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咖啡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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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终要远走,终不能留

    乔南和于紫蓝一起回家,一路无话。( 起笔屋最快更新)到家时,于妈正指挥杨伯伯收拾行李,收拾妥当,将行李箱堆在了墙角,静待离开。

    于妈这几天的心情很好,时常嘴角含笑,可能未曾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会有转机,有些惊喜。于紫蓝推开门时,杨伯伯已为两人拿好了拖鞋,冲于紫蓝小声说,“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说。”

    于紫蓝穿上拖鞋,大步随着老人到了阳台,老人穿了军绿色的大衣,站的挺拔,却忧心忡忡。

    “我刚刚听了广播,说是飞美国的航线遇上了新一轮的降雪,于琳身体又逐渐在恶化,要不然咱们延期去吧。”

    语气真挚,颇为关心。

    于紫蓝点点头,回答说,“我和乔南商量一下。”

    杨伯伯叹口气,说,“如果可以,和纯棉那孩子商量一下,我多嘴一句你别不爱,乔南乖巧可爱,但是和纯棉比倒不够老成,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于紫蓝听了这话,顿时有几分堵心的感觉,但还是微笑点点头,算是给了老人一个答复。

    返回客厅时,只剩于妈一个人躺在榻榻米上看电视,那些小品里的老段子仍逗得她哈哈大笑。

    “老妈,乔南呢?”于紫蓝四顾无他,问说。

    于琳朝卧室的方向努努嘴,轻声答,“刚刚接了个电话。”

    于紫蓝迈开小碎步,朝门口走去,门虚掩着,可以看见男生焦虑地来回踱着步。

    “我不管她,反正她也不是我亲妈,调查就调查吧,我不回去。”

    。。。

    “奶奶你要注意身体,等这边的事情办完了,我就回去看您。”

    男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间断地传到了于紫蓝的耳朵。认识这几个月,乔南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母亲,只说过他那个可爱又热心的奶奶。

    现在听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多少幸福光环后面都隐藏着不可言说的伤痛。

    于紫蓝小心翼翼退后,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心不在焉。

    “今天的婚礼怎么样?”于妈看着出神的于紫蓝,笑笑开口问。

    于紫蓝听见,回过神来,将双手搭在她肩上,为她轻轻揉着。说,“很好啊,天气也好,婚礼也好。”

    语气里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敷衍。

    于妈不以为意,笑着叹息,“真希望以后我也可以参加你的婚礼。”

    话音刚落,眼泪混着微笑洒落一地。

    于紫蓝看着于妈的样子,正要安慰,端了粥的杨伯伯快速走出来,将粥放在桌上,责备说,“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样,正月可是不能掉眼泪的。”

    于妈听了,用袖口擦了擦眼睛,温柔反驳说,“我就是高兴,这可不算。”

    语气里有于紫蓝很久未听到属于女人的温柔。

    杨伯伯复又端起桌上的粥,坐在她身旁,一口一口喂着。于紫蓝识相地站起来,说是回房间收拾行李,推开房间的门就看见乔南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床上。

    于紫蓝踮着脚走过去,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嘴里嘟囔着,这眼睛闭着,不知道是真醒还是假睡。

    男生听见,猛地睁开眼睛,骂了句猪,一跃而起。

    于紫蓝撇撇嘴说,“没睡着就赶紧出去,我要收拾行李了。”

    说完转身要走,哪知刚伸出脚,被身后的男生紧紧抱在了怀里。乔南将头埋在她的勃颈处,痒痒的触感让她全身微颤。

    正要挣脱,一滴温热的眼泪顺着耳后流了下来。于紫蓝只好静静站着,纹丝不动。认识了几个月,她没见过他生气甚至感伤的样子,现如今这般,她真的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是我妈妈,你知道吗。”乔南闷闷的声音传来。

    于紫蓝轻声回说,“谁啊?”

