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相
窜入房中的其中一人当然就是辛集。
辛集早已经在随时准备着了，因此一听到万长有要交出东西，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机会了。此时再不出手施救，一旦万长有将东西交出，他也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但没有想到，却有一个黑衣人抢在了他的前面冲了进去。但辛集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抢出万长有，因此虽然冲进去的晚了一步，却还是达到了目的。
抢出万长有之后，辛集闪电般返回房中，赶紧放下万长有，飞快出手封住他的穴道，止住了血，暂时缓解他的痛楚。来不及察看具体伤情，掀起床，踢开密道门，将万长有抛了进去，随即将床重新放好。
几乎就在他将床放回原位的同时，一名护卫踢飞房门，冲了进来。见他一脸紧张的站在床前，以为他被吓得傻了，严令叱问了他几句，护卫随即又冲了出去。
此刻整座驿站也已经完全封锁了。十数个火把更是将驿站照得亮如白昼，自然也没有了隐藏躲避的可能了。
小郭与大牙自然也被吵醒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一定是有大事发生，顿时吓得要死，赶紧战战兢兢地跑到辛集的房中，让他给拿个主意。
辛集顾不得与他二人说话，朝二人一挥手，装作急匆匆地样子，当先来到院中，询问领头护卫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护卫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显得极不耐烦，挥挥手打发他们三人离开，道：“你们三个全部回到自己房间去。记住房门窗户全部关上，不该听的不要停，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问的不要问。除非有人叫你，否则不许出来，更不许瞎跑。快走，快走。”
辛集正中下怀，当然不会有异议。但还是装作甚是不情愿，一边故意拖延回房，一边伸头去看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护卫大声呵斥了他，这才故意低声嘟囔着什么，满脸的不情愿的向自己房中走去。
辛集摇了摇头，回到自己房间，就见房中东西已经一片狼藉，显然刚才已有圣域弟子前来搜查了自己的房间，知道一时不会再有人前来了。心中一宽，虽然知道小郭二人不愿跟自己分开，吩咐二人回房去等消息。
二人当然不愿，但辛集此时由不得他们，连骗带吓之后，这才送走了他们。两人刚一离开，就听面门外上锁的声音。
辛集不由得大喜，赶紧掀开床下隐秘处的机关，来到万长有藏身的地道之中。
万长有已经无救了。
他只有一个伤口，也是致命的伤口。
伤口虽然不大，此时却正不断往外冒着乌黑的血，显然含有剧毒。如果不是辛集刚刚将他穴道封住，延缓了毒性蔓延，他根本就不能支撑到现在了。
辛集强忍悲痛，这才没有哭出声来，急忙将他扶好坐下。这才有机会仔细检查了万长有的伤口，明白即使没有剧毒，伤势也是没法施救了，心中更是难过。
万长有靠在墙壁上，微笑着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辛集，想抬起手安慰一下他，但却已经无法做到了。苦笑一声，仍然慈祥地看着辛集，许久，这才用虚弱之极的声音，说道：“你用不着为我难过，你其实应该恨我才对，我害了你的一生。”
辛集再也忍不住了，低声垂泣起来，抓住他的手，看着即将过世的老人，伤心地说道：“我怎么会恨你，如果没有你……”
万长有吃力地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你在六七岁的时候，遭受了一场大祸。不仅突然法力全失，而且全身经脉尽断。这场灾祸让你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不能修炼法力的废人。我想，你至今一定还以为是修行早火入魔所致吧。但我今天要告诉你，你并没有走火入魔，而是被人暗算了。而暗算你的人，就是我。”
辛集惊呆了，顿时止住了哭，惊讶地望着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无法相信万长有的话。
万长有脸上这时候已经充满了愧疚，沉声道：“你是个聪明之人，我想现在你也应该已经明白了，我之所以下手害你，以及让我落得今日这种下场的根源，就是我交给你的那本九天神功秘籍。”
