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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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落雁悲歌

    阿蛮幽幽的问着公子小白,也问着那个已经故去多时的地下之人。

    “恐怕她是没有时间去后悔的,阿蛮!后宫之中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而悔恨则是应当被唾弃的想法。”公子小白轻轻的笑了,没有再说些什么。

    第二日,阿蛮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的一个人跑到了西山之上,再次来到了痞子带她看日出的地方。桃花依旧笑春风,物是人非却是事事休了。再次站在这西山之巅,俯视着这整个长安城,阿蛮的心境却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快乐了。

    日出仍旧是那么的美好,整个长安城在初阳的照耀下依旧是那么光辉。可阿蛮看着这满目的美,心中却是满满的疮痍。痞子哥哥打小便在这个地方,时时的注视着这座宏伟的京都,他心中想得又是些什么呢?对于当时居住在皇城之中的那个老人他心里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对于将整个人生都埋葬在这座京都内的亲人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当年年仅十岁的他突遭变故,又是如何漫漫走过后面的日子的呢?有太多的关心都不再说得出口,有太多的怀念都只能深藏心底。

    “当年,我皇祖母在我每每进宫看望她的日子中总是告诉我:佑儿,你要记住这皇城中最没用的便是感情。记住,最没用的是感情,最有用的是权势!皇祖母老是这么的唠叨,我也就听听而已。”不知何时李秉佑已经站在了阿蛮的身后,看着下面烟雾缭绕的京都,缓缓说道。

    阿蛮没有动,也没有转身,她只是静静的站着,迎着五月的风,迎着桃花的醉香,听着身后之人的娓娓讲述。

    “那时的我总是那么的开心,因为我活得实在是太快活了,我有疼爱的皇祖祖,皇祖母,皇爷爷,皇奶奶,还有我温柔的母妃。一切都太过于完美,所以便没有看见快乐之下的暗涌,幸福后面的残忍。”他叹了口气,来到阿蛮跟前,坐在阿蛮的身边,“我皇祖祖身边总是有很多漂亮的娘娘,我当时觉得很新鲜,不顾皇祖母的劝阻,老是往他身边钻。皇祖祖大概是爱我的,也是爱我爷爷的,因为他无论做什么事儿,都总是抱着我在他的膝上,任我玩耍他发白的胡须。他总是告诉我:‘佑儿,我千秋万岁后,把皇位传给你,好不好呀?’我不知这皇位是个什么东西,只当它仍旧是皇祖祖平日里赏赐给我的玩意儿,便应口答好。等我长到了五六岁的时候,皇祖祖仍旧爱抱我,可再也不提要将皇位传给我这样的话了!”李秉佑痞痞的笑了一下,静静的享受了一会儿这山间的晨风。

    我的人皇祖母总是告诉我,她出生贫寒,父亲为了躲避战乱隐居于清河郡中的道观随喜垂钓,却不幸堕河而死,而她母亲是未婚便与父亲居于一处的,父亲死,大母家自然不认,白白遗下三个孤儿。无法,自己只得入了这长安的歌舞坊讨生活。清河出美女,皇祖母也是美人,而美人的运气一般在初始都是不差的,皇祖母应召入宫,步步为赢。皇祖母告诉我,她在后宫之中谨小慎微的生活,一步一步都是险象环生、九死一生。终身都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放松。人人都羡慕她国色天香,母仪天下,却不知这身后留下的每一滴血每一滴泪。

    当时长安城中独孤一族因巫蛊祸罪,兰陵大侠客朱一刀寂然自杀离世。但是长安城中的方士、巫祝和巫女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成群的聚集于京都长安。他们大都是以左门旁道的奇幻邪术迷惑众人,无所不为。可细细想了十几年,李秉佑心中也有些明白,他们绝不是平白无故的便聚集到长安的,他们慢慢的细细的织下了一张大网,想要网住最肥的一条鱼。

    后宫之中,本有月夫人因巫蛊被贬冷月宫的先例,可众多美人依旧没有死心,几十年过去,她们在巫女的怂恿之下,在每一间屋里都埋上了木偶人,进行祭祀,以躲避随时来临的灾难。但女人是非多,后宫更是如此,因争风吃醋,妒忌争吵,便无所不用其极,轮番告发对方诅咒皇帝、大逆不道。

    皇祖祖大怒,将被告发的人、告发的人都统统处死,后宫妃嫔、宫女以及受牵连的大臣共杀了数百人。

    但到底是停下来了,至少很多人都以为停了下来。李秉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上元佳节:皇祖祖高高在上的坐在龙椅上,身边本应是皇祖母的位置却空闲了,那一年皇祖母病了,躺在床上下不了地。跟在皇祖祖身边的是后宫中最漂亮的新娘娘,秉佑很喜欢这位温婉美丽的女子。他一手牵着皇祖祖的手,一手牵着新娘娘的手,坐在了这至高无上的老人怀中。他已经十岁,可皇祖祖还是很喜欢抱他,跟他说些话语。他看着下面乌泱泱的人群,一眼便望见了还未满四十岁却已经很显老的皇爷爷,还有跟在皇爷爷身边自己战战兢兢的父王。皇爷爷疲惫的脸上甚至连勉强的笑容都已经很难露了,但他的眼里更多的还是对皇祖祖的尊敬。皇祖祖也不似往年那般爱笑,只是沉闷的喝着酒,时不时的说些话。那是李秉佑渡过的最为压抑也是最后的一个上元节。

    人人都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岂料树欲止而风不静!皇祖祖自一系列巫蛊之事发生后,疑心大起。甚至在一次白天中小睡之时,梦见有好几千的偶人手持棍棒要杀死他,霍然惊醒,将随身宝刀拿出,砍杀内监侍卫数名。自此之后感到身体不舒服,精神恍恍惚惚,记忆力大减。

