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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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乱军之际(七十四节)

    tue sep 13 22:26:12 cst 2016

    第七十四节:拶夹拷掠人惶惶,建言四事帝不容。

    未几日,易铭在驻地,方才吃罢早饭,正与李千秋商议营救方以智一事,苦无良策之际,屋外一阵喧哗,两人出门一看,却是一队刘宗敏亲兵前来。

    李千秋望着易铭,笑容满面,易铭不知何故,李千秋传来声音说道:“今日喜事临门,这是刘宗敏要见你,你快随来人前去,能否救出方以智,就看你如何向他求情了。”

    易铭迷惑不解,问道:“我与刘宗敏并无交情,他为何要见我?”

    李千秋道:“他管着你,叫你去,你不敢不去,他见你是有事相托,你不管他求你什么事,只管应承下来就是,我自然有应对之策。快去,你看看,这些人都等不及了。”

    李千秋话未说完,易铭果然见来的人之中站出个威武的黑汉子,见着易铭,开口就说道:“你就是李易铭?都督有令,传你前去,将军,快随在下走吧!”

    易铭无主意,回头看了一眼李千秋,李千秋还是笑着,却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又点了一下头。易铭深知,李千秋如此态度,应当心里有底,自己不得再作犹豫。

    易铭想清楚了,自不复犹豫,征得那黑大汉许可,只带了韩三,随这十几个去了。

    刘宗敏自入京以来,将他汝侯行辕设在了崇祯皇帝的田贵妃之父田畹府邸,位于紫禁城以东十王府街(今王府井大街),那田府相邻的几座宅院,也一并叫他给占了,住满了亲军护卫及他那所谓的家眷。之所以是所谓的家眷,源于这数百女眷,要么是大顺皇帝赏给他的大内宫女,要么是他手下抢了送给他的民女,进城不久,竟一时收罗了如此之巨。因此,即便他天天当新郎、夜夜进洞房,有一副好身板,也未能遍施雨露。何况不几日前,他往吴襄府邸一行,竟然有大收获,世人都知道,在吴府,他见到了陈沅……。

    话说易铭刚到刘宗敏汝侯府,带着的人中有人入府禀报,未及片刻,里头传来刘宗敏爽朗笑声,随即大门口就闪现出刘宗敏壮硕身躯,原来他竟亲自迎出门来。见着易铭,大声说道:“将军,不,兄弟,哥哥今儿请你前来,是想和你说说话,来,外头天冷,进屋再说,好不好?”

    易铭见着刘宗敏,正想按照李千秋交代过的给他行跪礼,那刘宗敏伸手一扶,拉着易铭就往里走,一边说道:“唉,老弟不要这么客套,这等礼节就他妈免了,走,老哥与你有事相商。”易铭只得谦虚说着:“不敢不敢!”内心忐忑,不知刘宗敏要搞什么名堂。

    进得会客厅,易铭终于还是施了礼,刘宗敏叫坐了,易铭心慌意乱之时,刘宗敏却叫摆上小菜若干、烧酒两壶,又屏退左右闲杂,韩知礼自然也候在外面。刘宗敏急不可耐,菜盘子尚未摆放好,自端起大杯子喝了一大口酒,开口说道:“老弟,这京师的酒没山西那边的好喝,老子吃了这么多天,还是吃不惯……。”

    易铭不知刘宗敏究竟要说些什么,只得赔笑答着:“是!”

    刘宗敏见易铭拘谨,举起酒杯,朝易铭伸过来,易铭只得随之端起杯子,两人碰了杯,刘宗敏一饮而尽,杯口朝下的时候,说道:“老弟,哥哥我早就想请你吃杯酒,只是军务繁忙,一直不得空……。”刘宗敏说的时候,见易铭依旧端着杯子,就转而说道:“唉!兄弟,这喝酒就如同干仗,关键时候,心一狠、眼睛一闭,管他娘的后果如何,就是杯毒药都吞了下去,兄弟打仗倒是不惜命,怎么喝起酒来婆婆妈妈的?”

    易铭无奈,只得狠心一口干了,那烈酒如一道火焰,眼喉咙直烧到胃里。

    刘宗敏又说道:“兄弟,不是哥哥我说你,前头在山西,哥哥我给你千挑万挑,选了两个好的,你竟不领情,都给安置在那李千秋那里,你说,是不是看不起哥哥?”