辛集更是震惊异常，虽然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但却仍然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万长有更是愧疚，轻声道：“九天神功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练成之后可以任意吸取他人的法力以供己用，是迅速提升法力的捷径，这你现在当然已经知道了。法力是所有修行的根本，法力深厚，天下武功无不能为我所用，因此这个神功才被誉为九天之内第一神功，它也因此而得名。三十三年前，我奉命出使西南沼泽之地的时候，无意中得到了后来我交给你的那本九天神功秘籍。当时我欣喜若狂，以为我称霸天下的机会来了。但是，我研习一段时间却发现，九天神功与圣域各府的法力修为之道均是逆其道而行。因此凡是曾修炼过法力之人，务须尽忘己学，专心修习这一种神功，才有可能成功。若有丝毫混杂岔乱，则两功互冲，立时颠狂呕血，诸脉俱废，最是凶险不过。因此我要想修炼九天神功，就必须把以前所练的功法全部忘掉。但是我本已修炼圣域功法多年，法力已经甚是高深，早已经将使用圣域功法修行，练成了一种潜意识，不论吃饭睡觉都在修炼内功，这潜意识如何去忘？因此我知道，我终其一生，是无法修行九天神功了。”
万长有喘息了几口粗气之后，积蓄了一些气力，这才接着道：“就在我万分沮丧之际，我得到九天神功的消息，却不知如何传了出去。九天神功是圣域明令禁止的邪功，因此自从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圣域就已经不是我能待得地方了。因此，我在那之后没有多久，就逃离了圣域，开始了逃亡生涯。在那之后，天下修行之士就全都知道我有这本神功秘籍的事情了，因此都开始疯狂追杀于我。我为了隐藏追杀，东躲西藏多年，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直到二十一年前，在这个即将荒废的驿站里，杀了原来老驿丞，又冒充他继续在这当一名不起眼的小吏，这才算过上了安稳的日子。这里太过荒芜，我前后一共在这里冒充驿丞十一年，居然也没有人发现。”
万长有神情沮丧异常，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休息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虽然我知道终我一生已经不可能练成神功了，但我却并不甘心九天神功就这样湮灭在我的手中。九天神功的修炼，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修行者原来不能有内力，因此我要是想修炼的话，必须尽断自身经络，废掉全部修为。但此招实在是太过于凶险，稍有不慎，自身性命难保。因此，我始终无法狠下心来在自己身上进行试验。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决定找个人，在他的身上先试验一下也好，由他来完成我的夙愿。但九天神功秘籍艰涩难懂，而我又不能一直跟在他身边指点，以免露出破绽。这就要求此人不仅须有修炼的基础，熟悉修炼的法门，而且必须聪明过人。这样的人才，只有圣域弟子才能满足。因此思索在三，我决定冒一次险，前往圣域去掠一名弟子前来试验。”
辛集到这时当然相信万长有说的全是实情了，心中不由得感到更是悲伤，缓缓站了起来，泪如雨下，但却还是没有说任何话。
万长有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回忆道：“那日我潜入教皇神殿，本想劫持一名教皇殿的弟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在那里，我却无意中听到赵怀英在跟教皇师兄夸耀你的天赋。他说你的悟性奇高，天赋异禀，虽是他的弟子中入门时间最短的，但修为已经隐隐有了超越比你多修行十多年的众师兄之势。虽然如今年纪尚且过于幼小，但只要假以时日，必能名扬天下。我听了，心中一动，觉得你就是符合我想要条件的那种弟子，于是临时决定选择了你。”
听到这里，辛集不由得含泪苦笑着摇了摇头。万长有的这无意的临时改变主意，可以说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万长有叹了口气，道：“那晚我潜入大司寇府，很容易就找到了你的住处。当时你正在修炼，我悄悄潜入你的身后，一掌将你击晕，然后震断了你所有的经脉。你经脉尽断还没能活下来，并不是因为什么奇迹，而是我用了在魔域得到的特殊药物保住了你的性命。”
辛集擦了擦眼泪，心中却更为难过。如果自己那时候要是死了，也许未尝不是件好事。
万长有这时候当然也看出了辛集脸色的变化，满怀歉意地看了看辛集，道：“本打算在你养好伤之后，就传你九天神功。但我却担心你一时无法忘记原来的法力修行，到时候弄不好，反而会让前面的一切全部前功尽弃，更可能会害了你性命。因此我只能慢慢等待，直到你对圣域的法力修行法门，完全绝望才可以。那时候你尚年幼，我们还有的是时间等待。本来我只准备等待一年，一年时间，不长但也不短，你应该就对圣域的修行法门全然没有信心了。但就在我悄悄潜入圣域之时，尚未寻到你，却被一个仇家偷袭打成重伤。那次我伤的极重，足足花费了我近两年，才恢复了元气。但这样一来，你我的这次等待，却也变成了三年。我潜回圣域，准备去大司寇府找你的时候，无意中得知你居然准备要参加科举考试的消息。我立刻想到了这是个将你带离圣域的好机会。圣域弟子历来是重武轻文，从来也没有圣域弟子参加科举考试的先例。你既然想通过参加科举博取功名，以赵怀英的脾气，一定会将你视为大司寇府，甚至是整个圣域的叛徒。到那时候，你也就再没有机会在圣域立足了。但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不管你中或者不中，你都将没法再在圣域待下去了，反倒是对我的计划都极有好处。如此一来，你不仅可以修行九天神功，又可以远离圣域，自然是极大的减少了修炼尚未有所成、就被圣域发现的风险。”
