的一排排子弹与没能带走的弹药,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几枚迫击炮弹摆在最上头。布置完成后我们拔腿狂奔。火势延烧到弹药后方,开始发出劈哩啪啦的连续巨响。几千发子弹持续爆裂,听起来像是机枪扫射,炮弹爆炸声更卷起一阵浓烟。正要前来包抄的土耳其人被震慑住,认为我们火力强大,而且已在据点内坚守,所以急忙四下找掩蔽,然后依照兵法所教的一切法则,小心翼翼地包围我们的阵地,仔细勘察,我们则没命地潜入山中逃之夭夭。

    整件事似乎圆满落幕,我们很庆幸能死里逃生,除了我的骆驼与行李不见之外没什么损失;虽然两名教官珍爱的工具箱也没能带走。反正兰姆还有食物,而且查阿尔认为或许我们会发现遗失的物品都是其他队员带走的,而他们就在前头等我们。果然如此。我的手下满载而归,所有的骆驼都在,每一只的鞍袋都被战利品塞得鼓胀欲裂,就等我们跨上去。

    我委婉地向他们说明,我对停火后两名奉命牵骆驼却一去不回的手下的看法。他们辩称爆炸声使大家吓得队伍都散了,后来阿拉伯人又说牲口被谁看到就是谁的。或许如此;不过我的手下都身强体壮,应该可以应付这种事的。我们询问有没有人受伤,有人说一个许姆特族(shimt)少年——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在第一次朝火车冲锋时阵亡了。这次冲锋是个失策,没有人指挥,原本只打算等地雷顺利爆炸后,再以路易士与史多克斯的枪炮解决掉敌人。因此我觉得他的阵亡非我之过。

    有三人轻伤。这时费瑟的一个奴隶说沙列姆不见了。我们将全部人员集合,逐一探问。最后有一个阿拉伯人说他看到沙列姆中弹躺着,就在火车头后面。路易士这下子才想起来,他的确曾看到一个黑奴躺在火车头旁边的地上,伤势严重,只是他当时不晓得那是我们的人。竟然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这令我火冒三丈,因为至少有半数的豪威塔特族人知悉此事,而且他们也知道沙列姆是我的手下。由于他们的疏忽,我第二度将一个朋友遗弃。

    再度遗弃一个朋友

    我征求志愿回去找他的人。过了半晌查阿尔同意了,然后十二名诺瓦瑟拉族人也加入。我们疾驰过平原朝铁路前进,到达最后第二座丘陵时,看到被炸毁的火车旁边已挤满土耳其人。至少有一百五十人,我们无异是以卵击石。沙列姆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因为土耳其人一向不收留阿拉伯战俘。事实上,他们常将俘虏凌虐致死,所以,我们基于慈悲心,对已受重伤必须被留下来等死的战友,都会给他们一个痛快。

    我们必须放弃沙列姆;但是,为了不虚此行,我向查阿尔建议,我们沿山谷溜过去,将教官的工具箱找回来。他乐于一试,于是一路骑到土耳其人开始朝我们射击才躲入路旁的堤岸。我们刚才使用的阵地就在下一个洼地,必须穿越一片一百码的平地。所以,脚程较快的年轻小伙子一或两人一组,分批冲过去将鞍袋抢回来。土耳其人距离很远,他们的远距离射击一向没什么准头;不过我们第三批人员冲过去时,他们已经将机枪架起,子弹扫过黑色打火石,激起一阵阵沙尘。

    我叫那些跑腿的小伙子先离开,然后将较轻便及贵重的行李挑出来,再与其他队员会合。我们冲下坡,越过平原。一进入平原,土耳其人轻易地看出我们势单力薄,胆子为之一壮,开始由两翼包抄过来。查阿尔跃下骆驼,与其他五人爬上我们刚越过的山岗上还击。他有百步穿杨的神技,我曾见过他骑着骆驼,两枪击毙在三百码外奔驰的瞪羚,他的还击镇吓住土耳其追兵。

    查阿尔叫我们驮着行李的人先到下一个洼地,等他回去会合,我们就由他断后,采取这种模式翻山越岭,沿途还不断与敌军交火,打翻了十三四个土耳其人,我们有四只骆驼受伤。最后,当我们只隔两座丘陵便可回到营地,也自信可以安全抵达时,突然见到一个骑士朝我们这方向过来。是路易士,腿上摆着一挺机枪,他听到激烈的枪声,所以想过来看看我们是否需要帮忙。

    查阿尔断后,路易士驰援

    路易士的加入立刻使战局逆转,我的心情也好过一些,因为我被土耳其人搞得一肚子火,他们杀了沙列姆,随后穷追猛赶,使我们在沙尘热浪中以汗洗面。因此我们挑了个据点,准备给追兵迎头痛击;不过不知是他们对我们突然无动静起了疑心,或担心追太远了,反正没看到他们继续追来。几分钟后我们冷静下来,也明智地决定回去与其他人会合。

    他们已经出发了,驮着笨重的行李。九十名俘虏中,有十名是友善的麦地那妇女,她们选择了请费瑟送她们到麦加去。我们有二十二只无主骆驼,那些妇女挤在五只骆驼上,其余的则供伤患两人共骑一只。当时已近黄昏,我们筋疲力竭,水都被俘虏喝光了,必须当晚赶到前一天晚上那口慕达瓦拉古井装水,才能撑到兰姆。

    那口井距离车站很近,最好是能顺利到达并悄悄离去,若惊动了土耳其人,就只能束手就擒了。我们将队伍打散成若干小队,往北推进。阿拉伯部队在打胜仗之后总是纪律涣散,所以我们已不再是一支斗志高昂的突击队,而是走得跌跌撞撞的行李队,驮负的战利品足以让一个阿拉伯部落用上好几年。

    两名教官各向我要了一把剑,充当首度参战的纪念。我沿着队伍逐一翻拣,想找些像样的东西送他们,这时突然遇见费瑟调拨给我的那群自由人;令我惊讶的是,他们后面一个坐鞍上绑了一个人,浑身是血,神智不清,竟然是失踪的沙列姆。

    惊见沙列姆

    我上前去问佛汉,他是怎么找到沙列姆的。他告诉我,史多克斯的第一枚迫击炮弹爆炸时,沙列姆冲过火车的另一侧,被土耳其人由背后击中。子弹由他的脊椎穿透,他们认为应该不会致命。在我们占领火车后,豪威塔特族抢走他的斗篷、匕首、步枪和头巾。一个同伴米吉比尔(mijbil)找到他,将他抬上骆驼,没告诉我们便先行将他往后送。佛汉在半路遇上他,替他接手照顾沙列姆。沙列姆痊愈后,对我竟然抛下他这个同伴不管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我不够讲义气。我习惯躲在一个亲王的背后,以避免别人以严厉的阿拉伯标准来评估我,他们对穿着他们衣服、模仿他们习俗的外国人,常不由分说视同自己人来批判。我很少这么倒霉,本想躲在阿伊德亲王后面规避责任,却碰上他失明了。

    我们在三小时内抵达那口井,安然饮水。然后又走了大约十英里路,不再担心会有追兵,于是打尖夜宿,在第二天醒来时虽疲倦却快乐。史多克斯原本仍为痢疾所苦,但一夜酣睡再加上焦虑已消失,使他不药而愈。全队只有他和我以及路易士没有驮战利品,所以我们三人走在前头,经过一片宽敞黄土地,随后又是一处平地,在日落前到达兰姆河谷的谷底。

    这条新路径对我们的装甲车很重要,因为这绵延二十英里长的硬土,或许可以让他们轻易到达慕达瓦拉。如此,我们便可以随时去拦截火车。一念及此,我便掉头走入林阴夹道的兰姆河谷中。夕阳美景依旧瑰丽绚烂;绝壁如远天云彩般红艳,也和云朵一样成鳞状,高可摩天。我们再度觉得兰姆的鬼斧神工,足以令人自惭形秽。如此壮观的绝美胜景令人自叹渺小,我们骑过平地时睥睨顾盼、不可一世的豪情壮志,在此荡然无存。

    重回兰姆,美景依旧

    夜幕降临,山谷景致只能在脑海中沉吟低回。已无法辨识的绝壁仿若在眼前,但只能借着壁顶将苍弯星辰切割成的图案,凭想像力推测绝壁的外形。眼前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是一个令人不想活动的夜晚。我们只能感受到骆驼的踽踽而行,它们单调又平稳地在这无垠无涯的平原上,走了一小时又一小时,前面的山壁走了许久后仍然没有变近,后面的山壁也没越走越远。