    皇祖祖命人作使者严查,认为自己的病皆是有巫术下蛊作祟。使者率领羽林军到各处掘地寻找木头人,并逮捕了那些用巫术害人,夜间守祷祝及自称能见到鬼魂的人,又命人事先在一些地方洒上血污,然后对被捕之人进行审讯,将那些染上血污的地方指为他们以邪术害人之处,并施以铁钳烧灼之刑,强迫他们认罪。于是百姓们相互诬指对方用巫蛊害人;官吏则每每参劾别人为大逆不道。从京师长安、三辅地区到各郡、国,因此而死的先后共有数万人。

    就在这时又有人火上浇油,扶余和尚靳尚向皇祖祖告曰:“皇宫中大有蛊气,不除之,上疾终不差(病不愈)。”于是乎,皇祖祖去了带着新娘娘去了汤泉宫,命当时的宠臣绣衣御史白无瑕进入皇城中,直至宫禁深处,毁坏皇帝的宝座,挖地找蛊;又派了荆侯何不屈、道侯韩越、御史张章以及黄门侍郎江一郎等协助白无瑕。

    白无瑕先从后宫之中皇祖祖已经很少理会的妃嫔房间着手,然后依次搜寻,一直搜到皇祖母的未央宫和皇太子爷爷他们居住的东宫中,处的地面都被纵横翻起,以致当时偌大的东宫连放床的地方都没有了。当时的自己并不知道大祸就在眼前,对于这种新鲜的做法很是高兴,完全没有被东宫内乌云蔽日、风寒交加的情形所影响。十岁的他在打雪仗,背古书的日子里根本就没有想到一封致自己全家死命的秘书已经到了皇祖祖手上:东宫中现桐木人,丝帛书大逆!他也没有想到的是在皇祖母的未央宫中和他们的东宫中莫名出现了许多的铜人。

    我的皇爷爷自三岁被立为太子,很得我皇祖祖的欢喜,皇祖祖亲自为皇爷爷建了博望苑,让皇爷爷从其所好,培植自己的势力。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皇祖祖与皇爷爷之间的裂痕却也越来越大。皇祖祖雄才大略,可皇爷爷仁恕温谨,皇祖祖便有些嫌其材能少。且皇祖祖用法严,多任深刻吏。可皇爷爷又宽厚,多所平反。皇祖祖坚持以武力征伐四夷,皇爷爷则主张用怀柔之策缓和彼此关系。随着皇祖母年老宠衰,皇祖祖对皇祖母和皇爷爷的关爱便渐渐少了,两人常有不自安之意。皇祖祖曾亲召武威侯大司马大将军王不守及谢侯爷宽慰:“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可随之两位侯爷先后病逝,冰寒之重愈盛。皇祖母虽然还占着皇后的名分,可要见皇祖祖一面已是很难。朝中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皇爷爷誉少而毁多。皇祖祖此时正在汤泉宫,皇爷爷却在长安皇城中,父子二人音信不通,众多小人趁虚而入,竞相诬陷皇太子爷爷。此时真是到了悬崖的绝境一般绝望!

    事实上,早在先前黄门中人便多有人构陷皇爷爷。因难见皇祖祖,皇爷爷便只好常去拜谒皇祖母。一日皇爷爷从未央宫中归得晚些,黄门侍郎江一郎便诬告:“太子调戏宫女”众人都知这后宫所有女子都是皇帝的女人,调戏宫女便是祸乱宫闱,是为大不敬。皇祖祖虽没有责备皇爷爷,却平白将东宫的宫女增加二百。皇祖母得知后咬牙切齿,让皇爷爷禀明皇祖祖将江一郎等阉人斩杀。可皇爷爷说:“第勿为过,何畏文等!上聪明,不信邪佞,不足忧也!”另一次,皇祖祖身体不适,派黄门苏融去召皇爷爷,苏融回后禀报皇祖祖:“太子面带喜色!”皇祖祖黯然。及至皇爷爷晋见,皇祖祖观其神色,见他脸上有泪痕,却强装有说有笑,皇祖祖感到很奇怪,再暗中查问,才得知事情真相,于是将阉人苏融处死。皇祖母自己也小心防备,远避嫌疑,所以尽管已有很长时间不再得宠,却仍能使皇祖祖以礼相待。

    但这种诬陷之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谁都知道长此以往,三人终成虎!

    这一次,皇祖母与皇爷爷都是到了忐忑不安、惶恐不已的境界了。白无瑕、何不屈、韩越、张章以及江一郎带羽林军在长安城中夜夜窥探,让人惶惶不安!

    皇爷爷当时惊惧异常,本想着派使者到骊山的汤泉宫将诸事讲明。可皇祖祖往常去别处休养,如往常般将政事托付与皇爷爷,后宫事托付皇祖母,却并不召见皇爷爷与皇祖母所派的慰问使者。犹豫再三,皇爷爷仍旧是派人三次前往汤泉宫向皇祖祖请安,可次次被拒!父子之情淡漠成这个样子,也不得不让人心寒。皇爷爷无法,只好请教当时的太傅杨石应变之策。危情顿生,作为太傅的杨石知道无论左袒右顾,他都难逃诛杀的命运。急中生智,他劝说皇爷爷效法楚庄王之父商臣“行大事”,或可以转祸为福。皇爷爷仁厚,不欲行此事,杨石跪在寒冷的冰雪之中,大哭:“臣死不足为惧,但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王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无瑕等系狱,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耶?”皇爷爷还是不许。

    “我这作儿子的怎能擅自诛杀大臣!不如前往汤泉宫请罪,或许能侥幸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