万长有脸上的愧疚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低沉：“但你的才智出乎了我的预料，你竟然在那一科中，被录取为第十七名。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即使赵师弟再怎么不愿，按照惯例，你也要与其他名次较高的人一起，被留在大司空府主管的翰林院中继续进修了。如此一来，你就不可能被发配到远离圣域的地方，也就没有修行神功所需的环境。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于是我潜入文曲殿，修改了你的考试名次，将你放入了榜单之中的最后一名。赵怀英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弟子弃武从文已经让他感到很丢脸了，结果只考了最后一名，还要被别府暗中嘲讽，认为是因为他暗中运作之故，你这才得以进榜。以他的脾气，如何能承受这种羞辱，因此一定会将你打发到越远越好、越偏僻越好。只有这样，他才能解气，也才能证明他的所谓‘清白’了。果然，在放榜之后赵怀英大怒，立刻宣布不认你这个弟子，更加的不可能给你安排个好的去处，而是直接将你流放三千里。天下流放犯人，最差的地方就是川西、川南两地了。那时候你已经成了赵怀英万分嫌弃的叛徒，自然也就没有人同情你，因此，自然是将你发配的地方越差越好。但我不能再允许有意外发生，我又悄悄潜入刑部，修改了刑部官员本将你发配川南的决议。而是将你发配流放的地方，改为我这些年来一直躲藏的驿站。这让我传你秘籍，变得更加顺理成章了起来。来到驿站之后的事情，你已经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万长有静静看着早已经呆立在一旁的辛集，满怀愧疚地说道：“这十年以来，你我二人虽没有师徒名分，但你却是我事实上的弟子。你的聪明，你的善良，都让我对当年的做法深悔不已，我只能倾尽我所学，来帮助你尽早学成。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我对你的愧疚。虽然我自己不能修行九天神功，但却也甚是清楚修行中可能会碰到的问题，因此才会一直通过写信的方式指点于你。但自从七年前你学有小成之后，我却又开始深深的为你担心了。你练成神功之后法力虽然已经慢慢积累，对付一般危险，自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却并没有与高手相斗的经验，更加不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法力修为。一旦与修行之人交手，你修行九天神功的秘密必然会暴露，到那时候你也就会成为曾经的我。没想到此，我都会暗暗为你的将来揪心。这些年，你与两个驿卒暗中做了很多事，许多时候都是我在暗中护着你。有好多次，你要对付的对象，都是修为不浅之人，但你们却并不知道底细。我知道你虽然不会主动使用九天神功，但难保在着急时不使用，因此我都在你们行动之前，先废掉了那些人的法力，或者是将他们击伤。也因此，这才使得你这些年，一直平平安安。昨天晚上我来看你，是因为我自知已经命不久矣，也许以后你我永远也不可能再见面了，我再也不能暗中保你周全了。最近几年，你已经愈发成熟，虑事周到，我很是放心。但不将整件事前因后果说于你听，我终究是不能原谅我自己。我之所以来这里，原因也正是为此。不管你会不会原谅我，我也要告诉你全部的真相。但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却又心中不忍，不愿跟你说这些残酷的现实。你是这些年我唯一在乎的人，我不想让你恨我。但是如果我去了，再也没有人保全你了，留下你一个人在世上，你会九天神功的秘密早晚要泄露出去，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难道也要与我一般，永远过着被人追杀的生活吗？你已经吃过太多苦了，我不能再让你今后吃这种苦头了。还不如一掌打死你，省了你今后承受被人四处追杀的苦难。我就是存了此心，这才出手击了你那一掌。但是那一掌却并没有让你受伤，反倒让我伤势愈发严重。虽然我杀你仍是易如反掌，但看你伤心的样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再杀你了。我只恨自己没有早将我圣域所学传授于你，让你有了自保的本领。”
辛集这时候早已又是泪流满面了。他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以来，自己在驿站做什么事情都很顺利。不是自己有多么厉害，不过都是因为万长有暗中相助罢了。他也能体会万长有此时的心境，在他的心中，早就将自己当成了亲人了吧。
