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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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合心之约

    寒冷的西北风慢慢刮起了,温度已经随着白昼的青春渐行渐远。从早上起来,天就灰蒙蒙的,到下午,就稀稀下起雨来,秋媚扒在窗边,嘟着嘴愁了半天。

    玉鹊进屋来,忧心道:“小姐,天冷着呢,到屋里来吧!”

    “这天怎么还不下雪,就只下雨呢?”秋媚说着,也没动。

    玉鹊到窗边来,看了会,道:“小姐,你看,这雨里夹着雪呢!”秋媚一下活跃起来,头靠着窗,少女初开的情丝又在满天漫飞了。

    接近傍晚,雪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这场雪有千军万马之势,任仇敌凶悍野蛮,亦不能阻挡。

    却说秦恪见下午下起雪来,也甚是欢喜,却是在休息前想起一件事来,便连忙吩咐厨房做些糕点,完了送到屋里来,满桐好奇道:“少爷怎么这么快就饿了?”秦恪只笑着没答他。

    第二天早晨,玉鹊送水到小姐屋里,却不见了人。原来秋媚怕被人知道,便早早起来,偷遛上山去了。

    来到梅林,便见白雪层层叠叠覆满整片山林,梅花繁盛如往,红若少女炫赤之唇,郊野无人的寂寥与宁静在梅清淡淡的幽香里如停滞了的时光一样漫长,有时雪从枝条上落下来,发出簌簌响声,更加重了无忧少女甜蜜美丽的惆怅。杂草间尚留有秋残时分的枯干半黄之迹,稀稀疏疏间又见去年彷徨徘徊之处不意发现的荒野人息。

    真若往常,他来了。

    秋媚欣喜异常,循着秦恪的足迹找过去。这一次,秦恪正对着自己来的方向,站在梅林深处等她。

    秋媚走近,秦恪笑道:“今年梅花依旧繁盛,我还怕姑娘不来了呢!”

    “怎么会?大哥哥不愿错过这良辰花期,秋媚有幸知此佳境,又怎么会舍得错过!”

    “看来,我和姑娘算得上半个知音了!”

    秋媚笑得益加柔和:“倒是你,我爹最近在忙着给我找嫂子,大哥哥和我哥哥年纪差不多,我还怕大哥哥有了妻子,不会来了呢!”秋媚虽说得大方,心里却是在砰砰跳个不停。

    秦恪听完,柔声道:“家里尚未娶妻,若是得了钟爱之人,必也会带她来这世外桃之地!”

    秋媚有些许黯然,表面却依旧平静,道:“可秋媚觉得,若是真有缘,她会不邀自来呢!”

    “也许吧!”秦恪一个恍然,“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秦恪说着,就从胸间拿出一包用纸包的东西来,递给她。

    秋媚心下好奇,拿过来打开,是一包绿豆糕点,可把她高兴坏了!

    “你怎么给我带吃的了?”秋媚说着,就拿一块放到嘴里。

    “我记得你说过,不能轻易出家里来,若是你来了,必定是悄然而来,顾不上吃东西,我说得对吗?”

    秋媚见他说中了,顽皮道:“大哥哥哪里是我半个知音,大哥哥会听我肚子里的话哩!”

    沉默良久,这会的寒风吹得异常地和缓。

    “大哥哥,我们到处走走吧,走没有人走过的雪地,就有一种想要把世间各地走完的兴致,大哥哥有这种感觉吗?”

    “我也有这种感觉。”

    他们本是并排着走,秋媚却一下停下来,道:“大哥哥,你先走,我走你后面。”

    秦恪不知其原因,诧异道:“这是为何?”

    秋媚笑着没答,只是让他先走。

    走了几步,秦恪扭过头来看她,只见她踩着自己的脚印在走,于是停下来想问问她原因。秋媚只顾着看脚印,不料秦恪突然停下来,给一头撞上了,她脚跟没踩稳,就要倒下了。多亏秦恪敏捷,一把把她拉住,可秋媚手里的糕点全掉到地上,她也没多想,又蹲下去捡。

    “你是有多饿,都掉了,还要捡来吃不成?”