    易铭内心真还看不起这厮,只是他一点不敢表露出来,客气说道:“大都督,卑职不敢。”刘宗敏又是一笑,却说道:“兄弟,哥哥我开玩笑的,你可别往心里去呀?”

    易铭不敢得罪他,只好又回了声:“是!”

    刘宗敏继续说道:“老弟还是这样放不开手脚就没意思了,不是哥哥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京师好的女子有的是,难道兄弟就一个没看上?”

    易铭听刘宗敏说着,心里却想到:那魏如是老子倒是看得上,只是那是人家台柱子,不肯给我罢了。

    易铭还在想着,刘宗敏一刻不停,继而又说道:“兄弟你看哥哥我,就比你想得开,我这府里头女子,没有六七百,这四五百号子人总是有的,老哥我天天都当新郎官,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刘宗敏说着,又劝了易铭喝了一口,说道:“兄弟,想当年我随主上起兵,如今也十七八年了,历经大战无数,满身伤痕累累,为什么?不就为了这一天么?今日进了京,主上登极皇帝,老哥我再不四处征战,也该享享清福了。哦!对了,昨日主上召见我,我还给主上说起你呢!”

    易铭一惊,问道:“主上……?”

    刘宗敏道:“对,我给主上说了,以后你就跟着我,给我当个前锋营副将,兄弟,这职位要高过你这果毅将军不少哦!”

    易铭正想拒绝,却突然想起李千秋叮嘱,于是未曾多想,说道:“卑职感谢都督信任,只是我还要给我大哥、二哥说一声,大都督,卑职何德何能?让大都督如此看重?”

    刘宗敏说道:“也好,你去说了,就这几天过来,老哥我改天也给他们说一声。”刘宗敏说着,稍加思索,却转而说道:“兄弟,咱不瞒你,有件事情,哥哥要你去办,你可不要推辞哦?”

    易铭顺着他意思,应允下来,刘宗敏说道:“兄弟,哥哥我看得起的人不多,老弟算一个,我在老弟面前,自当不做隐瞒,都是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这件事情兄弟那里有人手,不难,我要你帮我杀个人……。”

    易铭正喝着水,听罢刘宗敏如此说,直将口中含着的酒水都一并喷出来,惊问道:“杀人?杀谁?”

    刘宗敏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老弟不要怕,此人姓钱,名叫钱虎乙。”

    易铭不解,只得问道:“都督,这个钱虎乙卑职认得,只是何故要杀他?”

    刘宗敏想及片刻,说道:“老弟不知,这钱虎乙是延安府人,早年在罗汝才军中,他两个是同乡,最是阴险狡诈。后来罗汝才和贺一龙被主上杀了,就是这个钱虎乙起的歪脑筋,当了叛徒。他先是给罗汝才出主意,叫罗汝才杀了主上和我,结果罗汝才不听,于是就转而投靠主上,主上这才下决心杀了罗汝才。后来哥哥我劝主上将他一并杀了,以绝后患,可主上惜才,舍不得,于是就饶了他一条小命。这厮脑瓜子聪明,打仗有一套,但主上不敢用,所以只是在你二哥那里当了个小小的记室文书。只是这厮历来反复无常,就前头,他一纸密信,竟在主上那里将老子告了,这不,昨日主上召见老哥,问起这等事情,哥哥我不敢不认,很是为难啊!”

    易铭正想着是不是要问一问钱虎乙在李自成那儿告了什么,犹豫之际,刘宗敏继续说道:“老弟,哥哥我也不瞒你,就前几天吧,哥哥我在吴襄那里寻得个花儿一般的美人儿,是平西伯吴三桂的小妾,叫做陈圆圆,老子见了她魂儿都没了。这不,方才带过来几天,不知怎么搞的,主上也晓得了,昨日晚上召见我的时候,叫我下回带过去他看看。老子左左右右问了,才知道原来是钱虎乙的古怪,咱也不知道这厮和主上什么个关系,所以很为难……。”

    易铭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心里想着:你那美人陈圆圆,要真带过去,李自成会见得这个,可能一下子就迷上了。

    刘宗敏又说道:“本来老子要杀钱虎乙这厮也容易,真的,杀他不就好比踩死只臭虫吗!只是、只是主上已经晓得此事,我就不好下手了,你们文人不也说这个这个“欲盖弥彰”吗?老哥为难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这等鸟事真他娘难办。”

    易铭心里一阵坏笑,心想:你这厮虽然权倾朝野、无法无天,可是在李自成面前,你算得了什么?