但其实在辛集的心中，何尝不是早已经将万长有作为他自己的亲人了呢？
万长有已经油尽灯枯了，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辛集，用一种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祈求道：“自从与你在此第一次相见开始，我一直在后悔当年对你所做的一切。我不能求你的原谅，只求你今后不要恨我，好吗？”
听了万长有的话，辛集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经脉尽断是自己修炼过快、急于求成导致的走火入魔，就连师父当年都是这般下的定论。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己当年所谓的‘走火入魔’，居然完全是万长有为了一己私利，一手造成的。
他不知道该不该原谅眼前的这个人。
是万长有让他从天之骄子变成了圣域的笑柄，是万长有让他人生最美好的十年，荒废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小驿站。
毫无疑问，万长有毁了他的一生。
但是他却又恨不起万长有。
十年来，是万长有一直在暗中保护他；是万长有传授了他天下第一神功；是万长有一直在给他悉心指点。没有他那几年对自己的指点，自己也不可能练成九天神功。
辛集心中不禁暗想，如果这十年他一直在圣域，他能有今天的这一身法力修为吗？
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感激万长有。他今天学成了这种天下无双的神功又有什么用呢？他敢用它与天下争雄吗？如果自己会九天神功的消息传出去，后果会怎么样呢？
以前当然隐隐已经有所察觉，却并没有多想，也没有用心体会。但今天，赵怀雄、田青云的出现，使他明白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今后只怕将只有亡命天涯的命运了。万长有一身高深莫测的修为且被逼迫至此，自己又能逃得了多久呢？
辛集茫然地低头看了看万长有，却不知道何时，他已经过世了。他突然再也忍不住了，顿时泪如雨下，心中虽然已经是痛苦万分，但却也只能强忍不敢哭出声来。良久，这才从怀中掏出那本陪伴了自己十年的九天神功秘籍，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轻叹一口气，双掌一合，手中的秘籍顿时全部化为了灰烬。
辛集早已经在随时准备着了，因此一听到万长有要交出东西，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机会了。此时再不出手施救，一旦万长有将东西交出，他也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但没有想到，却有一个黑衣人抢在了他的前面冲了进去。但辛集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抢出万长有，因此虽然冲进去的晚了一步，却还是达到了目的。
抢出万长有之后，辛集闪电般返回房中，赶紧放下万长有，飞快出手封住他的穴道，止住了血，暂时缓解他的痛楚。来不及察看具体伤情，掀起床，踢开密道门，将万长有抛了进去，随即将床重新放好。
几乎就在他将床放回原位的同时，一名护卫踢飞房门，冲了进来。见他一脸紧张的站在床前，以为他被吓得傻了，严令叱问了他几句，护卫随即又冲了出去。
此刻整座驿站也已经完全封锁了。十数个火把更是将驿站照得亮如白昼，自然也没有了隐藏躲避的可能了。
小郭与大牙自然也被吵醒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一定是有大事发生，顿时吓得要死，赶紧战战兢兢地跑到辛集的房中，让他给拿个主意。
辛集顾不得与他二人说话，朝二人一挥手，装作急匆匆地样子，当先来到院中，询问领头护卫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护卫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显得极不耐烦，挥挥手打发他们三人离开，道：“你们三个全部回到自己房间去。记住房门窗户全部关上，不该听的不要停，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问的不要问。除非有人叫你，否则不许出来，更不许瞎跑。快走，快走。”
辛集正中下怀，当然不会有异议。但还是装作甚是不情愿，一边故意拖延回房，一边伸头去看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护卫大声呵斥了他，这才故意低声嘟囔着什么，满脸的不情愿的向自己房中走去。
辛集摇了摇头，回到自己房间，就见房中东西已经一片狼藉，显然刚才已有圣域弟子前来搜查了自己的房间，知道一时不会再有人前来了。心中一宽，虽然知道小郭二人不愿跟自己分开，吩咐二人回房去等消息。