    到晚上大约九点钟,我们已到达水井与旧营地所在的凹地。我们认得这个地方,因为一进入这里,原本漆黑的四周变得更黑也充满湿气。我们掉转骆驼朝右走向岩壁,壁顶高到抬头张望时头巾的系绳都滑落到脖子上。只要将手中的棍子往旁边伸,便可触及这些壁面;不过我们又往前走了几步,穿过角状的突出岩块。

    最后终于进入那些高大的树丛中,我们扯开喉咙大叫。一个阿拉伯人也大叫回应。我的回音由绝壁间传回来,与他的叫声混在一起,然后两股声音合而为一在峭壁间回荡。左边亮起摇曳不定的火光,我们循光线前行,找到隙望员慕沙(musa)。他以一种气味浓烈的木块生火,我们蹲坐在火堆旁狼吞虎咽地吃牛肉罐头,以一碗又一碗冰凉的甘泉配食物,在喝过慕达瓦拉那摊令喉咙灼焦数日的腐臭浊水后,饮此甘泉格外令人如痴如醉。

    我们随后一夜酣睡。两天后回到阿卡巴;凯旋荣归,驮着贵重物品,吹嘘着整辆火车任我们宰割。两位教官由阿卡巴匆匆搭船回埃及。开罗方面已经想到他们,对两人滞留不归相当不满,然而,他们就算因此受罚也怡然自得。他们已独力打赢一场仗,得过痢疾,靠骆驼奶维生,学会骑骆驼轻松地日行五十英里。另外艾伦比也各颁了枚勋章给他们。

    第六十八章攻击火车的战略意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终日与费瑟讨论政务、组织与战略,同时另一场战斗的筹备行动也紧锣密鼓地进行。旗开得胜使整个营地活跃起来;如果能训练足够的人手,或许可以有数小队同时分头去埋地雷炸火车,蔚成风潮。驻防阿卡巴的法国指挥官皮山尼(pisani)上尉是第一个自告奋勇者,他身经百战,亟欲树立战功——多多益善。费瑟替我找来三个年轻的大马士革兄弟,他们一心想带领部落民族搜刮掳掠。我们前往兰姆河谷,并宣布这次行动是专为盖辛的族人举行的。这种烫手山芋令他们却步,但贪婪又令他们无法拒绝。连续几天都有人挤破头想加入,但大部分被拒于门外;尽管如此,我们出发时仍多达一百五十人,还有一大队骆驼随行,准备载运战利品。

    北方沙漠的第一道气息

    为了换个口味,我们决定挑马安下手,于是前往巴特拉。气温由热变凉,地点由阿拉伯半岛变成叙利亚,柽柳树变成苦艾。我们穿越山径,看到长满水蛭的水井上方山岭的点点艳红时,也感受到北方沙漠的第一道气息;那种空气美得难以形容,诉说着完全孤寂、枯草,以及烈日下的打火石。

    向导说在四七五公里路段很适合埋设地雷,但我们发现此地碉堡林立,只得悄悄撤兵。我们沿铁路前进到一座山谷,路基筑在高堤上,山谷两侧及中央各有一道桥。我们在午夜后采用新式的强力立德型(lyd-dite)炸药安置一枚自动引爆地雷。埋地雷花了数小时,还没完成天已破晓。这时天色已亮,却没有光线照射进来,举目四望,却不知旭日位于何处。许久,朝阳才穿透薄雾露出脸来。

    我们沿着灌木丛生的山谷往后撤退一千码,在此埋伏并熬过大热天。阳光渐渐增强,热得像烈日就近在咫尺。我们的队员多得吓人,由于渴望着战利品而急躁不已,屡生龃龉。他们谁的话都不肯听,就只听我的,一有纷争就找我仲裁。在那六天的行动期间,总共出现十二次械斗、四次盗骆驼、一次结婚、两次窃案、一次离婚、十四次血仇寻仇、两次互相瞪眼、一次施法术等公案,所幸都顺利解决了。

    尽管对阿拉伯人所知有限,我仍然对这些案子作出裁决。我昧着良心判案,寝食难安。这又是我在抗暴期间违背诚信原则所做出的众多苦果之一。我在教导阿拉伯人虚伪作假,借着虚伪的权威统治愚民,所能掌握的惟一证据只是观察他们的脸色,而我的眼睛经过一年的烈日曝晒,已虚弱得常流泪液,刺痛感更是挥之不去。

    难以忍受的自欺欺人

    我们夜以继日地守候。日落时,我躺在草丛中写下当日心力俱疲的感受,这时一尾蝎子由草丛中爬出来,紧缠着我的左手猛螫,似乎连螫了几回。我的手臂肿痛,整夜无法成眠:心理倒轻松了些,因为忙着注意身体的疼痛,也无暇们心自问是否能明镜高悬。

    然而,肉体的痛并不能真的治好我的心病。经过一个晚上后,那种不光彩的内心疼痛再度浮现,更难以忍受。在这种情况下,战争似乎只是荒唐的愚行,就如我自欺欺人的判案是种罪恶;我正打算召来各族族长,宣布自动引退,让他们自己去裁决。这时瞭望员高叫有火车。

    那是由马安开出来的运水车,驶过地雷后安然无事,没有引爆。阿拉伯人对我的失手感激涕零,因为抢一火车的水当战利品实在不是他们的梦想。埋地雷行动失败,所以,到了中午,我带着几个新收的徒弟到原来的立德型炸药上再埋上电力引爆的地雷,希望电力地雷爆炸后可以引爆底下的地雷。我们仗恃着有海市蜃楼当掩护,而且土耳其人正在午睡,所以肆无忌惮地在大白天安装;果然不出所料,花了一小时埋好炸药都没有出现任何状况。

    我们由南端的桥梁将电线牵到中央的桥梁,引爆器就装在中央桥梁的桥拱下,从火车上无法发现。路易士牌机枪架在北边的桥下,在地雷引爆后可以扫射火车的另一侧。阿拉伯人在距铁轨三百码外的山谷树丛中排成一列。然后我们在烈日与苍蝇群中鹄候一整天。敌军的铁路巡逻队查得勤快,早晨、下午、晚上各一班。

    第二天早上大约八点,一柱浓烟离开马安。这时第一班巡逻队刚好也过来了。总共才六人,不过如果他们示警,便会阻止火车前进;我们心急如焚地观望着,不知巡逻队还是火车会先到达。火车开得很慢,巡逻队则走走停停。

    巨响隆隆,硝烟阵阵

    我们估算巡逻队在火车到达时,还离我们据点两三百码外,所以下令各就各位。那部火车头拖着十二节载满货物的车厢缓缓爬上一道斜坡前来,开得很平稳。我坐在河床中的草丛里,距地雷一百码,可以同时看到地雷、引爆小组、机枪。费兹(faiz)与贝德里(bedri)听到火车经过他们的桥拱上方时,不禁绕着引爆器手舞足蹈地跳起战舞。藏在我身旁沟渠内的阿拉伯人低声跟我说,该引爆了。不过我等到火车头经过埋地雷的桥拱时才跳出来挥舞斗篷。费兹立刻压下引爆器,隆隆巨响与阵阵浓烟蹿入云霄,与一星期前在慕达瓦拉如出一辙,我坐的地方也被烟雾笼罩,立德型炸药所发出令人作呕的绿黄色浓烟则盘绕在出轨火车的上方。路易士牌机枪开始发飙,共扫射了三四排子弹;阿拉伯人齐声怒吼,由声音如妇女般尖锐的皮山尼下达攻击令,疯狂地朝火车冲锋。

    一个土耳其人出现在由后算来第四节的车厢缓冲器上,将联结器拆掉,让后面几节车厢沿斜坡滑回去。我冲上前塞了一块石头在车轮下,企图使车厢停下来,但没能如愿。他们的反应如此机灵,看来让那么多战利品溜走也是公平的。一个土耳其军官由窗口以shou枪朝我射击,子弹划破我的嘴唇。我嘲笑他的白费力气,就像一般的正规军官一样,还以为多杀一个人就会扭转战局。

    我们的地雷炸掉了桥拱。至于火车头,燃煤室已被炸开,有许多管子都爆裂了。驾驶室面目全非,一个汽缸不翼而飞,车体扭曲变形,两个车轮及轮轴均已碎裂。贮煤室和第一节车厢扭挤成一团。大约有二十名土耳其人死亡,其他俘虏,包括四名军官,站在铁轨旁向阿拉伯人哭着求饶,但阿拉伯人没空搭理他们。