    “杨书琴。”乔南回答,有些但不经心。

    “啊???杨书琴是你妈妈???”后两个字的颤音功力十足,于紫蓝只觉得哭笑不得,她从来没有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不想这时剧情竟然这般峰回路转,果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我刚出生就随着杨书琴回到法国,杨书琴那时有个女儿,领养的。叫乔丝。”男生像是说书般,娓娓道来。

    于紫蓝听了,张大嘴巴,用手托着下巴,防止它被无情地惊掉。

    “那个男人很爱杨书琴,但是奶奶说,她不准许一个不能为她生个孙子的女人进乔家大门,一直加以阻拦。后来,杨书琴回国,说是寻找偏方,回去时就带了刚出生的我。”

    “奶奶当然不信,但是做了亲子鉴定后,又决心把我留下来抚养。原来是因为我和那个男人一起去体检,检查出来不是杨书琴而且他不能生育。”

    “那个男人很快郁郁而终,杨书琴继承了他的公司和大部分财产,一直发展到现在。”

    乔南娓娓道来,仿若只是在讲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于紫蓝挺直了脊背站着,给他最有力的依靠。

    “刚才是奶奶给你打的电话吧?”于紫蓝放轻语调,温柔问说。

    乔南点点头,嘴唇的湿热碰触到她的勃颈,开成一朵羞涩的牵牛花。

    “那你回去吧,这个时候家里需要一个男人。”于紫蓝在他的怀里转了个圈,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他,安静开口。

    乔南看着面前女生娇柔美好的眸子,低头在她的鼻尖轻轻一吻,“那我马上回去,后天飞去美国和你汇合。”

    于紫蓝点点头,握住他的手,安慰说,“放心吧,我们都会平安无事,度过此劫的。”

    晚上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杨伯伯来自河南,说是那里的捞面很美味,给她们母女俩做来尝尝。于紫蓝坐在沙发上,为于妈剥瓜子,端茶倒水,却不见她吃喝。

    于紫蓝看着母亲逐渐瘦弱的样子,心中的痛复苏成长起来。初十很快如期而至,于紫蓝接到乔南的消息,说是杨书琴现在被取保候审,他买了当天的机票,飞去美国。

    于紫蓝拿着电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宴纯棉,不知如何作答,乔南急了,问说,“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于紫蓝强忍心里的不安,扬起嘴角,回复,“没事的,晚上见。”

    便挂断。

    宴纯棉看着女生稚嫩却又倔强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既然我不能劝你留下,那等下我和你一起走吧,路上有个照应。”

    原来是杨伯伯放心不下,私下找了宴纯棉,但是宴纯棉自知自己不可能说服她,所以做了两手准备,能留下更好,不能自己也只能陪着走一趟了。

    “那程宸呢,她怎么办?”于紫蓝放心不下,问道。

    “放心吧,我为她找了看护,没什么问题的。”

    三人很快到了机场,自知由于暴雪航班会延迟,得到通知的三人倒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恐慌失措。航班一延再延,最后索性取消了。

    于妈安慰焦急的于紫蓝,强撑笑颜。机场偏远,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所以只得在候机室等候通知。这期间杨伯伯和王敏都曾打了电话,劝他们回医院。

    王敏说,“你谷叔叔说,你妈妈是绝对不能感冒的,如果引起感染,后果不堪设想。可以去美国,但是过段时间不行么?”