二人当然不愿，但辛集此时由不得他们，连骗带吓之后，这才送走了他们。两人刚一离开，就听面门外上锁的声音。
辛集不由得大喜，赶紧掀开床下隐秘处的机关，来到万长有藏身的地道之中。
万长有已经无救了。
他只有一个伤口，也是致命的伤口。
伤口虽然不大，此时却正不断往外冒着乌黑的血，显然含有剧毒。如果不是辛集刚刚将他穴道封住，延缓了毒性蔓延，他根本就不能支撑到现在了。
辛集强忍悲痛，这才没有哭出声来，急忙将他扶好坐下。这才有机会仔细检查了万长有的伤口，明白即使没有剧毒，伤势也是没法施救了，心中更是难过。
万长有靠在墙壁上，微笑着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辛集，想抬起手安慰一下他，但却已经无法做到了。苦笑一声，仍然慈祥地看着辛集，许久，这才用虚弱之极的声音，说道：“你用不着为我难过，你其实应该恨我才对，我害了你的一生。”
辛集再也忍不住了，低声垂泣起来，抓住他的手，看着即将过世的老人，伤心地说道：“我怎么会恨你，如果没有你……”
万长有吃力地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你在六七岁的时候，遭受了一场大祸。不仅突然法力全失，而且全身经脉尽断。这场灾祸让你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不能修炼法力的废人。我想，你至今一定还以为是修行早火入魔所致吧。但我今天要告诉你，你并没有走火入魔，而是被人暗算了。而暗算你的人，就是我。”
辛集惊呆了，顿时止住了哭，惊讶地望着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无法相信万长有的话。
万长有脸上这时候已经充满了愧疚，沉声道：“你是个聪明之人，我想现在你也应该已经明白了，我之所以下手害你，以及让我落得今日这种下场的根源，就是我交给你的那本九天神功秘籍。”
辛集更是震惊异常，虽然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但却仍然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万长有更是愧疚，轻声道：“九天神功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练成之后可以任意吸取他人的法力以供己用，是迅速提升法力的捷径，这你现在当然已经知道了。法力是所有修行的根本，法力深厚，天下武功无不能为我所用，因此这个神功才被誉为九天之内第一神功，它也因此而得名。三十三年前，我奉命出使西南沼泽之地的时候，无意中得到了后来我交给你的那本九天神功秘籍。当时我欣喜若狂，以为我称霸天下的机会来了。但是，我研习一段时间却发现，九天神功与圣域各府的法力修为之道均是逆其道而行。因此凡是曾修炼过法力之人，务须尽忘己学，专心修习这一种神功，才有可能成功。若有丝毫混杂岔乱，则两功互冲，立时颠狂呕血，诸脉俱废，最是凶险不过。因此我要想修炼九天神功，就必须把以前所练的功法全部忘掉。但是我本已修炼圣域功法多年，法力已经甚是高深，早已经将使用圣域功法修行，练成了一种潜意识，不论吃饭睡觉都在修炼内功，这潜意识如何去忘？因此我知道，我终其一生，是无法修行九天神功了。”
万长有喘息了几口粗气之后，积蓄了一些气力，这才接着道：“就在我万分沮丧之际，我得到九天神功的消息，却不知如何传了出去。九天神功是圣域明令禁止的邪功，因此自从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圣域就已经不是我能待得地方了。因此，我在那之后没有多久，就逃离了圣域，开始了逃亡生涯。在那之后，天下修行之士就全都知道我有这本神功秘籍的事情了，因此都开始疯狂追杀于我。我为了隐藏追杀，东躲西藏多年，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直到二十一年前，在这个即将荒废的驿站里，杀了原来老驿丞，又冒充他继续在这当一名不起眼的小吏，这才算过上了安稳的日子。这里太过荒芜，我前后一共在这里冒充驿丞十一年，居然也没有人发现。”
万长有神情沮丧异常，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休息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虽然我知道终我一生已经不可能练成神功了，但我却并不甘心九天神功就这样湮灭在我的手中。九天神功的修炼，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修行者原来不能有内力，因此我要是想修炼的话，必须尽断自身经络，废掉全部修为。但此招实在是太过于凶险，稍有不慎，自身性命难保。因此，我始终无法狠下心来在自己身上进行试验。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决定找个人，在他的身上先试验一下也好，由他来完成我的夙愿。但九天神功秘籍艰涩难懂，而我又不能一直跟在他身边指点，以免露出破绽。这就要求此人不仅须有修炼的基础，熟悉修炼的法门，而且必须聪明过人。这样的人才，只有圣域弟子才能满足。因此思索在三，我决定冒一次险，前往圣域去掠一名弟子前来试验。”
