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印之禹鼎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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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禹鼎

    外面是一派难以形容的热闹景象,女皇登基大典果然与一般的庆典不可同日而语。

    “你去么?”博顿站在门口,去了戎装也换上了华服。

    “不了。”我答道。

    “噢……是么。”博顿有些无奈,但是也没有别的话说:“那么,我先出去了。”

    我再向窗户往外看,民众们都涌到在街道庆祝着。轻歌曼舞,脸上洋溢的只有微笑。这让我不禁对比起刚刚在擂台上时,他们看我所用的表情。那眼神仿佛他们正注视着一头怪物。

    “也许我自己本来就是个怪物。”我心里暗自冷嘲道:“他们会怕也不奇怪吧,那样的东西……”

    看着拉齐娅一步步走向王座,心里果然还是难免隐隐的痛,但是我已经说服自己要去面对这一事实了。相反的,想到自己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在临走之前还能为她做件让她高兴的事,总算也不虚此行了。我心里明白,当她坐上那个王座的那一刻起,我跟她之间就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可能了,永远也不会。即使这样,我又为什么要亲手送她登上王位呢?如果我不出手的话,这次比武的结果会怎样应该是很难说的。

    说实话,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我的所作所为,只是我的心本能地牵引着我的身体,除此以外,什么符合逻辑的理由也没有。而现在,我还得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走上一条路,一条自己永远不可以再触碰的路。讽刺的是,帮她开路的恰恰是我自己。

    如果这是冥冥中的天意的话,那老天爷还真是个懂得残酷真正含义的家伙。不知道为何,虽然我的心在看着她时仍然在痛,但是自己的身体却出奇地放松,而那股心痛也完全不再计较了。这大概就是心死的感觉吧?

    登基大典比想象的拖得要久,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皇宫里除了少数几名戒备的武士外,其他的人大多数都去外面参加庆典了。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胡乱逛着,一路上卫兵都没有阻拦。一来我是皇宫的贵客,二来恐怕是他们看到了我擂台上的样子,本能地回避我。

    也许是觉得从此将一去不返的缘故吧,我想再多看一遍这里的样子。我很奇怪我现在的逻辑,因为记得这个地方不过只能增加我的痛苦而已。但是,我还是照做了,没有理由。

    我沿着皇宫的长廊漫步,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迷路。突然,我在一堵墙前止住了脚步,确切说,是被一种强烈的感觉拦住了去路。这个地方我有印象,总觉得这里和其他地方不同。对了!这个地方我在三百年前酒醉的时候曾经误闯过一次,那时候的感觉和现在仿佛。我感到,这堵墙的后面有某个东西在散发着一种力量,并且这种力量似曾相识,甚至连我的武器都会有感应。特别的是,我感觉到就在这股力量的体内,还包含着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那是只有被封印和压抑了很久才会有的感觉,因为那股力量充斥着强烈的怨气和恨意,就好像随时要冲破限制跳出来把我吞噬掉一样。每每感觉到这点,我就不由得后背一股凉气从脚底直蹿脑门。三百年前我所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但是三百年后的今天,这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的强烈。那股被封存的力量好像感应到自己即将被解放一样,正在躁动好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到底墙的那边有什么,我不清楚,但是我的内心却本能地告诉我一个词——危险……

    * * *

    从外边传来阵阵熙攘声,看来登基典礼结束了。百官在拜礼之后陆续离开了宫殿,我则只是躲在一个谁也看不见的角落里窥视着这一切。但是,我得行踪到底还是没有瞒过博顿将军的眼睛。

    “跟我走。”博顿说,样子很神秘。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内有深想就跟着走了。

    我被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博顿停下脚步,不是先跟我说话,而是再三环视了四周。在他仔细检查并确认没有人在附近窃听之后,他才转过脸来面对着我。

    博顿将军很严肃地问我:“你能答应我听过我的话之后,你仍能保持冷静,然后相安无事地离开亚特兰提斯么?”

    “说吧。”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博顿凝视着我的眼睛,好像想从中确认点什么,然后他才总算开口:“其实,你……一直还喜欢着皇后,不,是女皇陛下吧。”

    我先是一愣,然后眼睛尽可能避免和博顿的眼神接触:“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那么,拉齐娅殿下也一直都爱着你……这你知道么?”博顿说。

    “撒谎!那样的她……”我不知为什么激动到,一秒钟前,我还以为即使死神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动一下眉毛的。但是,我深知博顿将军是不会撒谎的,他也断然不会残酷到开这种玩笑。

    “我并没说谎,拉齐娅殿下她自从你三百年前离开起一直到现在,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哼……那个样子也叫想我的话,我还不如当个陌生人!至少她还会赏光看我两眼。”我冷淡地说。