    这部火车载的是食物,多达七十吨;运货单上注明:麦丹沙里地区正“迫切需要”.我们把这张运货单交给费瑟,充当战果的附件,其他收据则留在车上。我们同时把数十位老百姓赶下车,他们原本以为这部车要开往麦地那。皮山尼负责督导战利品的装卸及销毁。阿拉伯人又与上回一样,满载而归,他们牵着驮满战利品的骆驼徒步回去。法拉吉牵我的骆驼,沙列姆与戴兰(dheilan)协助运送火药与笨重的电线。待装载妥当时,土耳其的援军已在四百码外,不过我们顺利脱身,没有任何伤亡。

    “送我们一枚劳伦斯”

    徒弟们随后便自行操作地雷埋设工作,并传授给其他人。他们大发利市的消息传遍各部落,有些是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送我们一枚劳伦斯,我们要用它来炸火车。”班尼阿提耶族人写信给费瑟这么说。费瑟派遣心狠手辣的亚格利人沙阿德(saad)去协助他们,他们拦下一部重要的火车,我们在威治时的宿敌苏莱曼·里法达也在车上,他还带着两万镑金币及各式珍贵的战利品。沙阿德重蹈覆辙,光顾着劫掠,只抢救回电线。

    往后四个月间,我们这群阿卡巴爆破专家炸毁了十七部火车头。敌人搭火车时总是胆战心惊。在大马士革,大家抢着挤在火车的后面车厢,甚至宁可多花点钱也无所谓。火车驾驶员大罢工。民用车辆几乎全面停摆。我们有天晚上在大马士革市政厅贴了一张布告,表示阿拉伯的善良老百姓从此以后若搭叙利亚火车,后果必须自行负责,结果连可勒坡地区也因而风声鹤唳。火车头的损失惨重,令土耳其人如芒刺在背。由于那些火车都是要往来于巴勒斯坦与汉志地区,我们的爆破行动不只使麦地那的大规模撤兵无法如愿,英军此时节节进逼的威胁,使得耶路撒冷也开始草木皆兵。

    这时埃及方面拍电报要我过去。一架飞机载我到总指挥部,艾伦比借着过人的毅力,正在重整散漫的英军。他问我,我们卖命地炸铁路有何用意;或是说,这么做除了让费瑟的抗暴行动平添闹剧色彩外,又有何深意。

    我解释道:我希望让铁路勉强继续通往麦地那,但也只是勉强;如此一来,法赫里的守军在当地必须自行觅食,这比起将他们关在开罗战俘营划算多了。要限制铁路的交通又不致使它整个瘫痪,最保险的方法便是攻击火车。阿拉伯人对埋地雷炸火车兴致勃勃,对纯粹炸铁轨则兴趣索然。我们仍无力瘫痪铁路,因为铁路的总站是铁路最坚强的地点,我们宁可挑距离最近的敌人弱点,直到正规军已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而且人多势众,才会去攻击马安。

    以不容出错为座右铭

    他问我关于慕沙河谷的事;依土耳其方面的情报研判,他们正打算立刻攻击该地。我解释,我们原本就想诱引土耳其去攻击慕沙河谷,也即将因为他们落入我们的欺敌圈套而受益。我们派出无数小队,没有僵化的编组或队形,他们的飞机也无法评估我们的实力,没有任何间谍有能力估算,因为即使我们自己对本身在某一时刻拥有多少兵马都毫无概念。

    另一方面,我们则对他们了如指掌:每一个单位,以及他们调动的每一个人。他们将我们当成正规军,每次采取行动时都会估算我们可以与他们对抗的总体战力。我们不那么正统,很清楚他们要拿什么来对付我们,在这一点就占了上风。几年来,阿拉伯建国运动一直介于“可以”(could)与“愿意”(would)之间,往往是令人振奋但稍纵即逝,空欢喜一场。我们不容再出任何差错:事实上,“不容出错”是阿卡巴的座右铭,每个人都可朗朗上口。

    这一刻终于到来,贾玛尔对慕沙河谷展开攻击却不见反应。茂路德指挥若定,他大开中门,极其幽默地让土耳其人一路挺进到碰上阿拉伯人藏身的垂直绝壁,然后在他们摸不着头绪时由两翼同时包抄。土耳其人再也不敢去攻击阿拉伯人有防备的据点了。他们伤亡惨重,而我们的神出鬼没使他们头缩股栗如惊弓之鸟,这种伤害远比伤亡还严重。多亏茂路德,阿卡巴从此高枕无忧。

    卷六突袭桥梁

    第六十九章至第八十一章

    一九一七年十一月,艾伦比已准备在前线对土耳其发动全面攻势。阿拉伯人也应该同步展开攻势;但我不敢孤注一掷,于是以截断雅勒慕克山谷铁路的欺敌行动取而代之,打乱土耳其部队原定的撤退行动。这权宜之计也因起事仓促而受挫。

    第六十九章艾伦比及其左右手

    我们已得悉艾伦比、波尔斯(boll)及唐奈(guydawnay),都计划对加萨与比沙巴防线展开攻击,所以,十月是充满期盼的月份。这道防线的土耳其守军是一小支负隅顽抗的劲旅,有畅通的补给管道,并因连战皆捷而狂傲,认为英国的将军无人能借强攻猛打击败他们。

    英军脱胎换骨

    他们是自欺欺人。艾伦比上任后已使英军脱胎换骨。他开阔的胸襟已将穆瑞与其部属留下的勾心斗角、各自为政的歪风一扫而光。林登·贝尔将军的参谋长宝座也拱手让给艾伦比驻防法国时的参谋长波尔斯将军。波尔斯五短身材、反应敏捷、胆识过人、个性随和;或许是个深谙兵法的军人,目前正忠心耿耿地替艾伦比执行计划,是艾伦比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不幸,他们两人都无权挑选部属,多亏阙特伍德的知人善任,遴选唐奈担任他们的参谋。

    波尔斯一向负责执行,不曾出计献策。唐奈基本上是个知识分子,缺乏波尔斯的热忱及艾伦比的冲劲与对人性的了解。所有部属都替艾伦比卖命,也极为崇拜他。唐奈会以冷淡、严苛的眼光审视我们的表现,总是不断地思考、再思考。他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热情的信念,他是属于高层次战争的理性学者,他要求严格,总是对我们及人生感到不满。

    唐奈是最不像职业军人的军人,是个涉猎希腊历史的银行家,一个知无不言的战略学者,对日常琐事也能热心投入的热情诗人。他在战争期间曾运筹帷幄主导苏维拉(suvla)战役(被无能的战术家糟蹋了),以及加萨之役,但都黯然遭到挫败。他经此打击,更为内敛,借冷酷的高傲掩饰自己的懊恼。

    艾伦比无视于唐奈的郁郁不得志,大胆重用;唐奈也以鞠躬尽瘁回报他的知遇之恩,在进军耶路撒冷时大展长才,终获大捷。两人的配合如虎添翼,使土耳其根本就招架乏力。

    正面交锋“击西声东”

    两人个性的南辕北辙,在研拟作战计划时表露无遗。加萨的防御工事是采取欧洲模式,一道防线后还有一道道的备用防线。这条战线无疑是敌军最坚强的阵地,所以英国的高阶将官两度挑中此地做正面攻击。刚由法国调来的艾伦比坚持日后要攻击此地时,务必有压倒性的兵力与火力,而且运输补给要充裕,才能发动攻势。波尔斯表示赞同。唐奈不认同正面交锋。他打算采迁回策略来摧毁敌军的战力。他像个手段圆滑的政治家般向上司推销计划,他建议在土耳其的大后方靠近比沙巴处发动攻势。他为求能轻易获胜,希望敌军的主力部队仍能留在加萨,如果英军的企图不被识破,土耳其会误以为在侧翼所受到的攻击只是英军想声东击西。波尔斯对此也表示赞同。