    刘宗敏还在说道:“主上与咱,那可是商洛山中同甘共苦的兄弟,咱也不能为此失义,我想好了,改天在主上那儿要要情,看能不能躲得脱。兄弟,老哥我舍不得呀!老哥为了这女子,就死了都觉得值。”

    刘宗敏说罢,拍了两下巴掌,外面进来个亲随,尚未站定,刘宗敏吩咐道:“去,把陈姑娘请过来给兄弟谢杯酒。”那厮得令跑下不提,刘宗敏转身对易铭说道:“来来来,兄弟,喝一口。”易铭举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刘宗敏接着说道:“兄弟,哥哥叫你做这个是有缘由的,你知道钱虎乙还干了什么烂事吗?”不等易铭说话,刘宗敏又说道:“主上说这厮给他讲:说是他给兄弟你相面,说你有帝王气度,又说牛金星说的那个“天下当属十八子”,恐怕要应验在你身上。你说,咱主上听得这个吗?”

    易铭心里想到:你这厮怎么会想到这事儿竟然真就应验了,看来这个钱虎乙虽然用心狠毒,倒还真有些怪才,只是他怎么会乌鸦嘴一下子就说准了,邪乎!易铭还想到:要是李自成真信了,这个就很麻烦,看来以后老子回到大秦,第一件事情就要找钱虎乙把这事儿算清楚。

    刘宗敏接着又说道:“兄弟,麻烦的是那牛金星也这样说,他给主上说对你可千万不要重用,最好不得带兵。对了,兄弟忘了在宁武吗?本来哥哥我将三千人马都调配好了,专等你过来带,就是这个牛金星多了个嘴,这才……,老弟,这才是这个样子。”

    易铭已知道其中古怪,所以只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正待要说什么,刘宗敏吃罢一口酒,又嚼了两片油腻的肥肉,接着说道:“老弟,你知道主上为何不用李千秋吗?”

    易铭摇头,表示不知, 又说道:“都是牛金星的坏主意,他进谗言,说李千秋神鬼莫测、心机深沉,虽然有大才,当慎用。主上听进去了,对李千秋素无好感,就是因为这个。老弟,这话儿就烂在咱哥俩肚子里,出去可不得乱说哈?”

    易铭知道,这可能是真事儿,他对刘宗敏如此坦诚,心怀感激,于是拱了拱手,正想说什么,外头陈沅已到。

    易铭一见,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对眼前的刘宗敏,心里骂了不下十次。原来,扶着陈沅一道进屋的,正是他为之失眠几个晚上的魏如是,刘宗敏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将魏如是也收罗在他府邸里。易铭再向外看了看,韩知礼眼神痴痴望着魏如是,一刻也不曾移视他处,魏如是进了屋,韩知礼痴痴傻傻,却犹自不知也跟了进来。刘宗敏气恼,对韩知礼吼道:“你是谁?出去。”韩知礼这才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易铭,慌不迭退出门。

    魏如是进屋以后,一直低着头,那刘宗敏早将陈沅一把搂过来,无不得意对着易铭说道:“老弟,哥哥没有骗你吧!这个就是哥哥说的美人儿……。”

    陈沅不敢反抗,只是被刘宗敏一搂之下,还是有两分难为情。

    魏如是此时抬头看见了易铭,惊喜之下,叫道:“公子……。”

    易铭也说道:“妹妹,你在这里呀?”

    刘宗敏看着易铭,不解问道:“你、你们认得?”

    易铭答道:“都督,她是我……。”

    易铭本想说魏如是是他妹子,可心里突然就想到,这样说可不行,要是说魏如是是自己妹子,恐怕自己要成为刘宗敏的大舅子。于是,电光火石之间,易铭说道:“她是我媳妇……。”

    刘宗敏再看了一眼易铭,又转而望着魏如是,将信将疑,正想问,魏如是点着头,红了脸儿,娇艳若花,刘宗敏看得傻傻的,却似乎是信了。所以问道:“你们、你们真是……?”