    “拉齐娅殿下她自从你走之后,每天都要到宫外,虽然借口出外游玩,但是只有负责陪同护卫的我才知道——那么久的岁月里,她只去过一个地方。她一直在那个和你相遇的海滩独自守着,直到太阳下山光线昏暗到无法看见眼前的道路时,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走的时候,她没踱两步都会回头张望,有些时候她甚至突然间冲回去,然后满脸沮丧和失落地走回我跟前。就这样不管风雨阴晴地,拉齐娅殿下她等了你整整二百六十年。虽然你仍然没有出现,但是她还是乐此不疲地等着,脸上总是挂着那种憧憬。她不止一遍地跟我讲述你们之间的故事,有时候我觉得,只有她在讲这些的时候,脸上才会有她以前的神采,然而她呆在宫里的时候,就只会叹气,眼睛不住地望着宫外,向着那个海滩的方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不知哭过多少次。眼看着她每天清晨这样兴致勃勃地出去,然后晚上孤零零地回来,就好像有把刀在剜我这个老臣的心啊!”

    “骗……骗人。”我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来,本来已经麻木的心脏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我调动了大队人马明察暗访,不只是为了要和你叙旧,更是为了拉齐娅殿下。因为只有你,才能结束拉齐娅殿下的煎熬。可是,整整二百六十年,我派出去的密探几乎寻遍了整英玛吉大陆,始终没有你的任何消息,好像你凭空蒸发了一样。我不得不推测你在那场大战中牺牲的可能,但当我告诉公主时,她却很坚定地跟我说,你没有死,因为她在梦里见到过你,你好好地活着。那个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慰藉自己,那是毫无保留的坚信。如今,你果然真的没事。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吧。”

    我更加无颜面对博顿的眼神,拉齐娅能够那么清楚地感应到我还活着,而我竟对拉齐娅的苦苦守候浑然不知。就算曾有一点点地知觉,我居然会混蛋到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仍然那么逍遥地过活。我是个怎样的混帐啊!

    “但是,身为公主的拉齐娅殿下,在生来被赋予力量和地位以外,被赋予的还有责任。整个的海域共分为七块,每个海域都由不同的皇族统领,而亚特兰提斯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夏多之乱后,很多的皇族都因为这场浩劫而没落了,余下的只剩亚特兰提斯和缇西斯两个皇族。由于长期没有国王的治理,各个海域都出现了妄图自己独揽大权的贵族和伪王,叛乱之势已经如在弦之箭了。大家都明白,陷入战乱对七海的百姓意味着什么。于是有人提出,由两个皇族联姻,而后统领整个七海,使之统一为一国。缇西斯的王族事实上只剩下一个王子而已了,而亚特兰提斯方面,适龄的也只有拉齐娅殿下一人。在我再三陈述了利害之后,拉齐娅殿下才终于同意了联姻。但是,她要求只是先订婚,并且要昭告天下,还违反惯例邀请了大陆的皇族。其实我知道,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知道这件事,然后来找她。”

    “然后呢……”我的声音哽咽住了。

    “订婚的消息传开了,各地叛乱的势头也因此有所收敛。但是这婚礼却一直没有举行,而且一拖就拖了三十年。迟迟不见婚礼的举行,各地的人渐渐开始怀疑联姻的真实性,叛乱的火苗又开始复燃。那一次,公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三夜,当她走出房间时,她宣布将举行婚礼。”

    “告诉我……婚礼时的情况。”

    “拉齐娅殿下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新娘,但同时,她也是我所见过唯一的一个在婚礼自始至终都没有过笑容的新娘。也许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直到司仪宣布礼成的前一刹那,拉齐娅殿下仍然在不停地扫视着门口方向。她还等待着你的出现。”

    “那场婚礼以后,叛乱的势头被成功地止住了,整片海域也总算得到了安宁。那位先皇先天不足,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将政务完全交于拉齐娅殿下代管。但是,我曾经看见,在拉齐娅因为疲于政务而在大殿里睡着时,她的嘴里还喊着你的名字。直到你出现的几天前,她还保持着那样。我猜想,先皇也不可能没发现,但是他并没有责怪拉齐娅殿下,只是一个人郁郁寡欢,在位不满八年就去世了。拉齐娅陛下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心里一直对先皇心存愧疚。但是,她却还是没有忘记过你,一天也没能够。”

    我已经默然无语。

    “所以,从现在起直到在你离开,求你无论如何不要再作伤害拉齐娅陛下同时也伤害你自己的事了!”博顿已经双膝下跪。

    “我真是个该杀的傻瓜!”我心里咒骂着自己。

    完全忘记了博顿的存在,我拔腿冲了出去,四处寻找着拉齐娅的身影。

    “到底在哪里?……花园!”

