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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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fri apr 05 11:25:16 cst 2013

    那是民国38年,也就是1948年的仲夏,一个据说要迎来“解放”的年代。在马宁儿的生活中,他不是很懂“解放”的概念是什么。

    那些战争、动乱、国恨家仇和他都没有关系。只因为他住在乡村,一个偏僻到村里到镇上30里,镇上到县里,快马得近三天的地方,这还不算上他从山上到村里走路得半天的脚程。这也是马宁儿选择留在这里的原因,早在十二年前他就已经设定好了这里的一切。所幸如他所料,他得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所以,全国在日本人和国军还有红脑壳打成一团的时候,他在种田。苏联和美国加入反法西斯战争的时候,他也在种田。红脑壳把国军打得节节败退的时候,他还是在种田。

    与世无争,什么都和他没关系,这就是他当初选在金溪隐居的缘由。日本人长什么样他也不知道,红军他也没见过。学生们发的宣传条条倒是有收到,但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和天书无异,转手丢到哪都不会去记的。外面世界的变化,只在他偶尔去的镇上茶馆里、那说书老头的唾沫间若隐若现。马宁儿认为自己会这么平静的渡过后半辈子,但这一天,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他的岁月。

    那天他刚用一只小山鸡,从山下铁匠那换回一块上好的磨刀石。刚一路小调哼着赶回家里时,一眼看到大门洞开,院子里的鸡笼被踩成了筛子,护院的狗也不见了!这情形十之七八是有人来过,马宁儿心头有气,正要破口骂娘时,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马宁儿的耳力极好,这一听,他便脑补出了屋里的情形。声音的方位、轻重、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又是多重的东西使它发出的,瞬间在他心里有了一个完整的影像。他知道来人还没走,正猫在门旁等着他进去!

    马宁儿左右衡算,对方最多也只有一人!以自己的身手,就算来人掌着匣子炮,也未必能占着便宜!马宁儿心里冷笑,佯装不知屋内有人。先将院里收拾了一番,这才慢慢朝门口走去。但他并没有真的进门,只刚走近,猛然间跃起就是一记回踢!这一脚十成力气都用上了,泥坯墙受不了力,硬生生被击穿一大块!只听得墙后一人一声惊叫,立即就被生硬的泥块砸倒在地!

    马宁儿迅速进得屋内,他脚法飞快,不等那人有爬起的机会,迅速上前就是一脚踏住对方的脖!再手上一抖一转,七寸短匕已然反握于手心。看似信手一招,那把匕首却恰到好处地戳在来人的脸上,抵得皮肉凹陷却又未曾见红。但马宁儿知道,疼的感觉是肯定有的,他这才定睛去打量!那人惊魂未定,想叫又叫不出来,满脸的惊恐和愤怒。他直勾勾地等着马宁儿,脸色涨得通红,只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一句话:“我草了你娘!”

    来人非常邋遢,蓬头垢面地仿佛几年都未曾洗过,满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恶臭。头发更是乱糟糟的,好比被猪拱过的稻草,肆无忌惮毫无章法地长了一大蓬。遮住了大半个脸庞,也无法得知长得什么模样。再看那一身,更为荒唐!明明已是入夏的天,却还裹着一身破烂的黄色呢料军衣,也不怕把自个捂臭了!

    马宁儿见到这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心里寻思着:“都说国军现在被打的节节败退,这人怕是被打散了,流落此处的逃兵吧?”但马宁儿不在乎对方的身份,在他这里,天高皇帝远。要是惹得他不乐意,就是个王爷他也敢照样杀了!

    但又有一点,他这也确实偏僻。若是寻常日子,恐怕樵夫都难得遇上两个,又怎么会有人来呢?马宁儿决定先不忙动手,弄清楚这人再说。不过看他刚才那口气,马宁儿也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想到这,马宁儿手上稍一用力,匕首顿时刺进对方脸颊一分!

    刀口顿时见了红,那人吃痛挣扎起来,奈何脖子被人踩着,想动又没法多动,只好从喉咙里叫了一声!马宁儿却不理会,手上又是一推,刀尖直接顶在了那人的颧骨上,并开始微微地左右转动起来!马宁儿毕竟在道上厮混多年,要折磨一个人,对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那人果然吃不了痛,眼见着血汩汩流下,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了。终于脸上露出了哀求的神色,低声吭哧道:“好汉留情,慢着下手,我有话说!”