    易铭心里万分着急想着对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片刻后,突然说道:“都督,卑职以后就跟定您了,都督放心,您吩咐之事,卑职一定办好,卑职请都督将我媳妇交与卑职。”

    刘宗敏万般不情愿,想了好一阵子,终于想通了,只还是舍不得,说道:“兄弟,哥哥给她赎了身,可花了一千两银子呢!”

    易铭听他如此一说,气炸肝肺一般,想当初他即便花上上万之巨,恐怕都赎不出来,看来还是刘宗敏厉害,或许是用了非同一般的手段,否则,那老鸨财迷一个,如何舍得?

    果然,易铭听得刘宗敏又说道:“兄弟,哥哥为了赎她,可是开了杀戒了的……。”

    易铭及陈沅、魏如是听罢,均被这活阎王吓着了。他正不知何为之际,刘宗敏却转而说道:“也好,老哥就作个人情,这女子和兄弟也还般配,脾气也差不多,怪不得不愿意跟我,原来是名花有主了的。”

    易铭不住地说着千恩万谢的话,他与刘宗敏两个,又喝了两大杯酒,陈、魏二人,自一旁斟酒不提,耽搁一阵子,易铭唯恐刘宗敏反悔,所以恳请几回,刘宗敏终于开了金口,和易铭道别。临出门之际,易铭想起方以智,又再要情,而这个,在刘宗敏那儿,却是芝麻绿豆一般的小事,如何会不允。易铭自然收获颇丰,所以自都督府出来,一刻不停,带着韩知礼、魏如是,朝自己驻地赶去。

    到了驻地,李千秋还在等,见着魏如是,自然知道易铭此行顺利,问了易铭方以智一事,易铭自然讲明情况,李千秋一刻不停,出门去救方以智去了。话说方以智一条小命得救,李千秋自接到他住处,好生将息调养,这方以智才算鬼门关上,去了又来。后来千恩万谢告辞南下,已是后话。

    又过了几天,易铭军中事务并不多,闲来无事,总往那几位哥哥处和李千秋处走动,因易铭将魏如是,交与李千秋照看,李千秋府邸里住着的,除了魏如是,当然还有邹湘兰和陶小小。

    易铭几次见了李岩、李仲及李侔,这几人对城中乱象,无不忧心忡忡。特别李岩,每当言及于此,往往心情抑郁、长吁短叹、闷闷不乐。他对于易铭及李侔、李仲等,则颇多安排,要他们整肃军纪,把队伍管好,要几个做好万全准备,万一生乱,不至于应对失当。

    这日易铭带着周文秀、李马丁、韩知礼、杨明义及十数个弟兄,过了几道关卡,到了内城李岩驻地。

    李岩、李仲,刚从皇宫出来,正召集李侔、赵龙甲、钱虎乙、孙象丙等议事,见了易铭带着四人进了院,那赵龙甲等,领了李岩号令,自拱手告辞。偌大的正堂房间内只留下李仲、李岩、李侔、李千秋和易铭等几个,李岩亦神神秘秘,叫易铭身边周文秀、李马丁、韩知礼、杨明义几个也退下了,这才让屋内几人入座。

    易铭刚坐下,李千秋就开始说话了,他问李岩道:“将军,如何?”

    李岩及李仲都摇摇头,李岩又长叹一声,继而说道:“前头我按与先生商量的意思,向大王建言四事,以为大王会颁下严令,照此授行,今日又面见大王,只可叹大王对在下意见,似乎不比先前在意了……。”

    李仲急问道:“二弟如何与皇上说的?”

    李岩又叹了一口气,自将手中写好的奏呈,递与李仲,李仲接过来看了,见上面写道:“臣李岩叩首陈言:今京师虽初定,而四方未平,主上天威,未达万方,微臣建言四事,呈主上圣裁,着及授行。一则扫清大内后,请主上退居公厂。俟工政府修葺洒扫,礼政府择日率百官迎进大内。决议登极大礼,选定吉期,先命礼政府定仪制,颁示群臣演礼;其二文官追赃,除死难归降者外,宜分三等,有贪污者发刑官严追,尽产入官。抗命不降者,刑官追赃既完,仍定其罪。其清廉者免刑,听其自输助饷;其三各营兵马仍令退居城外守寨,听候调遣出征。今主上方登大宝,愿以尧舜之仁自爱其身,即以尧舜之德爱及天下。京师百姓熙熙皞皞,方成帝王之治。一切军兵不宜借住民房,恐失民望;四则各镇兴兵复仇,边报甚急。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择吉已定,官民仰望登极,若大旱之望云霓。主上不必兴师,但遣官招抚吴镇,许以封侯吴镇父子,仍以大国封明太子,令其奉祀宗庙,俾世世朝贡与国同休,则一统之基可成,而干戈之乱可息矣……。”