    所以这次行动保持高度机密。不过唐奈的情报幕僚中,有位盟国的参谋建议他反其道而行,让敌人得悉他打算攻击比沙巴的计划(其实是欺敌的假计划)。

    这位盟国参谋是梅纳兹黑根(zhagen),他因痛恨土耳其而投笔从戎,而且不遗余力地想打击敌人。他说服了唐奈,艾伦比勉强答应,波尔斯表示赞同,这套计划就此展开。

    梅纳兹黑根的手段激烈。他做事有条不紊,是个绝对的理想主义者,一心只想摧毁敌人,即使采取邪恶、不道德的手段亦在所不惜。他是个战略家、地理学家,冷酷无情、盛气凌人。利用欺敌策略瞒过敌人(或朋友),或将一群无路可退的德国暴民以木棍敲得头破血流,同样都会令他欣喜若狂。身体强壮,思想残暴,使他对暴力手段乐此不疲,执行时也毫不迟疑。他假造一份英军的文件,制作精巧且保持极度机密。他在这份伪造的计划中,让艾伦比的兵力部署在错误的阵地,攻击错误的方向,发动攻势的日期也比实际迟了几天。这份情报经由无线电密码极为慎重地发送出去。梅纳兹黑根在得悉敌人已经截收到这份情报后,自己亲自带着笔记本出外执行侦察任务。他深入敌境,直到敌军发现他的行踪。他在逃命时,随身装备物品全都掉了,差点连小命也不保,不过也因而成功地使敌军深信不疑而将主力部队留在加萨,并在沿岸地区积极备战。同时,阿里·富亚德帕夏(alifuadpasha)也严令禁止他军中的参谋人员携带文件进入战区。

    我们的情报触角最完整

    我们在阿拉伯前线,与敌军关系非常密切。我们的阿拉伯军官以前都曾在土耳其部队中服役,熟识敌方的每一位军官。他们接受与敌军一样的训练,有一样的想法,同样的观点。我们可以借此全盘掌握土耳其部队,了解他们的想法,几乎可将心比心。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全面性的,因为敌人领土内的人民全都是我们的人,只不过没领我们的薪饷。所以我们的情报触角最广、最完整,也最翔实。

    我们比艾伦比还了解敌人及英军的虚实,对艾伦比的炮兵及活动迟缓的步兵与骑兵评价都不高。我们希望艾伦比能拥有一个月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果真能如此,他才有可能打下耶路撒冷,甚至连海法(haifa)都攻下来,将山区的所有土耳其部队彻底歼灭。

    到时候将是我们采取行动的时机,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在最出其不意的地点做最强烈的攻击。依我看来,我们的重点是德拉,这是耶路撒冷、海法、大马士革、麦地那等地铁路的交会点,也是叙利亚的土耳其部队之枢纽,是他们全部防线的要冲;这里也有可能蕴藏着可供阿拉伯部队征召的大批战士,等待费瑟由阿卡巴来加以训练及武装。我们可以招募此地的鲁瓦拉族、塞拉因族、瑟狄叶族(serdiyeh)、寇雷沙族(khoreisha)等;还有,比部落民族更强大的兵力资源——豪兰与德鲁兹山之间的屯垦部落。

    我思索着是否有必要征召这些战士来攻打土耳其的补给线。我们能确切掌握的兵力已达一万两千名:攻打德拉、摧毁铁路,甚至出奇兵攻占大马士革已绰绰有余。我们的任何行动都可以使比沙巴的敌军危在旦夕;可是我对于是否该立刻打出王牌却犹豫不决。

    一人事二主的苦恼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我为了必须同时侍奉两个上司而苦恼不已。我是艾伦比摩下的军官,深获器重,他也要求我力求表现以为回报。我同时又是费瑟的顾问,费瑟对我的诚信与能力依赖之深,有时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言听计从。可是我却无法向艾伦比解说阿拉伯的全盘局势,又无法向费瑟透露英国的详细计划。

    当地人民望眼欲穿地盼着我们的到来。德拉附近的塔拉尔·哈雷丁(talalel

    hareidhim)族长曾一再表示,只要我们派几名人员前往,充当阿拉伯方面愿意支持的证据,他便可以替我们攻占德拉,如此可以替艾伦比分劳。但费瑟基于良知问题却无法赞同,除非他有把握在攻下德拉后能守得住,如果忽然占领德拉,旋即弃守,遭殃的将是当地居民及邻近地区的农民,他们会面临屠城的悲惨命运。

    他们只能起义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艾伦比发动攻势后将可扫除此地区的敌军,而且随后的十一月将是无雨的月份,很适合迅速推进。有鉴于此,目前就号召德拉附近居民起义,会危及费瑟赢得最后胜利所能掌握的王牌。

    我在脑中评估英军的战力,老实说不大有获胜的把握。英军大都晓勇善战,将军却常莫名其妙地打一场胜仗后,又迷迷糊糊地将战果拱手让人。艾伦比的指挥能力如何尚待考验,他在法国的战绩亦不是毫无瑕疵,而且目前带的那支部队已经被穆瑞糟蹋得如同乌合之众。当然,我们是为协约国的胜利而战,既然英国是协约国的领导国,阿拉伯面临最后关头时势必得牺牲自己成全他们。可是,如今已面临最后关头了吗?这场战争的局势既不算好,也不算差,而且看来明年会有机会再做奋战。为了阿拉伯,我决定暂时搁置这个冒险行动。

    第七十章间谍?帮手?

    然而,阿拉伯建国运动仍需仰赖艾伦比的善意支援,所以还是必须在敌人后方发动若干攻势,规模不需要像全面抗暴这么大,而是进行只动用部落民族的突击队即可完成的行动,无需劳师动众去征召农村和城镇居民;这种突击可以打击土耳其的物资补给,让英军乐得轻松,艾伦比也能满意。经过评估后,要达到此一目的,便得截断雅勒慕克山谷中的一座大桥。

    炸毁一座桥,孤立两星期

    铁路是由巴勒斯坦经过雅勒慕克河的险峻峡谷进入豪兰,再通往大马士革。约旦盆地的深陷及东部高原的陡峭,使这一段铁路在建筑时困难重重。工程师必须沿着曲折蜿蜒的河道搭建,并筑起一座座的桥梁跨过这些河道。最西与最东两侧的桥梁最难重建,只要将这两侧的桥梁之一炸毁,便会使巴勒斯坦的土耳其部队陷入长达两星期孤立无援的窘境,它的基地大马士革也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看着艾伦比的大军压境,插翅难飞。我们想推进到雅勒慕克,便得由阿卡巴出发,取道阿兹拉克,行程大约四百二十英里。土耳其部队鉴于这趟路程太遥远,因此对这些桥梁一向疏于防范。

    我们于是向艾伦比提出这个计划,他要求我们在十一月五日或随后三天内的任何一天完成。如果能成功,而且随后天气放晴两个星期,则土耳其的冯·克雷斯(vo

    kress)大人摩下部队在逃往大马士革途中将被悉数歼灭。如此一来,阿拉伯部队便得以接手已因长途征战而疲惫的英军,举兵攻入大马士革这个首都。

    为了这关键性的一役,我们必须在阿兹拉克找一位德高望重的权威人士来领导当地的抗暴人士。急先锋纳息尔此时不在营中,不过年轻而迷人的哈里施族族长阿里·伊宾·胡笙正在与班尼沙赫族联击,他在费瑟早期攻打麦地那的惨淡岁月里,曾立下显赫的汗马功劳,后来在攻打乌拉时,彪炳的战功比起纽坎贝亦不遑多让。

    豪气干云的阿里

    阿里·伊宾·胡笙在大马士革时曾是贾玛尔的座上客,对叙利亚也略有所悉,所以我向费瑟要求借调他。他的胆识、机智及精力都颇获好评;自从我们成军以来,他不曾因任务太危险而裹足不前,无论面临多严重的局势,他都豪气干云地谈笑用兵。

    阿里·伊宾·胡笙身体强壮,不是身材高或块头大,而是力大如牛,他能够蹲下来将掌心朝上贴在地面,然后双手各托着一个彪形大汉站起来。此外,阿里还可以打赤脚徒步追上奔驰中的骆驼,以高速跑上半英里,然后飞身跨上坐鞍。他非常狂妄傲慢,顽固倔强,目中无人,言行举止极为鲁莽,在公开场合总是鹤立鸡群;对一个一心想在战争与运动上胜过沙漠游牧民族的人而言,他的教育水准算是不错的。

    阿里会将班尼沙赫族拉拢到我们阵营中。我们也很有希望争取到阿兹拉克的塞拉因族。我正在与班尼哈珊族(benihassan)接触中。至于鲁瓦拉族,这个季节已迁徙至避冬住处,所以我们在豪兰的最大王牌还不用亮出来。费兹·古赛因已经前往黎加地区筹备,一旦接到通知便可前往攻击豪兰铁路。炸药已运至适当地点储存。我们在大马士革的友人都已接获通知,大马士革的军事总督里卡比(rikabi)帕夏阿里·黎萨正在不动声色地筹划中,他是该城无辜人民的父母官,同时也是费瑟的头号代理人与共谋者,他一旦举事,便可控制全城。

