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土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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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箭之交响

    时间来到晚上八点整,开战的锣声敲响,点燃了观众的激情。

    苏彻深吸一口气,从容走入角斗场,仿佛走入了躁动的海洋。他的对面,射手格林有气无力地向观众席挥手致意,像大人在敷衍一群讨要糖果的小孩。然而看台上的热情丝毫没有停歇,更有众多女性高喊着“爱你”陶醉不已。

    但热闹是他们的,苏彻此刻只余平静。就在方才,他感到了一阵莫名地轻松,随后就收到了“阻绝模块移除”的讯息。相当一部分的角斗士都具有活性精神力,在战斗之前移除阻绝模块自然是应有之举。

    苏彻感到自己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担,又像打开了一道闸门,一股暖流倾泻而出,充斥全身。在那暖流的抚慰下,他感到自在而满足,就像躺在母亲的子宫里。手中的武器让他感到踏实,无论重量还是长度都恰到好处,这一刻,它们就像自己意志的延伸,是可以信赖的伙伴。

    这样的美妙感受苏彻曾经零星地体验过,在儿时被同龄人欺负、奋起反抗的时候,在军校被教官特训、突破极限的时候,在任务中与敌人搏斗、生死一线的时候。苏彻喜欢战斗,喜欢热血在身体中激荡,喜欢在危机的边缘跳舞,将积郁的一切尽情释放。每当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鲜活的,有用的,自由的。

    对,这正是他渴望的战斗。

    观众席的喧闹逐渐平息,所有人都注视着场下两位角斗士。苏彻按捺住兴奋,蓄势待发。他的对手卸下弓箭,却没有动手。他似乎无意率先抢攻,这对于射手来说并不多见。真是个过分自信的家伙。

    苏彻感受着胸臆中激荡的热流,如满月下奔涌的潮汐,不断拍击着崖岸,一浪高过一浪。

    必须尽快突破第一层壁障。

    苏彻默想着,首先发起了冲锋,他一开始就发挥出惊人的速度,在黄沙中带起一道烟尘,并且越来越快。在奔跑的同时,他的眼睛始终锁定在对手身上,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格林不慌不忙地握紧右手,他的手心有光芒闪烁,往前一挥,一片光幕落入两人之间的黄沙,消失不见。苏彻看到了其中闪烁的光团,大约有五六个之多。这是什么?某种特殊的能力?或是陷阱?苏彻已经记住了所有的落点,又怎么会傻傻地踩上去。

    格林拉弓搭箭,两支血红的箭矢瞄准苏彻,引而不发。他还在等待机会,等待苏彻暴露出弱点,可惜他不会—

    冲锋中的苏彻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就像即将迈入深渊。

    不可能?!他迈出的脚尚未落地,正待发力的右腿陡然猛蹬,身体跃起,在半空缩成一团,左手持盾牌挡在正下方,右手护在胸前。有什么东西涌到了他刚才即将落脚的位置,极度危险。但更大的危险来自前方,他的眼睛依然凝视着格林。

    来了!盾牌下的沙地中突然发出一声轰鸣,飞溅的沙粒还不及散开,就已在空中气化,升腾。苏彻像正面撞上了一头奔牛,在剧烈的冲击中被抛向半空。持盾的左手几欲断裂,五脏六腑都如遭碾压,苏彻竭力不去理会这些痛处,他的眼睛依然锁定格林。

    视线中,格林松开右手。“咻—”两支箭矢发出轻鸣,离弦划出两道弧度,先后射向苏彻咽喉和胸腹。

    苏彻脚踩盾牌,在空中获得短暂的平衡,右手持剑划出一个圆弧,将两支箭矢先后劈落。箭矢上传来的力量意外地强劲,苏彻短剑险些脱手,他借着武器交击的冲力落向地面,就地翻滚,起身后不敢停留,沿着曲线向格林冲去。

    敌人意外地棘手,必须更快突破壁障。

    黄沙之下,还剩余五个致命陷阱,它们可以移动,很可能还受到格林的控制。苏彻略一回想,陷阱靠近的速度并不快,如果不撞上埋伏,就不拍被追上。现在场内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格林脚下,他总不会疯狂到让陷阱在脚下爆炸,波及自身。

    疾跑中,苏彻俯身滑行,撑地,躲过一只箭矢,挥盾磕飞另一只。他变换路线,再次以弧线冲刺。眼看格林搭箭再射,苏彻不再保留,他猛然发力,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撞向格林,两支箭矢刚一离弦就磕在盾牌上被弹飞而去,苏彻余势不减,以雷霆万钧之威奔腾而去—

    意料中的碰撞并未发生,就在盾牌将要及身的一刻,格林身体化作一团青烟,拂过苏彻肩侧,最终落在他身后五米。脑后响起了弓弦绷紧的声音,这一次比方才更为沉重,仿佛即将赴死的秋蝉发出最后一声嘶鸣。苏彻旋身抬盾,箭矢带着凄厉的啸声与盾牌正面相撞,将苏彻击退数米。

    还没完!苏彻脚面在黄沙中犁出两道沟壑,勉强止住退势,不及停下便向右侧跃出。

    身体尚在半空之中,他的左后方迸发出更加强烈的爆炸,地面都为之震颤,苏彻好像与一架运载火箭插身而过,身体被冲击波抛向高空。惊弦声接踵而至,格林不理结果,搭弓再射,四只致命的箭矢划过各自预设的路径,先后往苏彻袭来,犹如死亡乐章中四枚跳动的音符。

    苏彻仓促抬盾抵挡。第一箭撞在盾牌边沿,将盾牌打得倾斜。第二箭以更大的力量撞在翻转后的盾牌一角,苏彻再也握不住这最后的壁垒。第三箭擦过苏彻右手虎口,短剑落地。第四箭直取头颅,避无可避!

