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乎乱，长乎军(6)
袁绍临死前，欲立后妻刘氏所生的小儿子袁尚为继承人，但未来得及立诏即忧愤而终。僚臣认为袁谭为长子，按宗法“立嫡以长”制应为正式继承人，但部将谋臣逢纪、审配一派与袁谭、辛毗、郭图不和，惧怕性刚好杀的袁谭继位后罪罗加害，私下与刘氏密商，改袁绍遗诏，立袁尚继位。袁谭非刘氏所生，得到父亡噩讯，急速赶回邺城。但他来晚了，邺城已无他立足之地。袁谭只好自号车骑将军，屯兵黎阳[12]。建安八年（203）初，曹操征讨袁谭，袁尚不增兵给其兄，袁谭一怒之下，将跟随紧盯的逢纪斩杀。情急之下，袁尚怕袁谭得到增兵后不还，令部将审配守邺，自己带兵增援袁谭。三月，曹操攻破黎阳，袁谭兄弟退守邺城。曹操攻邺屡攻不下，便依从郭嘉之计，先行撤军，静待袁氏二人自相残杀。果真所料，袁谭在郭图、辛毗等人挑唆下进攻袁尚，争夺冀州却遭击败，退守南皮[13]。及后袁尚大举进攻，袁谭败走平原，派辛毗向曹操乞降。曹操知道袁谭并非一心归顺，但为了不让袁谭再与袁尚联手，于是将其子曹整过娶袁谭女儿为媳以安其心。曹操派兵攻邺以解袁谭之危，谁知曹军围邺期间，袁谭立即叛变，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攻击袁尚于中山。袁尚败走故安[14]，跟从二哥袁熙，试图稍作喘息，杀回邺城[15]。曹操得知袁谭叛变，甚是震怒，归还其女儿，兴兵追剿袁谭。此时袁谭已众叛亲离，逃往南皮。
现在好了，袁绍经营多年的老巢已成了曹操的囊中之物，袁氏兄弟相杀于外，有家也不能归了。建安九年（204）春，曹操率军直趋邺城，在城西南五十里处的漳水河畔安寨扎营，指挥大军攻城。邺城及周边百姓为躲战祸，纷纷携家带口背井离乡，四处流散。
曹植一直随父留在帐中。一日，他趁父亲调兵遣将的空隙，主动要求到营地西南河滩操练骑马射猎之术，曹操欣然应允，派张辽手下弓射手数人陪同示教。
论击剑射术，曹植不抵二哥曹彰，也逊大哥曹丕一筹，虽他不甘人后，但禀赋体质使然，无论怎么竭力苦练，也赶不上兄长的武艺。练至夕阳西坠，正要收马回营，忽听河对岸森林里传来驴和野兽的吼叫声。曹植率侍从骑马蹚水急奔过去，只见一群野猪正在追咬逃难的人群，哭声、哀号一片。曹植和侍从支弓放箭，一阵射杀，数头野猪中箭倒地，其余惊慌逃窜。
曹植下马，去安抚难民。走到近前一看，尽是老弱妇幼，凄凄惶惶，围缩一团。他对难民们说，你们不要怕，我们是曹操的军队，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是为百姓打天下的。你们不要再逃难了，都回到自己家乡去吧，过不多久，你们就能过上安稳日子。我们会和你们一起开荒屯田，生产很多粮食，不让百姓再受饥饿。现如今，黄河南很多地方都实行屯田，荒芜的土地种上了庄稼。你们听说过曹操割发代首的故事吗？因为他的马踩坏了庄稼，他为马代刑，割发代首。
接着他又提醒大家，晚上这森林里野兽出没，在林子里过夜很危险。他要侍从把所有难民都带到军营宿夜。