    我拼命搜索自己的脑子,让自己记起上次走到那里的路。终于,上次的拐角出现了,拉齐娅仍旧立在那里。

    “对不起,”我冲上去把她抱在怀里:“我是世界上最大最该死的傻瓜,嘴上不负责任地说着要保护你照顾你,却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苦等,而自己则到处乱跑。不仅如此,回来时居然还怪这怪那,尽做些让你伤心的事……”

    “走吧!”我感觉到一股热气充斥我的身体,我紧紧拉住拉齐娅的手

    “去哪里?”

    “去做我三百年前就该做,却一直没有做的事情。我要带你走,我们一起……”我的眼睛凝视着拉齐娅的眼睛,她终于再也无法回绝我的目光。那眼神,好像她终于等到了她盼望的东西出现。可是,正当她要伸手接受的时候,眼神却被什么东西给牵绊了,我突然心下一凉,预感到了事情并不会如此顺利。

    “你……回去吧……”拉齐娅的声音哽咽着,小得几乎无法听见,可每一个字都深深刻进了我心里。

    “为……为什么?!”

    “一切都太迟了,我已经不能再回到过去了!”拉齐娅一下子哭了出来,她那美丽的脸庞梨花带雨。

    “太迟?什么是太迟!看着我,”我盯着拉齐娅,她的眼睛如水般清澈温柔,我知道她原先无情的眼神是装出来的:“只要你的眼睛里还有现在这样的眼神,就还不迟!”

    “我……我……请你不要逼我!”拉齐娅一把推开我的手。

    “请你自重,格兰殿下!”博顿此时已经赶到,一下子挡在拉齐娅之前,一手按着自己的佩剑说:“我告诉你那些话并不是为了让你这么做的,格兰殿下。拉齐娅陛下现在是一国之主,整个海域的和平和万千子民的安危就维系在她身上。这是她作为公主与生俱来的责任,不,是使命!在我看来,格兰殿下也不是凡人,您的身上一定也背负着事关千千万万黎民生死的使命!虽然有些残酷,但是,我阿隆索.博顿就是搭上性命也不会看着你们俩人舍下自己的肩头的重任,舍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就这么离开的!”

    “连你也要阻止我么?!”我不知为何又涌起那股力量,我的铠甲再次变成了深红色。

    “博顿,快跑啊!”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压抑着,我的身体自觉地拔出了剑。

    博顿毫不退缩,脸上露出了一种只有抱着必死之心才能有的笑容:“终于等到了和你认真打一场的机会,只可惜……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场合。来吧!”

    我的心里不停地想制止自己,但是身体却开始不听自己使唤了,我拔剑冲了上去。

    “不要啊!”眼看着我的剑即将和博顿的剑交锋了,我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叫。

    突然,一支光箭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射向了我,那箭的力量非同一般,居然穿透了我的铠甲,不,应该说是穿胸而过。同样深红色的血液有如喷泉,从伤口处涌了出来。从那支箭射来的方向,拉齐娅茫然地站着,泪眼朦胧。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双腿失去了支撑的力气,一下子双膝跪倒。

    我的左胸被箭透过,血不停地流出来,几乎是同时,那股力量也随着我血液的流失而消失了,铠甲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我并不怨恨,因为我终于可以停下来了,最近已经我做了太多让我自己后悔的事了。

    “哈哈……不愧是这里最强的祭司啊。” 我的笑容很释然,说完我口吐鲜血倒了下来。

    “不要!”拉齐娅哭喊着奔过来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地,眼泪像连珠一样掉落。

    “能被她主动抱着的感觉真好。”我已经开始模糊的意识这么想着。

    拉齐娅拼命地在施展医疗的咒文,但是我知道,那是无济于事的。这次我的心脏整个被贯穿了,医疗咒文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了吧。果然,不管她怎么努力,血还是依旧从伤口中涌出,带着我的体温、我的生命,不停地往外流。

    “至少我死的时候是被她抱着的,还有她为我流泪呢。”我心里想着,突然觉得很轻松。

    我的世界渐渐暗了下来。朦胧中,好像突然响起一声爆炸似的声音,然后周围开始骚动起来。

    “还以为人在死的时候会觉得一切很安静呢,看来有些事不能想当然啊。”我临死前还想发挥自己的幽默感,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把这个转告给拉齐娅听了。

    我耳边博顿的声音在说:“尼梅大人,出什么事了?”

    “禹鼎的封印……”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在说:“被解开了。”

    “禹鼎……”我模糊的意识里出现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