    我的详细计划是请拉法(rafa,最够义气的族长,他曾在六月时护送过我)当向导,带着大约五十个人员,由阿兹拉克兼程赶往恩凯斯(u

    keis)。恩凯斯也就是加达拉(gadara),此地因梅尼帕斯(menippus)①与梅利埃格(meleager)②两位叙利亚败德诗人而名噪一时,他们也造就了叙利亚文学的黄金时代。此地距离雅勒慕克最西侧的桥边不远,这座桥以钢筋铁骨搭造,若能顺利摧毁,连我也会在加达拉地区名噪一时。桥桁与桥台上总共只有六名卫兵,提供换班人员的营区共有六十名兵力戍守,位于汉米(hemme)的车站,此地有可供治病的加达拉温泉。我希望查阿尔能与我同行,前往说服若干阿布塔伊族人的加入。这些狂野的部落民族保证可以将那座桥搞得支离破碎。为了避免敌军增援,我们必须在路口以机枪掩护,这将由法国骑兵分队调来的布雷上尉(captai

    bray)率领的印度志愿军负责,布雷曾在杰玛达·哈珊·夏(je-maderhassan

    shah)摩下任职,作风强硬,经验丰富。他们几个月来一直由威治到各乡间破坏铁轨,骑骆驼的技术亦已相当纯熟,适合计划中的急行军。

    不速之客

    以有限的炸药想破坏重心极稳的大型桥桁,必须极为精密的行动才能奏功,也需要以电力引爆项圈型的炸药。“汉柏号”替我们裁制长条形的帆布带与带扣,以利安装。不过,这项任务的困难在于要在敌人的火力威胁下执行。为了避免伤亡,我邀请阿卡巴的工程师伍德(wood)——当时惟一的工兵官——与我同行,他虽然因在法国时曾头部中弹而不能从事激烈战斗,仍爽快地答应。劳合·乔治当时即将参与协约国的一个军事代表团,正在阿卡巴做最后几天的逗留,他答应要陪我们到杰佛;他是最适合在路上同行的好伙伴,有他作陪使我们这趟生死未卜的行程生色不少。

    正在做最后的筹备时,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阿贝德·卡达·贾沙里(abdelkaderel

    jesairi),他是阿尔及尔对抗法国的一位伟大斗士的孙子。他们全家流亡至大马士革已历经一代。家族中有一位欧马尔(0-mar)在皮柯的秘密文件曝光后,被贾玛尔以通敌罪名处以绞刑;其他家人也都遭驱逐出境。阿贝德·卡达娓娓细述他如何由布鲁沙(brusa)历经艰险,横越安那托利亚,再逃亡至大马士革。事实上,阿巴斯·希尔米赫迪夫(khediveabbashilmi)③已替他向土耳其求情,使他不再受到通缉,随后凯戴夫并派阿贝德·卡达到麦加替他处理私务。阿贝德·卡达前往麦加后,晋见胡笙国王,带着胡笙国王阵营的红旗与贵重的礼物回来,他已疯狂地认同我们的理念,激动地想参与。

    阿贝德·卡达表示他们这一群住在雅勒慕克山谷北岸、健壮强悍的阿尔及利亚流亡人士,都愿意效忠费瑟。我们把握这天赐良机,借此可以在短时间内控制山谷中的铁路中段,包括两三座主要桥梁,不用再去劳动附近的居民:因为阿尔及利亚人是受到排挤的外国人,阿拉伯农民不会与他们并肩作战。所以我们取消与拉法在阿兹拉克会师的计划,也未去找查阿尔支援,转而集中心力在卡里德(khalid)河谷与谷内的桥梁。

    阿贝德·卡达是间谍?

    正在研拟计划时,布雷蒙上校拍了一份电报来,向我们警告阿贝德·卡达是土耳其的间谍。这令我们举棋不定,详加观察,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破绽,更何况指控他的人是布雷蒙,他一向想扯我们后腿,对阿贝德·卡达的指控或许居心巨测,不能轻信;他可能是听说阿贝德·卡达曾公然谴责法国,因此愤而失去理智想陷害他。法国人的爱国情操,会使他们对诋毁法国的人怀恨在心。

    费瑟要阿贝德·卡达与阿里和我一起出发,并告诉我:“我知道他是个狂热分子。我认为他应该很有诚意。提高警觉,善加利用他。”我们于是上路,秉持着反正骗子不会歌颂我们的诚实,而诚实的人起疑心后会变成骗子这个原则,让他认为我们全心信赖他。事实上,他是个回教狂热分子,因为宗教的狂热与对自己的猛烈自信而几近疯狂。我毫不忌讳地表明自己是基督徒,这激怒了他的回教热忱。我们与他同行,也使他觉得自尊受损;因为那些部落民族都极为景仰阿里,对我的态度也比对待阿贝德·卡达还要礼遇。他的愚昧两三度使阿里忍不住动怒,使场面极为难堪;他的最终目的是想先竭尽全力妨碍我们的行程,触怒我们,并阻挠我们的计划,然后在我们面临危机时见死不救。

    注释

    ①梅尼帕斯:公元三世纪时的希腊哲学家,出身加达拉。其奉行狄欧吉尼斯(diogenea)的犬儒学派(cynic),并创立了一种既庄严又诙谙的文学体裁,世称“梅尼帕斯讽刺”(menippean

    satire)。这种体裁后来被希腊和拉丁作家模仿,也因而对“拉丁讽刺”的发展产生影响。

    梅利埃格:公元前一世纪时的希腊诗人,出身叙利亚加达拉,编纂了第一部誉世隽语大集。

    阿巴斯·希尔米赞迪夫:一八九二-一九一四年,埃及执政者。

    “赫迪夫”为一八六七至一九一四年间土耳其苏丹援与埃及执政者的称号,一九一四年英国统治埃及后改为“苏丹”.

    第七十一章重选护卫

    和往常一样,万事起头难。我挑选六名新兵加入我的护卫队。其中马赫慕德(mahmud)是雅勒慕克当地居民,是个警觉性高、脾气急躁的十九岁小伙子,也有火爆之人常有的满头卷发。另一位是来自塔法斯(tafas)的阿济兹(aziz),年纪较长,为了逃避兵役,曾与贝都人相处了三年;他虽然善于骑骆驼,可是心胸狭隘,老是怨天尤人,但很自负。第三个是穆斯塔法(mustafa),德拉来的温和男孩,忠厚老实,常离群独处,因为他耳聋,而且对这个缺陷觉得很自卑。有一天在海滩,他突然开口向我要求担任我的护卫。他很显然认为不会被挑上,我却也因而选中他;对其他人而言,队上有他也是好事,因为他是个很温驯的农夫,任劳任怨,他们都乐得将卑贱的工作交给他做。然而他却乐此不疲,因为他认为队员都是一时之选,他能入选,与有荣焉。我为了弥补他能力的不足,另外再挑选了修瓦克(showak)与沙列姆两个薛拉雷特族的骆驼牧人,还有来自利雅德的逃亡奴隶阿贝德·拉曼(abd

    elrahman)。

    为我效命已成肥缺

    至于原来的护卫队,我让穆罕默德与阿里休息一阵子。他们跟着我四处炸火车,也够累了;他们和他们的骆驼一样,需要静静地休养生息一番。这使阿梅德理所当然地成为护卫队的队长。他办事勤快,值得加以升迁,不过让他当官却是失策。他滥用权力,仗势欺人,所以后来我便不再让他与我同行。我带着克雷姆(kreim)随行好照料骆驼;还有拉海尔这个色迷迷、满脑子非非之念的豪兰少年,对他而言,操劳过度反倒对他有利,这样就没精力胡思乱想了。班尼哈珊族的马塔尔(matar)像个寄生虫,死缠着我们。他肥胖的臀部塞满骆驼坐鞍,在沿路与其他队员说狠亵笑话解闷时,这个胖农夫说得最是津津有味。我们或许会进人班尼哈珊族的地盘,到时候他便可以派上用场。他恬不知耻的贪婪嘴脸让我们深信他会尽忠职守,直到对他的期望落空为止。