辛集到这时当然相信万长有说的全是实情了，心中不由得感到更是悲伤，缓缓站了起来，泪如雨下，但却还是没有说任何话。
万长有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回忆道：“那日我潜入教皇神殿，本想劫持一名教皇殿的弟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在那里，我却无意中听到赵怀英在跟教皇师兄夸耀你的天赋。他说你的悟性奇高，天赋异禀，虽是他的弟子中入门时间最短的，但修为已经隐隐有了超越比你多修行十多年的众师兄之势。虽然如今年纪尚且过于幼小，但只要假以时日，必能名扬天下。我听了，心中一动，觉得你就是符合我想要条件的那种弟子，于是临时决定选择了你。”
听到这里，辛集不由得含泪苦笑着摇了摇头。万长有的这无意的临时改变主意，可以说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万长有叹了口气，道：“那晚我潜入大司寇府，很容易就找到了你的住处。当时你正在修炼，我悄悄潜入你的身后，一掌将你击晕，然后震断了你所有的经脉。你经脉尽断还没能活下来，并不是因为什么奇迹，而是我用了在魔域得到的特殊药物保住了你的性命。”
辛集擦了擦眼泪，心中却更为难过。如果自己那时候要是死了，也许未尝不是件好事。
万长有这时候当然也看出了辛集脸色的变化，满怀歉意地看了看辛集，道：“本打算在你养好伤之后，就传你九天神功。但我却担心你一时无法忘记原来的法力修行，到时候弄不好，反而会让前面的一切全部前功尽弃，更可能会害了你性命。因此我只能慢慢等待，直到你对圣域的法力修行法门，完全绝望才可以。那时候你尚年幼，我们还有的是时间等待。本来我只准备等待一年，一年时间，不长但也不短，你应该就对圣域的修行法门全然没有信心了。但就在我悄悄潜入圣域之时，尚未寻到你，却被一个仇家偷袭打成重伤。那次我伤的极重，足足花费了我近两年，才恢复了元气。但这样一来，你我的这次等待，却也变成了三年。我潜回圣域，准备去大司寇府找你的时候，无意中得知你居然准备要参加科举考试的消息。我立刻想到了这是个将你带离圣域的好机会。圣域弟子历来是重武轻文，从来也没有圣域弟子参加科举考试的先例。你既然想通过参加科举博取功名，以赵怀英的脾气，一定会将你视为大司寇府，甚至是整个圣域的叛徒。到那时候，你也就再没有机会在圣域立足了。但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不管你中或者不中，你都将没法再在圣域待下去了，反倒是对我的计划都极有好处。如此一来，你不仅可以修行九天神功，又可以远离圣域，自然是极大的减少了修炼尚未有所成、就被圣域发现的风险。”
万长有脸上的愧疚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低沉：“但你的才智出乎了我的预料，你竟然在那一科中，被录取为第十七名。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即使赵师弟再怎么不愿，按照惯例，你也要与其他名次较高的人一起，被留在大司空府主管的翰林院中继续进修了。如此一来，你就不可能被发配到远离圣域的地方，也就没有修行神功所需的环境。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于是我潜入文曲殿，修改了你的考试名次，将你放入了榜单之中的最后一名。赵怀英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弟子弃武从文已经让他感到很丢脸了，结果只考了最后一名，还要被别府暗中嘲讽，认为是因为他暗中运作之故，你这才得以进榜。以他的脾气，如何能承受这种羞辱，因此一定会将你打发到越远越好、越偏僻越好。只有这样，他才能解气，也才能证明他的所谓‘清白’了。果然，在放榜之后赵怀英大怒，立刻宣布不认你这个弟子，更加的不可能给你安排个好的去处，而是直接将你流放三千里。天下流放犯人，最差的地方就是川西、川南两地了。那时候你已经成了赵怀英万分嫌弃的叛徒，自然也就没有人同情你，因此，自然是将你发配的地方越差越好。但我不能再允许有意外发生，我又悄悄潜入刑部，修改了刑部官员本将你发配川南的决议。而是将你发配流放的地方，改为我这些年来一直躲藏的驿站。这让我传你秘籍，变得更加顺理成章了起来。来到驿站之后的事情，你已经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万长有静静看着早已经呆立在一旁的辛集，满怀愧疚地说道：“这十年以来，你我二人虽没有师徒名分，但你却是我事实上的弟子。你的聪明，你的善良，都让我对当年的做法深悔不已，我只能倾尽我所学，来帮助你尽早学成。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我对你的愧疚。虽然我自己不能修行九天神功，但却也甚是清楚修行中可能会碰到的问题，因此才会一直通过写信的方式指点于你。