    李仲看完,又交给李侔,一目十行看了,再交易铭传阅,未几都看完,尽皆叹息不已。

    李仲一旁说道:“兄长建言之事,本为固国之根本,可主上如何听不进去?眼下牛金星正鼓噪大王登极,天天在搞什么登极礼仪,叫来那么多文官武将,正事不做,就教习什么登极仪式。”

    李岩听了李仲说话,赶忙说道:“大哥,非常时期,说话要小心一些,当心隔墙有耳。”

    这李仲答道:“怕什么?这天下是弟兄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他牛金星寸功未立,就只一门心思蒙骗大王,热衷劝进,大王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对他言听计从。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我听人说他无非是想当宰相。”

    李岩听了,也不多说,只将眼光投向李千秋,问道:“为今之计,先生以为如何?”

    李千秋先是闭目听着两人对话,不置可否,这下见李岩问他,思虑再三,这才不紧不慢说道:“两位将军一片赤诚,可惜李自成听不进去,这丝毫不出意外,都在我预料之中。眼下他醉心于宫中花花世界,可谓纸醉金迷,加上身边有牛金星这样的佞臣,所以自进了京城,以为江山易主、天下大定,可以马放南山、解甲以治了。殊不知吴三桂反复不定、迟迟未降;关外满清厉兵秣马、虎视眈眈;而江南半壁,坐山观望、犹自未定。本来进了京,最当紧的事,就是要严肃军纪、收拾民心、笼络前朝重臣。对于吴三桂这种手握重兵、骁勇善战的将领,尤其要不惜代价尽快招抚,方能确保万全。同时对于已故明皇,以皇帝之礼,隆重安葬,对其太子,大国封之。就即便李自成以为眼下封赏过于厚重,将来天下形势趋于明朗,四海晏平之际,再予图之,为时也不晚。可惜李自成终究草寇,粗俗之人,难当大任。我断言近期必生大乱,所以将军当做好准备,以防不测。”

    李岩不曾料到李千秋会说出这么一通话来,况且对大顺皇帝,缺乏应有尊重,言语间直呼其名、大为不敬。他惊讶之余,想到眼下形势,也觉得李千秋所言非虚,所以,李岩心事重重,对李千秋所说,竟不知如何作答。

    李侔这时插进话题,说道:“大王住在明皇宫,已经封了宫女窦美仪为妃,就连对高王后,据说也疏远不少。这汝侯不知接了谁的命令,竟从二十七日开始考掠前明官员,带着兵丁四处抄家,所得钱财,名义上说充作军饷,实际上大部分都进了私人腰包。据说规定但凡中堂十万,部院京堂锦衣七万五万三万不等,道科吏部翰林,五万三万一万,部属也不下数千。他们还制作了夹棍,木皆棱角分明,以钉相连,被上刑之人,莫不骨碎皮裂,数稍不满,再行严比,其状惨毒,不死不休……。”

    李岩其实何尝不知,听了李侔说来,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李千秋见李岩心事重重、闷闷不乐,一时心血来潮,就说道:“将军,你难道没有想过,将来生变,如何收拾局面?”

    李岩听他一问,心里一惊,心想:难道将来事情会闹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他深知李千秋历来神秘莫测,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角色,仿佛天神下凡,世事通明,又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所以李岩惶恐万分,问道:“先生,难道将来之事,先生也洞悉一二,可否道破天机,在下兄弟,当不胜感激。”

    易铭心想:你这几个前途命运,本来就是既定了的,只是李千秋说来恐怕你等不信,至于李自成及大顺朝,已成过眼云烟,是非功过,历史已有定论,我倒要看看,这李千秋如何给他几个讲明。