    为我效命如今已成为肥缺,因为我知道自己在抗暴活动中的分量,也不惜耗费巨资保障自己的安全。我的身价由于以讹传讹而水涨船高,也得以出手阔绰地延聘侍卫队。我最后再征召法拉吉与道伍德,还有基德尔(khidr)与米吉比尔,再加上两个毕亚夏人,使这支卫队阵容坚强。

    法拉吉与道伍德沿路既能干又快活,这是亚格利人的特性;不过在扎营休息时,无穷的精力就会使他们老是惹祸。这一次他们玩过火了,在第二天清晨要拔营时,居然发现他们失踪了。到中午时尤萨夫亲王捎来口信,说两人在他的监狱里,并问我是否想过去与他讨论此事。我于是赶过去,发现这位胖族长被他们搞得哭笑不得。他刚买了一只纯种的骑乘用骆驼,当天傍晚这只骆驼漫步到亚格利人扎营的棕榈树林附近。两个难兄难弟没料到它是总督的坐骑,一整夜不眠不休地用指甲花将它的头染成大红色,再用靛青将它的腿染成蓝色,然后才放走它。

    难兄难弟一对宝

    阿卡巴地区马上被它滑稽的模样搞得全城沸腾,笑声不绝。尤萨夫好不容易才认出它来,并立刻派警力去搜捕嫌犯。两个难兄难弟被逮到法官面前,双手还沽满了染料,居然高声辩称他们是无辜的。不过罪证确凿,尤萨夫将他们修理一顿之后关起来,要他们面壁思过一星期。我于是赔偿他一只骆驼以弥补损失,然后解释我巫需带两人上路,并保证等他们被打得皮破肉绽的伤口痊愈后,会再修理他们一顿;他这才同意放人。他们欢天喜地离开那座长满虱子的监狱,又唱又跳地回到我们队上。

    这段小插曲延误了行程,所以我们先在营区中饱餐一顿,然后在入夜后出发。我们缓缓走了四小时,刚起程总是走得很慢:骆驼与人员刚出发时都不大想上路。道路湿滑,坐鞍必须重新系紧,人员也调换坐骑。除了我自己的骆驼(这次我带了身怀六甲的祖母级老骆驼加查拉,以及薛拉雷特的纯种骆驼里玛〔ri-ma〕,这是沙赫族人由鲁瓦拉族人手中偷来的)和护卫队的骆驼之外,我也让印度人都骑骆驼,还借了一只给伍德(他骑骆驼的姿势很优雅,每天跨下坐骑后几乎都还是一副生气蓬勃样),另一只借给劳合的卫士桑恩(thorne),他骑骆驼看来像是阿拉伯工人,系着头巾,卡其服以斗篷裹着。劳合自己骑的是费瑟借他的纯种德莱叶(dheraiyeh)骆驼:一只看来腿力颇健的好骆驼,后来因长疥癣修过毛后,看来很瘦弱。

    我们的队伍拖得很长。伍德落在后头,我的手下因为都是生手,又要忙着将印度人集合在一起,也没去注意他。后来发现他与桑恩两人走丢了,我们向东转时他们没跟上,迷失在除非月亮高挂否则便一片漆黑的伊腾峡谷夜色中。他们朝通往圭威拉的大路继续前进,骑了几小时;最后决定在旁边一座山谷中等到天亮。他们对那地区完全不熟,对阿拉伯人也仍怀着戒心,所以两人轮流站岗。我们在半夜停下休息时,已猜出他们出了什么状况,天亮前阿梅德、阿济兹、阿贝德·拉曼已奉命由他们可能走的三条路线分头折返,并将他们带到兰姆与我们会合。

    再度品味兰姆美景

    我与劳合和大队人马同行,由他们带领穿越一道粉红沙岩的斜坡,以及长满柽柳树的山谷,到达兰姆。空气清新,四周景色瑰丽缤纷,使我们暂时将明日抛诸脑后,信步徜徉山谷中。事实上,我不是有劳合可以聊天吗?世界变得非常美好。昨晚一场细雨使大地与天空融成一体,绝壁与树木和土壤的色泽都是如此纯澈,如此鲜明,令我们渴望伸手触摸它们,也很遗憾自己无法带走这份美感。我们心情很悠闲。印度人都不善于驾御骆驼,法拉吉与道伍德则因皮破肉绽无法骑骆驼,因此徒步走了一英里又一英里。

    我们总算进入兰姆了,火红的夕阳照在如鬼斧神工般的绝壁上,染得山壁一片通红。伍德与桑恩早已在谷中的井泉旁沙岩处等我们。伍德生病了,躺在我们上次扎营的营地中。阿贝德·拉曼在中午前便已找到他们,可是双方语言不通,两人只会说几句埃及话,阿贝德·拉曼则只能说豪威塔特族的方言,好不容易才比手画脚说服他们跟他走。他抄捷径翻山越岭,道路坎坷令他们吃足了苦头。

    伍德又饿又热,再加上又急又怒,连阿贝德·拉曼要带他们到路旁的帐篷中向居民要点食物他都不愿接受。他以为再也看不到我们了,后来因为我们忙着欣赏兰姆迷人的景致而没注意到他的苦难,对我们很不谅解。事实上,我们只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是的”,便听任他躺在那边,自顾去品味兰姆的美景了。所幸阿梅德与阿贝德·拉曼还想到食物;吃过晚饭后,伍德也与他们交上朋友。

    第二天正在系坐鞍时,阿里与阿贝德·卡达出现了。劳合和我陪他们又吃了一顿午餐,因为他们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有客人在场才能使他们暂时休兵。

    劳合是个异数,可以在旅途中的任何时间与任何人在任何状况下吃任何东西。我们居间调解争执后,再度上路,走过那座壮观的山谷。

    我们在山脚处穿越平坦的加阿(gaa),让骆驼在这片柔软的大地上奔驰一阵子,直到跟上主队,我们这一番激动的高速冲撞,把他们的队伍弄得四下奔散。印度人驮行李的骆驼到处乱窜,身上的行李掉落满地。我们这才冷静下来,与众人缓缓走到哈非拉(hafira)河谷,此地有如被刀裁割般整齐地形成一座台地。在台地源头处有一条羊肠小径,可通往巴特拉的山顶;不过我们今天由于偷懒想图个舒适,所以没攻顶,在谷底可遮阴处扎营。我们生起熊熊烈焰,在冷冽的夜晚围坐于火堆旁相当惬意。法拉吉仍像往常般替我准备米饭,劳合与伍德和桑恩各自带着牛肉罐头及英军的饼干口粮,所以我们和手下一起用餐。

    第二天我们沿那条小径崎岖而上,哈非拉的这条绿色走道通往圆锥形的山顶,后方的兰姆群山像金字塔般,有如它的背景,今天山头云雾氤氲,景色更是迷人。我们望着队伍在曲折蜿蜒的小道上爬升,直到中午前,所有骆驼、阿拉伯人、印度人及行李都已登上山头,没发生任何意外。我们心满意足地翻过山头下山,进入第一座绿色山谷中,风吹不进来,微弱的阳光使谷中充满暖意,将这片高原的凉冽秋意一扫而空。又有人开口谈起吃的了。

    第七十二章星夜行军

    我往北走,与薛拉雷特族照顾骆驼的男孩阿瓦德(awad)一起外出侦察,我并未详加调查便让他加入我们队伍。我们队上驮行李的骆驼太多,印度人对装卸行李与牵领骆驼都是生手,我的护卫队常需分心协助他们,无法尽职地陪伴在我身旁。所以在修瓦克向我介绍他这位薛拉雷特族表弟,表示可随时陪伴在我身边时,我只瞄了一眼便决定雇用他,此时与他外出,借以考验他是否能吃苦耐劳。

    神秘莫测的歹命部族

    我们绕着阿巴里森兜圈子,以确定土耳其部队是否真的毫无动静,因为他们习惯于忽然派出一队骑兵巡逻队到巴特拉,我可不希望部队卷入不必要的战斗中。阿瓦德是个衣衫褴褛的褐肤少年,或许才十八岁,身材结实,肌肉如运动员般鼓胀,行动像猫一般敏捷,骑术精湛,虽然有薛拉雷特族的若干特征,但不会太丑;他充满野性的眼中也有丝充满疑惑的期盼,仿佛随时都在期待人生中会有新鲜事发生,但又发觉盼到的不是他追寻或想要的,因而有点不甘心。