这时，有一赶车老汉向曹植求情说，他的驴被野猪咬断了腿，二女受惊吓，老婆婆的脚也摔伤了，不知如何是好。曹植走过去一看，确是如此，便问老汉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老汉说，眼下邺城大乱，人们四处逃散，他携家带口到无极投亲，暂躲避些时日再回来。曹植与侍从官商议，遂将一匹马借于老汉。一家四口千恩万谢。临别时，有一女走下车来，将一个用绢帕包着的东西赠送给曹植，以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尽管天色已暗，但这女子的容貌还是无比强烈地吸引了英俊少年的眼神。尽管是一瞬间的定睛对视，那女子便低垂双目、面含凄凉地匆匆而去，但她那眸似秋水、妩媚动人的倩影无可磨灭地镌刻在少年曹植的心扉上。他打开绢帕端看，竟是一只雕刻精美、玲珑剔透的玉佩。他由此推测，此物绝非出自穷苦人家，这女子也非同寻常门第……
建安九年（204）夏初，曹操下令攻打邺城，攻城进行得相当艰苦。袁尚率兵去攻打平原的袁谭，留下审配、苏由驻守邺城，苏由投奔了曹操。曹操本以为乘袁氏兄弟相杀的机会，能轻松地拿下邺城，却没有想到这么费劲。先是堆土山居高放箭火攻，不成；后又在城四周挖沟堑围攻，也不成；再又掘地道从地下进攻，结果派进三百号人被封杀，全部丧命；从五月到八月，邺城被整整包围了四个月，这让曹操大伤脑筋。最后不惜用狠招——水攻，决漳河水灌入城内。半晌工夫只见城里城外一片汪洋。
袁尚得到邺城危急的消息，带兵万余回救邺城，举火向城内打暗号。审配知道援兵已到，便出兵城北，打算同袁尚里应外合，击溃曹军。曹操对此早有防备，审配刚一出城，就被曹操打退回去。同时，袁尚也被曹军包围。袁尚见势不妙，急忙派谋臣陈琳等人来求降，被曹操拒绝，命精锐“虎豹骑”讨伐。袁尚无计可施，乘夜突围逃走。曹操尽获其辎重、印绶和财物等，拿到城下，向城中展示，袁军看见，莫不情绪颓丧，斗志瓦解，城内遂大乱。死到临头的审配却还在顽固抵抗，他要守兵死战，等待幽州刺史袁熙将军赶来救援。可是，审配的侄儿审荣暗中投降了曹操，趁天黑打开了他负责防守的东城门。曹军潮水般涌进城内。邺城终于被平定。
曹操似乎并没有被全城欢呼的声浪所陶醉。他凝目望了一下袁府的大门，并未马上走进去巡察，却表情沉重地来到袁绍的墓前祭奠，且为之痛哭流涕。曹操此举，前人颇有訾议，如晋人孙盛说：袁绍“因世艰危，遂怀逆谋”，“上渎神明，下乱国纪”，而曹操竟然“尽哀于逆臣之家，加恩于饕餮之室”，实在是荒谬之行为。其实，曹操此举是有意做给人看的。袁绍统治河北诸州多年，根基很深。他死时，不少人前来吊唁，像自己死了亲人一样悲伤。曹操这样做，实际上是做出一种姿态，目的是为了感化人心，以利于今后对河北的统治。再说，曹操从少年时代即与袁绍相交，合合分分，恩恩怨怨，期间总也有些触及衷肠的东西，值得回味和留恋。
九
一队人马急匆匆赶到袁府门前，为首的正是曹丕，年方十八，体貌俊朗，意气风发。他下马拔剑直入袁府，被守门侍卫阻拦：主公有令，无主命不得进入。
曹丕将侍卫喝退，提剑直入后堂。
厅堂内一片狼藉。地上围坐着一群被看押的女子，她们大都是袁氏的姬妾侍女，个个蜷缩发抖，有的竟惧怕得捂面啜泣。曹丕扫视过去，一眼就发现了要猎取的目标：一个中年妇人双手被绑缚在椅上坐着，另一个年轻女子披头散发，低头伏在妇人的膝上。那妇人惊恐地望着这位杀气未消的青年将官，瑟瑟颤抖。她的这种眼神让曹丕仿佛又看到打猎时装在笼子里的野兔。
曹丕走到近前问道：“你是何人？”
妇人道：“卑妾乃袁本初续妻刘氏。”
曹丕指着她身边的女子又问：“她是何人？”