    马宁儿不言语,探手在对方身上摸索一番,没发现有利刃火器后,才将那人松开。

    马宁儿就问:“哪里来?做什么?” 那人爬将起来,眼色中还带着恨,但又不敢过分的显露出来。只看了马宁儿一眼,便将目光移到别处,看的出他在强忍自己的情绪。但他一开口,骨子里的那股子桀骜不羁,还是显露无疑:“我是个外乡人,今日路过宝地,只是想跟你打听个人!若是东家知道,有劳知会一声!不敬之处,还请海涵!”说着背对着马宁儿抱了抱拳,算是赔礼!

    “那我要是不知道呢?!”马宁儿戏谑起来。

    那人闻言,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了,抬脚便往门外走去! 马宁儿突然觉得这人有趣,若是求人,也必要有个求人的样子。但他求人,却仿佛是别人欠了他的,让马宁儿不觉对这人有了几分好奇。便开口拦着对方:“我在此地还算有些时日,高下要寻人,不防说个一二,或许我还能帮上一些!”

    那人果然停住了脚步,略一思忖后侧脸回道:“我一路打听,得知此处附近该有个叫老佛的人,但苦寻半晌,未果。不知东家可否认识?”

    马宁儿心间一沉,老佛这名号早不知有多少年岁未曾听人唤过了,除去十二翎的那些同袍外,断然没有他人知道!这人既然叫得出自己名号,必是和自己有过面缘,难道… 马宁儿思绪翻飞,心里闪过多种猜测,但表面却不露声色道:“曾听人说过此人,但他一年前还住在南坡,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如果高下有兴趣,我可以为你领路。只是,不知道高下要找这人做什么?”

    来人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满心惆怅。他幽幽叹道:“不必了,我已经找到他了!”说着,那人将身子转了过来,正对着马宁儿,笑道:“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十三年前府后山坡之约!”

    马宁儿当下一惊,他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但苦于一时叫不出口对方名字,只诧异道:“你是!”那人点了点头,伸手撩开面前的头发,回道:“我是!马师兄,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十三年前随十二翎失踪的左姓青年,这日一见,犹若时光倒退。昔日之情宛如昨日,一桩桩涌入马宁儿的脑海,历历在目无法忘怀!

    左姓青年,本姓周,青田人氏。生于1915年,幼时被拍花党拐至湖南,后被贩入左宗棠一远亲家中留作家丁,遂易姓为左,名良字戎山。民国19年,被强征入伍并加入中原大战,九死一生后随难民逃至鄂北,结识了时任十二翎雀堂的堂主陈契,同年农历10月入会。

    1932年,被赏识升任为雀堂山骑掘头,手下共十四人。为人喜怒无常,善工于心计,且心狠手辣脾气暴戾,故知己极少而树敌颇多。 但马宁儿在他眼里,是一个例外。相似的身世背景让两个岁数相仿的人有了许多共鸣,一个人再坏也终究会有朋友。

    对于左良而言,马宁儿就是那唯一的一个。他认为,马宁儿就像他人生中的最后一面后盾,如同娘家般,不论何时何事回来,师兄都会待他一如既往。 但他不知道的是,马宁儿和当年已经有了不同。如果说岁月是一块磨刀石,这石头早已经将马宁儿所有的尘心洗磨平整了。村野生活了十几年,马宁儿早已看开了名利,也安于了平凡。他甚至厌恶有人闯进他的生活,哪怕是他曾经当成手足的左良也不例外。

    只不过马宁儿无法将人拒于千里之外,这里面有一个约定,涉及到男人的颜面。十三年前自己确实许过诺言,决不能轻易撕毁,最起码暂时安顿好对方也是应该的。再者,这些年虽然已忘却了很多往事,但十二翎的突然消失,终究是他心里无法释怀的疙瘩。不管马宁儿怎么掩饰,一旦被翻出来,他还是想知道!于是,他决定留下左良,先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