    于紫蓝扭头看着正靠着宴纯棉小憩的于琳,微笑道谢,说,“我们会注意的,而且这个专家是乔南的奶奶好不容易预约到的。毕竟这个机会难得,踏出了第一步,没道理不坚持一下。”

    众人见她意志坚定,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凌晨五点,暴雪停了,飞往上海的航班启航,他们登机离开了洛川。那是于妈第一次坐飞机,十分兴奋,完全不像是重病的模样。于紫蓝看了也十分开心。

    两小时后到了上海,也算是赶上了早上十点五十飞往纽约的航班,还有多余的时间无处打发。于妈也不常来上海,所以吵着要出去看看,于紫蓝想起来王敏的话,自然不同意她出门。

    但是最后拧不过她,只好为她套上羽绒服,戴了围巾帽子口罩,打了的士,赶往东方明珠。她们时间不多,到了外滩,也只是走马观花,在标志性的地方合影留念。

    返回机场时,于妈吃着宴纯棉买来的棉花糖,孩子的娇憨模样。

    再次登机时,于妈许是劳累了,很快在最里面的座位上睡着了,面色潮红。于紫蓝见她睡着,扭头看着窗外,苍茫一片。

    回过神时,左边的男生侧身正盯着她看。

    于紫蓝看着他,问说,“怎么了?”

    宴纯棉不好意思一笑,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可以一起挺好的。”

    于紫蓝听了,沉默良久,而后开口道谢。

    宴纯棉听了微笑,翻开了杂志,不再说话。

    于紫蓝慢慢觉得困顿,合上了眼睛,整个人混混沌沌。梦里的情景不断交织,泪和笑纠缠让她不舍醒来也醒不过来。她梦见她牵着于妈的手走在金色沙滩上,扭头便看见黝黑很多的谷昱泽笑着向她们奔跑而来。

    她松开于妈的手迎向他的怀抱,良久过后,睁开眼,不见谷昱泽甚至不见于妈。只有黑色的天,黑色的水将她慢慢掩埋。

    于紫蓝只觉得有人轻声却焦急唤她,睁开眼却是宴纯棉心疼的眼神。

    “怎么了?”于紫蓝有些不明就里。

    “你好像做噩梦了。”宴纯棉依旧温柔,颔首间,于紫蓝看见自己的左手覆在他的手上,指甲已经陷入他的手背。赶紧拿过手,开始道歉。

    宴纯棉伸出右手,将女生揽在自己怀里,低声呢喃,“没事的,没事的。”

    于紫蓝渐渐平静,不知何时,靓丽的空姐开始派餐,于紫蓝去叫于妈,却见她额上沁着细密的汗,表情很是痛苦。

    一摸额头,竟然是发了高烧。于紫蓝一瞬间慌了神,冲着空姐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倒是宴纯棉镇定下来,对美籍空姐说明了状况,拿了特效退烧药和消炎药喂于妈吃了下去。

    十分钟后,于妈退烧,整个人却还是虚弱无比,没有吃中饭,又睡了过去。于紫蓝焦急自然没有胃口,盯着于妈,片刻不敢离。

    宴纯棉用过午餐,为她叫了咖啡和三明治,逼她吃下。

    宴纯棉低声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于妈啊。飞机要十五个小时才能到纽约,不吃饭肯定不行的。而且手术之后还需要我们照顾的。”

    宴纯棉说的语重心长,于紫蓝自然明白他用心良苦,倒也听话吃了点。

    “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谷叔叔说了不能发烧的,怕是会引起感染。”于紫蓝看着宴纯棉,小心翼翼问说。

    宴纯棉看着女生,眉头结了皱褶。

    于紫蓝看着他严肃的表情,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再一眨眼,眼泪流向鼻翼。都怪我,不该带她去外滩的,江风那么大,肯定是着凉了。

    于紫蓝开始絮絮责怪自己,眼泪汪汪。宴纯棉握着她的手,安慰说,“没事的,只要撑过这十几个小时就好了。”

    于紫蓝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擦干眼泪,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她不想让于妈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熬了很久,终于到了晚餐的时间,宴纯棉为三人取了粥,又为于妈量了体温,于紫蓝算是放下心来。