    这些薛拉雷特族农奴是沙摸中一个神秘莫测的部落。其他人或许会有期望或幻想,薛拉雷特族则很清楚他们今世只能拥有勉强可以苟活的物质,因此不敢奢望。利用这种极端自卑的思想,很容易博得他们的信任。我对待他们就如对待其他的护卫一样,他们受宠若惊之余,也喜不自胜,乐于受到我的庇护。他们在担任我的护卫时格外卖命,也是很好的奴隶,因为在沙漠中无论做什么事他们都不会觉得有失身分,也没有什么苦是没吃过的。

    阿瓦德在我面前时显得困惑和拘谨,与族人相处时却会嬉笑怒骂。忽然获得雇用,对他而言是喜从天降,也因此可怜兮兮地下定决心对我百依百顺。我此刻要他做的,就是骑过马安的道路,以吸引土耳其人的注意。在成功地诱引他们出来追逐后,我们即刻往回走,然后再度折返,将他们的骑骡追兵引向北方。阿瓦德兴高采烈地玩这场捉迷藏游戏,也很善于使用他的新步枪。

    在高山上涤净红尘

    然后我与阿瓦德登上一座山顶,俯瞰巴特拉及由阿巴里森沿斜坡而下的山谷。我们在山上慵懒地躺到下午,望着土耳其人像无头苍蝇般四处瞎闯,看着我们的队员高枕无忧地睡着大觉,骆驼则悠闲地吃着草;我也看到低层的云团在苍白的阳光下飘过草地,看来像是一片软绵绵的洼地。那种感觉祥和静谧,飘然脱俗,远离纷扰的尘嚣。山的高度涤净了红尘的羁绊。在这遗世独立之处,心灵获得解脱,忘怀俗世烦忧。

    不过阿瓦德可无法忘怀他获选进入我队上的兴奋,所以激动难抑地嚼着草茎,表情夸张地结结巴巴向我述说着他的喜悦之情,直到我们看见阿里率领的人马已走到山径的起点处。我们跑下坡与他们会合,听他谈起在山径如何折损了四只骆驼,两只跌断腿,另两只在攀上岩棚时因太过虚弱而累垮。还有,他又与阿贝德·卡达吵了一架,还祈祷神别再让他和那个自大庸俗的聋老头为伍。阿贝德·卡达动作迟钝,完全没有方向感,又不肯与劳合和我在同一队,以策安全。

    我们让他们在后头自行跟上,因为他们没有向导,所以我把阿瓦德借给他们,与他们约好在奥达的营地会合。然后我们拔队上路,越过低浅的山谷与纵横交错的山脊,直到夕阳沉入最高的山岭,我们登上那座山岭,看到像正方形小盒子的贾迪哈吉车站醒目地浮现地平面,距我们数英里之遥。身后的山谷中有金雀花丛,所以我们在此歇脚,埋锅造饭。晚上哈珊·夏(hassan

    shah)想出个好主意(后来变成一种习惯),提议以他的印度茶来配饭。我们垂涎三尺,无法抗拒,厚着脸皮将他带来的茶与糖全用光了。

    披星戴月奔前途

    劳合与我将我们打算穿越的雪狄亚(shedia)下方铁路的方位标示出来。在满天星辰明灭不已后,我们决定借着猎户星导引,继续上路,走了几个小时,猎户星座也没有因而距我们更近,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物体出现。我们由山岭进入一座无边无际的平原,景色单调枯燥,只有一条浅河床,河岸低而直,在银白星光下,看它老是有像铁路地基的错觉。我们走过的地面很坚实,沙漠中迎面吹来的凉风使骆驼走得极为自在。

    劳合与我走在最前头勘察,如果遇上土耳其碉堡或夜间巡逻队,也不致连累主队。我们骑的骆驼因为没驮重物,步伐奇大,没一会儿工夫便已不知不觉地将队伍远远甩在后头。哈珊·夏派了一个人在我们和主队之间联系,以免走丢,后来又派遣第二个人过来,接着又来了第三个,到后来他的队伍全都派出来成为与我们联系的一系列纵队。最后他由这列纵队一个接一个口耳相传地传话,要求我们走慢一点,但经过几个人的传话后,传入我们耳中时已不知所云了。

    我们停下来,这才发现万籁俱寂的暗夜其实充满声响,枯草的气味也随着阵阵和风飘送过来。再度上路时我们放慢步伐,似乎走了好几个小时,平原中还是满布让人产生错觉的河道,平白消磨了我们的注意力。我们觉得星座似乎移位了,担心早已迷途。劳合有指南针,不知摆在何处。我们停下来让他到鞍袋中翻找。桑恩骑过来,帮他找出来。我们围聚在一起,以指南针的夜光针头研究目前方位,后来决定放弃猎户星座,改用比较有好兆头的北极星引路。然后再度在漫漫长夜中迢迢赶路,直到后来跨过一座大河岸,劳合勒住骆驼,轻叫一声,以食指朝前一指。我们前方地平线上浮现两个比天空暗的黑色立方体,旁边还有一个尖形屋顶。雪狄亚已经在正前方,我们差点就闷着头走入车站内了。

    我们于是赶忙调头往右走,匆匆横越一处空地,也担心后头的行李队会没留意到我们已改变方向而继续往前;所幸一切顺利,几分钟后我们以英语和土耳其语、阿拉伯语与乌都语(urdu)等,叽哩呱啦地庆幸刚才只是虚惊一场。身后的土耳其营地中也隐隐传来令人心跳加速的狗吠声。

    我们已经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因此另外挑了个前进方向,避开雪狄亚下方的第一座碉堡。我们信心十足地前进,深信不久就可以穿越铁路,可是走了许久,什么都没出现。当时是午夜,我们已经走了六个小时,劳合不耐烦地发牢骚,说再这么走下去,天亮时都要走到巴格达了。这里或许根本没有铁路。桑恩看到一排树,也看到那些树在晃动;我们的步枪保险立刻咔嗒一声扳开,不过仔细一看,不过是树影幢幢。

    我们放弃希望,漫不经心地乱走,坐在坐鞍上打盹,让沉重的眼睑合上休息。我骑的里玛突然情绪失控,尖叫一声往旁跳蹿,差点将我摔下坐鞍,它连续跃过两座河岸及一道水沟,突然在一处污秽不堪的地方趴下来。我敲它的头,它这才站起来紧张兮兮地再举蹄跨步往前走。那些印度人又被我们远远抛在后头;一个小时后,刚才经过的最后一道河岸以不同的面貌浮现在我们面前。它笔直地向前延伸,在几处区段颜色较黑,似乎是涵洞的阴影。我们觉得好奇,于是驱策骆驼悄悄往前。靠近后,发现河岸边缘围着铁蒺藜。那些阴影其实是电报线杆。有个头顶呈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端详着我们,但纹丝不动,我们猜那应该只是一座里程碑。

    我们立刻带着队伍绕到另一侧,想探探这静悄悄的围篱内到底有些什么设施,也有突然遭到扫射的心理准备。不过毫无动静。到河岸时发现杳无人迹,我们跨下坐骑,沿着河岸上上下下跑了两百码:不见人影。我们可以由此通行。

    我们立刻叫其他人穿越东边这片无人看守的空地,自己则在飒飒作响的铁丝网下等着,看着骆驼庞大的身躯由暗夜中浮现,沿着河岸走到我们身后。最后一只也越过铁丝网了。我们在一根电报线杆旁将队伍集合。桑恩爬上杆,抓住最低的那条电报线,荡到杆上的绝缘托座上。他爬上杆顶,不久后被他切断的电报线咔嗒作响,朝两旁坠下。接二连三的电报线断落于地,滑过石头地面,但仍没任何反应,显然我们通过的这个地点刚好介于两座碉堡之间的三不管地带。桑恩手掌都磨破了,爬下摇摇欲坠的杆子。我们走向在一旁跪伏着的骆驼,跨上去跟上队伍。又走了一小时,我们下令歇息直至天亮;不过天仍未出现任何曙光前,我们便已被北边传来的步枪与机枪声吵醒。小阿里与阿贝德·卡达在穿越铁路时太不小心,因而被敌军发现。

    与奥达重逢

    第二天早晨,我们在朝阳中与铁轨平行前进,向由马安开来的第一部火车致敬,然后穿越奇形怪状的杰佛平原转入内陆。日上三竿,阳光强猛,使热气腾腾的平地上尽呈现海市蜃楼景象。我们甩开如牛步般的队伍后,回头眺望,只见幻影中的他们有些好像被银白色的洪流淹没,有些则随着骆驼的左右晃动与地面的高低起伏,而在洪流上载沉载浮。