刘氏答：“她是我次子袁熙之妻甄氏。”
曹丕一听，不禁心中暗喜。因他早就听说甄氏美艳，赛过双乔，适才不顾曹操禁令，抢先一步闯进袁府，一睹为快。接下来当他与甄氏的目光相碰撞的一刹那，故事注定要发生了。
据《魏略》记载：“绍妻及后（甄氏）共坐皇堂上。文帝曹丕入绍舍，见绍妻及后，后怖，以头伏姑膝上，绍妻两手自缚。文帝谓曰：刘夫人云何如此？令新妇举头！姑乃捧后令仰，文帝就视，见其颜色非凡，称叹之。太祖（曹操）闻其意，遂为迎娶。”
再有裴松之注引《世语》曰：“太祖下邺，文帝先入袁府，有妇人被发垢面，垂涕立绍妻刘后，文帝问之，刘答是熙妻，顾揽发髻，以巾拭面，姿貌绝伦。既过，刘谓后不忧死矣！遂见纳，有宠。”
这两段描述，简而精妙，道出了曹丕与甄氏一见而为其倾倒。什么样的女子，在惊恐颤栗之中，披发垢面之际，仍不能遮掩迷人的美艳、绝代的风华，使人一见不能自已呢？足见甄氏玉肌花貌，有倾国之色，乍一看即可挑起所有男人潜藏的热情与欲望。故此，曹丕遂对刘氏说：“我乃曹公之子也。愿保汝家，汝勿忧虑。”刘氏一听是曹操的儿子，忙令甄氏下拜裣衽。甄氏含羞施礼，偷觑曹丕，倒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俊郎。
更有意思的是，《世说新语》载：“曹公之屠邺也，令疾召甄，左右曰：五官中郎将已去。公曰：今破贼正为奴也！”世说乃小说家言，姑妄听之。然而寥寥数语，极为传神，甄氏之美，呼之欲出。在汉末军阀混战中，妇女与财物一样，都是战利品，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妻女是可以任意抢夺占有的。既然袁家破灭，甄氏和袁氏家族一起，也就成了曹家案板上的鱼肉。而最先抢到这人间“秀餐”的不是曹操，而是他的大公子曹丕，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曹操去袁绍墓凭吊后，即径趋袁府。曹丕闻之，忙出来迎候。曹操让手下把缴获的袁氏家财宝珍藏归还他们，并赐缯絮，供给粮食。这让绍妻刘氏感动涕零，遂唤甄氏出来拜见。甄氏已稍作梳洗打扮，姿色惊艳得令曹操眼睛一亮，他原想身边再多一个女人不也是随手可掬的艳福耳？可转眼瞅见曹丕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甄氏，甄氏即低下头，满面羞红，更显出她的婉嫣娇柔，可怜可爱。刘氏见状，赶紧下拜：“承蒙曹主公和太子不杀之恩，实为万幸，妾等舍身难报！愿献儿媳甄氏为太子执箕帚。”曹丕马上跪地向曹操乞求道：“儿一生别无他求，只有此人在侧，此生足矣！望父亲念儿虽壮年而无人相伴之分，予以成全！”话已至此，曹操不好拒绝，笑曰：“真吾儿媳也！”既已如此，刘氏不敢不从，甄氏也无异言，尽管她的丈夫袁熙还活着。
曹操遂差人做媒，当择吉日成婚。
曹丕急不可待，当晚即把甄氏占为己有。
曹操班师回营，献帝和众臣对其破邺之功大为盛赞，并向曹丕迎娶之喜置御礼道贺。时任将作大匠的孔融更是称颂曹操破邺成功，且为令子喜得佳丽，可喜可贺，特致书信贺道：“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看了颇受用，以为孔北海（孔融字）博学广识，每事都能找到出典。只是他也看过不少典籍，没见过武王将妲己赐予周公之说。他打算见到孔融当面求教。