    只不过这李岩一再相问,李千秋无法推脱,只好故弄玄虚,他犹豫一番,想了片刻,这才说道:“将军,你李家四兄弟,在下本不得妄加评论,只不过对你们几人,在下分别有几句话,谶语而已,不可当真,不可当真。”

    李仲说道:“先生不必顾虑,但说无妨。”

    李千秋又犹豫片刻,却先对李仲说道:“将军小心了!我对将军,就只这么一句话: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李仲听罢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先生所言,在下信,我李仲自举兵以来,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能够战死沙场,为国尽忠,倒不失为人生得意之事,有此归宿,夫复何求?但愿先生说的是真的,哈哈哈哈……。”

    李仲豪放无羁、视死如归,让在场几人,心生敬佩。

    李千秋对着李岩,则无不凄凉,说道:“将军大才,可安天下,奈何: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李岩一听,不祥之感,跃上心头,但他内心以为,事情恐怕未必如此。于是,李岩问道:“先生此语,难道说我李岩谋事,中途而废?只是我志大才疏,蚊蝇之辈,如何敢比诸葛武侯,要真有他那番作为,就即便死了,也不遗憾。先生,可否详说一二?”

    李千秋自不多说,摇着头,转向李侔,一边说道:“不可不可,话说多了,要遭天谴。至于李侔将军嘛,则是:死而复生自可喜,宫闱之乱更可悲。”

    李侔听了,大惑不解,问道:“先生,这作何解释,在下不解,什么死而复生?什么宫闱之乱?”

    李千秋笑笑,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公子好自为之吧!”

    李岩望着易铭,突然说道:“看来我弟兄几个,将来前景堪忧,只不知三弟如何?”

    李千秋又笑了,说道:“三公子天命所系,自然不同凡响,你李家兄弟,将来最不可限量的,就是三公子,在下不敢妄加揣测。”

    李岩意味深长,看着易铭,却对李千秋说道:“先生是说我三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是什么样的前途?先生可否相告?”

    李千秋觉得这话似乎说的太多,本不想再说下去,但李岩问及再三,他推不了,所以不得不答。李千秋神神秘秘,对这几个说道:“我听牛金星说天下当属十八子,此言非虚,而今天下皆知,尤其李自成对此,颇为得意。但这十八子,照我看来,非是指李自成,而是在此各位之中,三公子是也!三公子将来位及九五、鼎定天下、主掌神器,你们说这前途还不远大?”

    李岩及众人,除了易铭,都大惊失色,对于李千秋所讲,自然无论如何断难相信。

    李岩惊讶之余,责怪地说道:“先生怎么如此说?我李家自恃忠君体国,从不敢僭越,先生刚才所说,不必当真,你们几个,也不要乱了方寸,先生玩笑而已。”

    李仲、李侔,自然答是,只李仲又道:“假如真如先生所说,那我就是战死沙场、葬身野狗之腹,也心满意足了。”

    易铭听到这里,心里觉得惭愧,他心里想:你这亲戚怎么也想不到老子后来居然当了皇帝,但对你和李岩后人,却失之关怀,对之不起,更没有追封你们两个什么的。至于你那个叫李留根的老父亲,也没个交代。早知道你两个如此看重这些,自己当时就应该追赠你两个,或封赠个大王或者烈皇帝什么的,对你等后人,要么封个铁帽子王,世袭罔替,岂不荣光……。

    几人又谈了许久,外面军士来报,说让李岩、李仲即刻进宫面见大王,这李岩、李仲,自然随着来人,赶往皇宫而去。

    易铭正欲打道回府,李千秋却走过来,对易铭说道:“公子请随我到在下住处,有事相商。”

    易铭只得跟着他,刚走出门,这李千秋却又叫上了李侔。易铭叫外面韩知礼等,自回驻地去了。李千秋住处离此不远,易铭等人,一阵疾行,很快就到了。

    这是一个精致的两进小院,里头也无更多人居住,易铭见过,就几个伙夫和六七个丫头,除此之外,就是魏如是等三人了。不过正堂此时客人不少,李千秋给易铭引见了,易铭哥哥认识,因这些人分别是朱信、秦任、尤华、许铎等十几个,据说都是李千秋的学生。旁边木椅上还端坐一人,正是捡了条命的方以智。

    见易铭来访,正堂众人除走不得路的方以智,自然都告辞,李千秋未作挽留,等他们退下走远,转而安顿李侔及易铭坐下,突然神神秘秘说道:“两位,我这里有一人,想给两位引见一下,如何?”