    到午后,我们发现奥达在西南方杂草丛生的水井旁扎营。他勉为其难地接待我们。他的那些大帐幕与妻妾都已送到不会遭土耳其飞机空袭的安全地点。当时有若干桃伟拉人在场,正为了如何分配薪饷而吵得面红耳赤。老奥达因为我们目睹他束手无策的窘状而显得有点懊恼。

    我设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知道还有其他获利的机会,试图化解这场纷争。这一招果然奏效,因为他们都笑开了;对阿拉伯人而言,这等于已经成功了一半。目前而言这已足够;我们于是转而去找穆罕默德·戴兰共餐。他的手段比较圆滑,不像奥达那么坦率;而且无论心里怎么想,只要他认为有需要,都会笑脸迎人。所以我们便接受他的米饭、肉、马铃薯大餐的热忱招待。穆罕默德虽然是个乡下人,但吃得非常讲究。

    饭后,趁着我们还在回想刚才经过的那些灰色干涸沟渠到底是做什么用途时,我向查阿尔提起前往雅勒慕克桥勘察的计划。他很不赞同这个计划。十月的查阿尔与八月的查阿尔判若两人。这一阵子来搜刮掳掠获利极丰,使他变得瞻前顾后,极为珍惜自己宝贵的性命。如果还是今年春天,去什么地方他都在所不辞;但最近一次的劫掠所冒的风险使他捏了把冷汗。他此时说,除非我能明确解释此行动机,否则他不愿出马。

    一群骑士快速逼近

    我问他,我们可以招募到什么样的人手?他列举营中的三个人,说他们很适合这种玩命的工作。其他的族人不是不在营中,便是不够格。带三个桃伟拉人,倒不如不带,因为他们傲慢自大,只会惹火其他人,而且才三个人,也无法独自执行任务,所以我说我到别的地方找找看。查阿尔听后显然松了一口气。

    我们正在讨论应该怎么做(因为我还是需要查阿尔的建言,他是最出色的突击队员,最有资格评估我的计划),一个面色仓皇的少年突然冲进来,大声叫嚷着有一群骑士由马安的方向朝我们快速逼近。马安的土耳其部队有骑骡步兵与正规骑兵团,也一再扬言要找阿布塔伊族的碴。所以我们跃身而起,准备迎战。

    奥达拥有十五个人手,五人身手尚称矫健,其他都是非老即幼。不过我们队上有三十名壮丁,我心想那位土耳其指挥官运气真背,想来突袭豪威塔特族人,偏偏遇上一队身经百战的印度机枪手来此做客。我们蹲伏备战,并将骆驼藏入较深的河道间,再将机枪架在这些天然战壕中,以树丛作为绝佳的天然屏障,同时监控两侧八百码的距离。奥达将他的帐篷拆掉,并将步枪兵列队准备射击;我们于是好整以暇地等敌军到来,待那些骑士接近时,才发现是阿里·伊宾·胡笙与阿贝德·卡达,他们由敌军阵营的方向前来杰佛。我们欢欣雀跃地与他们会师,穆罕默德也再度端出马铃薯与米饭招待阿里。他们昨晚穿越铁路时遭敌人射击,折损了两名人员与一匹马。

    第七十三章班尼沙赫族人

    劳合将在此地与我们分道扬镳,返回凡尔赛(versailles),我们要求奥达支援一名向导带他穿越铁路。找人倒不成问题,最棘手的是坐骑;因为豪威塔特族的骆驼都在草原,而距离这片不毛之地最近的草原,远在东南方外一整天的行程。我自己提供这位向导一匹骆驼,解决了这个问题。我选中的是高龄的加查拉,它害喜的情况比我们想像的还要严重,在远征结束前,它必然无法胜任快马加鞭的驰骋。所以,我将它交给拥有舒适坐鞍且乐观开朗的桑恩,借以交换他的骆驼,此举令豪威塔特人为之瞠目结舌。他们将加查拉视为当地最出色的骆驼,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来争取骑它的荣誉,如今却交付给一个小兵,这名小兵红扑扑的脸与因为眼球炎而红肿的眼睛,看来像个泪眼汪汪的妇人;劳合说,看来有点像被绑架的修女。看着劳合离去是件憾事。他善解人意,屡有妙计解难,总是殷殷祝福我们能达成目标。此外,他也是我们在阿拉伯遇到的人当中惟一受过高深教育的人,这几天来我们经常让心灵共同翱翔,天文地理无所不谈。他离开后,我们再度面临无止尽的战争,蛮族,骆驼。

    英国人开炮

    晚上便在这些令人厌烦的俗务中展开。豪威塔特族的问题必须设法解决。入夜后,我们聚集在奥达的火堆旁,我花了数小时不断向这些被火光照得满脸通红的族人表达我的观点,竭尽所能地向他们委婉解释,有时他们听懂其中一点,有时又听懂了另一点(当他们听懂一句话时,很容易看到眼中的神采),有时则会误解我的意思,或是毫无反应,白白浪费宝贵的几分钟。阿布塔伊族的精神与体格一样坚强,但工作的压力早已使他们信念的热火燃烧殆尽。

    我逐渐地获得认同,不过直到近半夜仍争论不休,这时奥达举起拐杖喝令肃静。我们竖耳倾听,搞不懂到底出现了什么危险。过一阵子,我们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惊然的回音,这种鸣响的节奏太模糊、太广阔、太徐缓,令耳朵一时无法察觉;听来有如远方低沉的闷雷。奥达抬起憔悴的眼睛望向西方说:“英国人的炮火。”艾伦比将军正准备发动攻势,这助益良多的炮火声使我的论点无需再多费唇舌便拍板定案。

    隔天早晨营区内的气氛融洽,一团和气。老奥达这次面临的困境已获得解决,他亲切地拥抱我,言归于好。最后,当我站到我那匹蹲踞着的骆驼旁边时,他跑出来,再度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他在我耳旁低语“提防阿贝德·卡达”时,我感受到他粗糙的胡子拂过耳朵。我们有太多事要谈,一言难尽。

    我们继续往无边无际但美得出奇的杰佛平原推进,直至夜幕低垂时到达一座打火石陡坡的山脚,这座陡坡像耸立于平原上的一片绝壁。我们在遍地蛇虫的树丛间扎营。我们推进的路程很短,走得相当悠闲。印度人显然不善于跋涉。他们由威治港进入内陆已数星期,我原本以为他们骑术高超,可是如今,他们骑着最好的骆驼,费尽吃奶之力,一天也只能走三十五英里,这对队上的其他人而言,简直像在度假。

    有生以来心情最平静的时刻

    因此,我们每天都很好过,毫不费力,体能毫无负担。风和日丽,草地上薄雾笼罩,阳光和煦,傍晚的凉意使行军平添一股奇特的祥和气氛。这个星期是属于初冬的暖和天气,日子过得像值得回味的惬意梦境。我只觉得非常舒适怡人,空气中充满欢乐,我的朋友们全都心满意足。这么完美的情况一定不会持久;不过眼前的祥和因为未受任何宗教期望的挑战,只加深了秋意的静谧。我觉得无忧无虑。这段日子,几乎可称得上是我有生以来心情最平静的时刻。

    我们扎营午餐及午休——士兵们一天必须吃三餐。这时警报忽然响起。一队骑着马与骆驼的不速之客由西方和北方出现,飞快包抄过来。我们抓起步枪。印度人已经习惯在瞬间应变,立刻架起机枪跨上骆驼备战。虽然置身于这开阔地带极为不利,不过我们还是在三十秒内部署出防御阵势。我的护卫队守在每个侧翼的前头,衣着光鲜亮丽,趴伏在灰色的矮树丛间,步枪紧贴在颊上。四组穿着卡其服的印度人握着机枪蹲在他们身旁。他们后面是阿里亲王的人马,亲王本人站在队伍中间,未戴头巾,眼光锐利,轻靠在步枪上。随后是骆驼队驱赶着坐骑到我们后方接受火力掩护。

    这是队上所摆出的架势。我暗自赞叹我们的应变能力,阿里亲王则叮嘱在未受到攻击前不要开枪,这时阿瓦德开心地笑着,跃起身来朝敌人跑过去,友善地高举双手挥舞着。他们胡乱朝他开枪。他趴下来还击,朝最前面的骑士开了一枪。这从头顶飞过的一枪及我们沉着应战的架势,使他们阵脚大乱,踌躇不前,经过一分钟的讨论,他们才无奈地挥动斗篷当旗帜,对我们的信号做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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