    不行,还差一点,不能在这时落败!

    苏彻猛地抬起左手,反手挡在箭锋之前。箭矢刺入手掌,钻心般疼痛。然后没有丝毫停歇,继续蹿入手臂。苏彻全力收缩肌肉,只为增加哪怕一丝的阻力,手臂往外挥出,带着箭矢改变轨迹。箭尖沿着臂骨刮擦,刻出一道深槽,肌肉如败絮被绞烂,血管爆裂,血如泉涌。从箭尖刺入手掌到穿破肱三头肌飞出,只经历了短短的0.3秒,这短暂的一瞬却足以令常人崩溃。突破阻挡后,箭尖划过鬓角,将热血洒在苏彻脸颊。

    角斗场内沸腾起来,欢呼、咒骂、嚎叫此起彼伏,喷涌的鲜血让观众忘乎所以,空气中弥漫着躁动和欢愉。

    苏彻落地,虚弱又鼓舞。他终于打破了壁障。奔涌的浪潮席卷全身,帮助他守住了最后的神志。他收缩右手背面的肌肉,手指恢复行动。左臂上仅余的肌肉向中心收缩,血流勉强止住,再撕下一道布条扎紧。

    目光锁定格林,这真是一位可敬的对手,当他诡异地从自己眼前消逝的时候,苏彻已经准备着迎来一场狂风骤雨般的打击。但对手的惊艳仍然出乎他意料。一个射手,却能拥有如此强的爆发力,可以将进攻组织地如同一场交响乐,各个乐章衔接得妙到毫巅,杀机不断。

    离开战不到一分钟,他就在最后一箭的压力下突破了壁障。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一分钟,但是他终于还是赶上了。或许是解开了阻绝模块的缘故,苏彻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敏锐。他的知觉在身周肆意延伸,一切微小的变化都尽收心底。他可以调动每一块肌肉,做出最精确的动作,准确地踩中一颗沙粒;他胸臆中的热流激荡不休,所有疲累和伤痛在其冲刷下都如积雪消融。

    苏彻将右手伸向了大腿外侧的匕首,只要一次投掷就能—

    不,不能暴露现在的状态,要忍住。

    苏彻右脚在黄沙中轻轻一踩,将短剑弹起握在右手,轻巧地拨开格林匆忙中补射的两箭。然后他开始冲刺。

    格林双手握于胸前,再次洒出十余枚光团。这些光团没入黄沙,如原油滴入湖泊,虽被容纳,但终究不同质。它们有的向自己涌来,有的随意分散在两人之间,有的汇集在格林身后。像一群蛆虫,缓慢而致命的蛆虫。

    蛆虫向他爬来。苏彻沿着曲线前进,避开脚下的陷阱。然后加速,陡然改变路线,躲开了等候在前的陷阱。格林的动作终于显出一丝迟疑,他的右手已经抓住了披风。

    又要故技重施么?

    不等苏彻送出短剑,格林右手一挥,身体在披风遮蔽下化成一道残影,脚下踩着玄妙的步伐,向右侧十米开外飘去。

    苏彻跟着向右急转,抛出手中短剑,插在八米之外的黄沙中。右手下探,往前抖出。

    格林停步,熟练地抽出两跟箭矢,搭弦—

    黑影划向他持弓的左手,格林被迫变招,用弓背击飞匕首。

    这一瞬间,苏彻已经拉近了一半距离,格林再次举弓。

    苏彻右手再抖,匕首瞬息而至。在格林右臂上划出一道血痕。已经没时间了,格林右手转向披风。

    苏彻发起了最后的冲刺,携起黄沙中的短剑,挥出一道寒光。

    格林右手抓住披风猛扯,身体在原地淡化。寒光划破虚影的脖颈,洒出一捧血花。虚影再次凝实,鲜血喷洒,染红了绿的披风,身躯跌倒,在黄沙地上回归虚无。

    结束了。苏彻有些懊悔。像格林这样高人气的角斗士,一定会有人愿意出价争夺裁决权。这最后一剑可是划碎了数万乐土币啊。可惜,真是可惜。

    欢呼声渐渐平息,观众不解于眼前的逆转,场内鸦雀无声,继而嘘声渐起,倒彩连连。主持人终于回过神来,用连珠妙语化解尴尬。

    “出人意料的结局!苏彻选手在极度劣势下绝地反击,为我们奉献了一场完美的反杀!他的意志和决断为他迎来了最终的胜利!感谢两位角斗士为我们带来这场激动人心的厮杀!这就是野火的魅力。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苏彻对着摄像机方向挥挥手,顶着无数崇拜或愤恨的眼光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