但自从七年前你学有小成之后，我却又开始深深的为你担心了。你练成神功之后法力虽然已经慢慢积累，对付一般危险，自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却并没有与高手相斗的经验，更加不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法力修为。一旦与修行之人交手，你修行九天神功的秘密必然会暴露，到那时候你也就会成为曾经的我。没想到此，我都会暗暗为你的将来揪心。这些年，你与两个驿卒暗中做了很多事，许多时候都是我在暗中护着你。有好多次，你要对付的对象，都是修为不浅之人，但你们却并不知道底细。我知道你虽然不会主动使用九天神功，但难保在着急时不使用，因此我都在你们行动之前，先废掉了那些人的法力，或者是将他们击伤。也因此，这才使得你这些年，一直平平安安。昨天晚上我来看你，是因为我自知已经命不久矣，也许以后你我永远也不可能再见面了，我再也不能暗中保你周全了。最近几年，你已经愈发成熟，虑事周到，我很是放心。但不将整件事前因后果说于你听，我终究是不能原谅我自己。我之所以来这里，原因也正是为此。不管你会不会原谅我，我也要告诉你全部的真相。但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却又心中不忍，不愿跟你说这些残酷的现实。你是这些年我唯一在乎的人，我不想让你恨我。但是如果我去了，再也没有人保全你了，留下你一个人在世上，你会九天神功的秘密早晚要泄露出去，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难道也要与我一般，永远过着被人追杀的生活吗？你已经吃过太多苦了，我不能再让你今后吃这种苦头了。还不如一掌打死你，省了你今后承受被人四处追杀的苦难。我就是存了此心，这才出手击了你那一掌。但是那一掌却并没有让你受伤，反倒让我伤势愈发严重。虽然我杀你仍是易如反掌，但看你伤心的样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再杀你了。我只恨自己没有早将我圣域所学传授于你，让你有了自保的本领。”
辛集这时候早已又是泪流满面了。他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以来，自己在驿站做什么事情都很顺利。不是自己有多么厉害，不过都是因为万长有暗中相助罢了。他也能体会万长有此时的心境，在他的心中，早就将自己当成了亲人了吧。
但其实在辛集的心中，何尝不是早已经将万长有作为他自己的亲人了呢？
万长有已经油尽灯枯了，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辛集，用一种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祈求道：“自从与你在此第一次相见开始，我一直在后悔当年对你所做的一切。我不能求你的原谅，只求你今后不要恨我，好吗？”
听了万长有的话，辛集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经脉尽断是自己修炼过快、急于求成导致的走火入魔，就连师父当年都是这般下的定论。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己当年所谓的‘走火入魔’，居然完全是万长有为了一己私利，一手造成的。
他不知道该不该原谅眼前的这个人。
是万长有让他从天之骄子变成了圣域的笑柄，是万长有让他人生最美好的十年，荒废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小驿站。
毫无疑问，万长有毁了他的一生。
但是他却又恨不起万长有。
十年来，是万长有一直在暗中保护他；是万长有传授了他天下第一神功；是万长有一直在给他悉心指点。没有他那几年对自己的指点，自己也不可能练成九天神功。
辛集心中不禁暗想，如果这十年他一直在圣域，他能有今天的这一身法力修为吗？
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感激万长有。他今天学成了这种天下无双的神功又有什么用呢？他敢用它与天下争雄吗？如果自己会九天神功的消息传出去，后果会怎么样呢？
以前当然隐隐已经有所察觉，却并没有多想，也没有用心体会。但今天，赵怀雄、田青云的出现，使他明白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今后只怕将只有亡命天涯的命运了。万长有一身高深莫测的修为且被逼迫至此，自己又能逃得了多久呢？
辛集茫然地低头看了看万长有，却不知道何时，他已经过世了。他突然再也忍不住了，顿时泪如雨下，心中虽然已经是痛苦万分，但却也只能强忍不敢哭出声来。良久，这才从怀中掏出那本陪伴了自己十年的九天神功秘籍，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轻叹一口气，双掌一合，手中的秘籍顿时全部化为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