    李侔、易铭,自然不知道他意欲何为,未等两人表态,李千秋吩咐身旁站着的丫头,说道:“你去,把她们带出来,说两位将军到了。”

    那丫头答“是!”转身就走进后院去了,只是片刻,里头闪现出几个女孩身影,易铭及李侔一见,顿时就都几乎乱了心性,所以举止失态,心神惶惶。

    原来这几人中有国色天香、光彩夺目的思沅,另外几个,李侔早见过,当然是魏如是、邹湘兰和陶小小,而思沅,两人却生平第一回得见。

    思沅时下只有十四五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娇艳如花,一颦一笑、摄人心魂,又正值青春少年、情窦初开,在李千秋引见下,思沅娇羞无比分别望了两个一眼,这易铭、李侔,竟都让她给看傻了。

    两个一时之间,窘态百出,李千秋似笑非笑看着,也不点破两个。倒是魏如是大大方方,笑着说道:“两位将军!怎么见了我思沅妹妹,魂都丢了似的?”

    李侔这才回过神,嘴里喃喃说道:“思沅思沅,真是个好名字,敢问思沅小姐,家在哪里?”

    易铭见了年轻的思沅,虽然还是震惊于她的艳丽,但他反应,却不至于像李侔这般失态。想到这女子后来还成了自己名义上的媳妇,如今恍若隔世、天各一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易铭想及于此,又不自觉看了思沅几眼,但心上人分明就在眼前,易铭对此感觉,真就不可思议。因为此人却分明不是彼人,这世间荒唐、造物弄人,莫过于此。

    思沅对于李侔所问,娓娓道来,原来都督刘宗敏,几日前带着军士,闯进吴襄府邸,带走了吴襄家人。而吴三桂小妾陈圆圆,也就是思沅的姐姐也不出意外,也叫刘宗敏一并带走了。思沅父亲已病故,加之京城治安混乱,思沅无家可归之下,就到了李千秋这里。至于李千秋是如何将思沅接进自己府内,还认李千秋作义父,易铭不知。

    李侔听罢思沅泣诉,立即义愤填膺,他大声说道:“反了、反了,刘宗敏无法无天、胡作非为,本将军要禀告大王,将他治罪。”说完又安慰思沅,说道:“妹妹放心,我想办法救你姐姐出来就是……。”

    易铭见李侔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模样,心里感觉他有些言过。毕竟他易铭,至今只见过李自成一次,要面见李自成,要求惩治刘宗敏,放了陈圆圆,恐怕这事儿不怎么靠谱。刘宗敏什么人?大顺第二号人物,李自成左膀右臂,铁杆的弟兄,就连李自成也忌惮他三分。何况,刘宗敏实为兵马都督,贵为汝侯,掌管大顺兵权,就连李岩、李仲,也只不过是其手下而已!李侔如此做作,在易铭看来,无非是美女面前吹牛皮、蹭表现,以期留下个好印象而已。

    果然,李侔话倒是说了个痛快,可冷静一想,顿觉此事大大的麻烦。只是话已出口,不好挽回,只得一门心思,好生劝慰思沅了。

    易铭不愿意掺乎这两人,他只和魏如是等三人说的热热乎乎。易铭不去多想,携魏如是几个院内边走边聊,那魏如是等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易铭感概不已,心里想:咱们虽然聊得火热,情意绵绵,到头来老子也没这个福分,也不知道你们以后跟的谁,要是有机会,老子给你们都保个媒,都找个好人家,否则我这心里悬着也放不下你们。

    易铭在李千秋府邸逗留至天色将晚,准备打道回府,这边别过魏如是几个,前头去叫李侔,但见二人还情意绵绵难分难舍的样子。易铭不爽,心想:你这老祖宗,与我争什么?这思沅可是你玄玄孙媳妇!

    易铭又强叫了数遍,这李侔方才恋恋不舍地别了思沅。两人走到街上,但见义军挑着灯笼火把,满大街查房抓人,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李侔见了,摇头叹气之余,无可奈何。

    易铭回到驻地,与韩知礼、杨明义及周文秀、李马丁闲坐喝酒,对于李岩嘱咐严加管束军士意思,与这几个说了,几人自然连连称是、领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