    于妈喝了一碗粥,脸上复又有了粉色的生气。开始和于紫蓝他们讲年轻时的故事,讲她与苏杭的爱情,讲于紫蓝的出生,讲苏杭的离别,有很多于紫蓝没有听过的故事。

    讲了很久,直到周遭传来人们的或均匀或粗犷的酣睡声音,于妈还是小声笑说着。趁着她没有看自己的间隙,于紫蓝扭头看着昏暗灯光下的宴纯棉,眼泪断了线。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是在回顾她的一辈子,不舍得放过哪怕是一个再微小不过的细节。宴纯棉的眼睛红红的,握着她的手,摇摇头,勉强一笑。

    于紫蓝吸吸鼻子,扭头继续陪她说笑,直到老人渐渐困顿睡去。于紫蓝见没有异状,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的悄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于紫蓝被于妈的呻吟声吵醒。于紫蓝看时,老人已拿掉盖在身上的被子,整个人像是水洗般,于紫蓝为她擦去脸上的汗,额头的温度已经烫的吓人。

    不像第一次,现在她甚至不能唤醒她了。宴纯棉叫来空乘人员,但是老人已经不能服药,所以只好拿了医用酒精和棉签,为她涂在太阳穴,用来退烧。过了几分钟,宴纯棉起身离开,回来时,表情很是凝重。

    “等下我们就会降落在洛杉矶,然后送去急救。”宴纯棉握着于紫蓝冰冷的手,让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说。

    于紫蓝机械点点头,听见广播说明情况,焦急等待着。刚下飞机,就看见救护车等在出口,于紫蓝任由宴纯棉牵着,上了车。

    宴纯棉看着身边瑟瑟发抖,眼神却一刻不离的女生,心脏痛的起了褶子。

    到了医院,两人在手术室外等着,于紫蓝像是泄了气的破败娃娃,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膝盖,眼神无焦距。

    宴纯棉打开手机,很快接到了电话,简短打了招呼,将手机放在于紫蓝耳边。

    乔南刚下飞机,打了电话于紫蓝却只是关机,听杨伯伯说是和宴纯棉一起,所以就给宴纯棉打了过来。

    于紫蓝听了乔南的声音,缓缓开口,“都怪我,我不该带她去外滩,不该带她来美国。如果她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乔南听了,焦急安慰,转身回了机场。

    宴纯棉见她不再说话,拿过手机告知了地方,便挂了电话,这个时候多个人就多个希望。宴纯棉陪她坐着,看见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觉得悲伤铺天盖地砸的他痛苦不堪。

    如果能换她幸存,他情愿折寿,不管多少年,也不忍见他爱的人痛不欲生。

    乔南赶到时,手术已经进行了三个小时,男生没有了平时嬉笑怒骂的模样,只安静扶着女生站起来坐定。

    很快一名护士出来了,不似之前的匆匆离去,这次停在了几人面前。乔南和她交谈了几句,看着垂头流泪的于紫蓝,轻声说,“紫蓝,你要在这里签字。”

    于紫蓝看着乔南手里的纸,摇晃着站起来。

    “这是什么?”

    女生问,声音里有着悲痛的隐忍。

    “病危通知书。”乔南小心翼翼说,将笔递给她。

    于紫蓝看了纸又看看乔南,伸出手,响亮的巴掌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响。

    “这巴掌是因为,你曾告诉我,我可以信你。”于紫蓝说着,签了字,复又坐下。

    乔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却怎么也遮盖不住心中的悔恨,是啊,如果不是他坚持让他们来美国,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还能陪在她身边,她也开始认真听他,巧笑焉兮。可是,这世上能够治愈后悔的不是后悔药,只有救赎。

    宴纯棉见两人僵持着,上前安慰说,“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乔南,毕竟他也是一片好心。”

    可是此刻的于紫蓝哪里听的进去,只巴巴看着抢救室的门。

    一时间,三人无话。

    很多年后,于紫蓝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只觉得像是置身梦里,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就那么短短一天,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失去了爱过她的人,失去了慢慢爱上的人。

    回国时,杨伯伯来接机,看着于紫蓝只是叹息,接过她手里的骨灰盒,哽咽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