    “掉在雪地上,也没弄脏,大哥哥给我的,丢了岂不可惜!”

    秦恪一时无语,等她站起身来,便问:“你不跟我一起走,为何只在我后面踩我的脚印走?”

    秋媚乐呵呵地说道:“我跟着你的脚印走,无论大哥哥去了哪里,我都能循着你的脚印找到你!”

    秦恪听了也没对话,垂下眼皮,转身继续走着。

    要是有心,你就不难发现,在梅枝梢端,常常有一些球状的水珠,它们是因为水滴来不及落下就被冻住而形成,这些水珠使她们的周边益加晶莹。

    他们在晶莹的世界里穿行。

    梅花继续散着纯洁的芳香,梅花悄然已绽羞涩之红。

    在有梅清的银装之地悠然慢行,是白,是净,是一生一次的云淡风轻。

    秋媚一开始心里兜兜转转,现在一下子全没了犹豫,在后面说道:“大哥哥,我作了首诗,我念给你听,你看写得好不好,行吗?”

    你在前面温柔的吹风撒雨,已经有人紧随你,冬来仍有花开。

    秦恪很是意外,停下转身来看着她:“雪中吟诗,很有雅味,我很想听呢!”

    “大哥哥那得好好听,”秋媚向四周走几步,吟道:

    雪花密,路人稀,深野梅影迷。不敢迟延误花期,玉帛瑶池离。山灵奇,知音怡,病花恋温语。后山红女愿为妻,秋媚住河西。

    樊秋媚要念最后一句的时候,便缓缓抬头怯怯地看着秦恪。

    她觉得他的脸如温玉,柔软得像初露尖角的梅。

    带有绵绵初放情调的期待总是了无边际。

    秦恪听她念完,已经吃惊得不能自己,内心惶惶如第一次她在朦胧里叫他以后娶她。秦恪第一次听她说话便觉得她是个直白没有拘束的天真小姑娘,不料她竟能如此自然地表达情感,自然到一直自然的他不能自然。在她面前他虽是个可以以她长者自居的人了,却没想到此刻他竟会内心慌张到如此的窘迫之地,自己要怎样回答她才合理呢?

    从去年回去就一直期待下雪的他,是怎么回事呢?

    可是,只是,她还是小孩子。

    “樊姑娘,你还太小,这……”

    “我九月就已经满了十三岁,等再过两年,秋媚就长大了!”没等秦恪说完,秋媚就打断他说道。

    “只是,就算两年后,我尚未婚娶,姑娘那时已经懂事,又另有佳郎,那我岂不成了姑娘的烦恼!”

    秋媚听他说完,想了会,便拿出随身所带的匕首,朝指间划了一刀,鲜红的血立刻就冒了出来。

    秦恪慌张道:“你这里干什么?”

    秋媚只看着他笑,随手就把血滴进一朵半开的梅花里:“‘我心非石,不可转也’,大哥哥在我心里,就是一枝开在雪地里的梅,我爱慕大哥哥,就如同我的血已融入梅心,此生再无法开脱了!”

    说完,秋媚就从腰间拿出自己绣的荷包来,递给秦恪,笑着说:“月儿姐姐想嫁给郑公子,就给他绣了荷包,我想嫁给大哥哥,所以我就给你绣了荷包,大哥哥愿意娶我吗?”

    秦恪再陷沉默,秋媚那汪水晶晶的眼睛,他看着就再也舍不得移开了。

    有人原本就不是一片平静的海,坚石投来,怎能不起波心。

    秋媚见他这样,却是垂下眼,伤感道:“大哥哥说,你若是有了钟爱之人,必带他来着这世外桃源之地,秋媚却以为,这梅林是你我私有,秋媚再舍不得与人分享了,大哥哥舍得吗?”

    秦恪认真道:“梅花长在郊野幽静之地,万不可受了惊扰!”

    秋媚笑若朝葵:“那大哥哥愿意收下秋媚的荷包吗?”

    秦恪这才仔细看,荷包上绣的是一朵雪中红梅,应景更极应情,他轻松释然,拂去担虑,笑着接下了。

    细水涓涓长流,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