甄氏以此获得一个华丽的“转身”，由昔日陪奉绍妻刘氏成为今日侍奉操妻卞氏。卞氏端详眼前这儿媳不仅秀美，而且贤惠，感到十分惬意。
据《三国志·魏书·文昭甄皇后传》载：甄氏乃中山无极人，生于汉光和五年（182）十二月。汉太保甄邯[16]之后，甄家世代享二千石官爵，其父甄逸，做过上蔡县令。其母张氏常梦见一仙人，手执玉如意，立于其侧；临产之时，只见仙人入房，玉衣盖体，遂生甄氏。甄氏三岁丧父，曾有相士刘良看了她的面相之后说：“此女之贵，乃不可言。”甄氏不仅贤德，而且文才出众，自小至大，不喜玩耍，酷习文。八岁时，门外有立骑马戏看，家中人及诸姊都上阁观之，独甄氏不去。姊们觉得奇怪，问她：“门外走马为戏，老幼竞观，汝独不观，何也？”甄氏回答：“岂女子之所观耶？”年九岁，常读书写字，借诸兄笔砚使用。兄说：“汝当习女工，何用读书写字，欲作女博士耶？”甄氏回答：“古之贤者，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试。不知书，何由见之？”不久天下兵乱，加上饥馑，百姓皆卖金银珠宝买谷物。那时甄家巨富，多有积谷，趁机收买不少宝物藏之。甄氏就对家人说：“今世乱，何多买宝物？此取祸乱之端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又兼左右皆饥乏，不如以谷赈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也。”举家皆称其贤。果有一大户，敛金聚财，横遭贼窃之殃，而甄氏家族却幸免被剽掠的厄运。建安五年（200），甄氏初嫁与袁绍次子袁熙，袁熙带兵出外征战，留下甄氏照顾婆婆……
可以想象，出身名门的甄氏，嫁到袁氏家族后，她同样显出大家闺秀的仪态万方，怡情悦性，如果这是一个太平盛世，甄氏的一生也就富足安逸地过去了。不幸的是，她必须去承受另外一种命运。然而，她的风流妩媚，又使她的命运发生出乎意料的嬗变。名烁古今的建安风骨，如果没有甄氏的凄美来衬托，不知该减了多少风情。
现在好了，袁绍经营多年的老巢已成了曹操的囊中之物，袁氏兄弟相杀于外，有家也不能归了。建安九年（204）春，曹操率军直趋邺城，在城西南五十里处的漳水河畔安寨扎营，指挥大军攻城。邺城及周边百姓为躲战祸，纷纷携家带口背井离乡，四处流散。
曹植一直随父留在帐中。一日，他趁父亲调兵遣将的空隙，主动要求到营地西南河滩操练骑马射猎之术，曹操欣然应允，派张辽手下弓射手数人陪同示教。
论击剑射术，曹植不抵二哥曹彰，也逊大哥曹丕一筹，虽他不甘人后，但禀赋体质使然，无论怎么竭力苦练，也赶不上兄长的武艺。练至夕阳西坠，正要收马回营，忽听河对岸森林里传来驴和野兽的吼叫声。曹植率侍从骑马蹚水急奔过去，只见一群野猪正在追咬逃难的人群，哭声、哀号一片。曹植和侍从支弓放箭，一阵射杀，数头野猪中箭倒地，其余惊慌逃窜。
曹植下马，去安抚难民。走到近前一看，尽是老弱妇幼，凄凄惶惶，围缩一团。他对难民们说，你们不要怕，我们是曹操的军队，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是为百姓打天下的。你们不要再逃难了，都回到自己家乡去吧，过不多久，你们就能过上安稳日子。我们会和你们一起开荒屯田，生产很多粮食，不让百姓再受饥饿。现如今，黄河南很多地方都实行屯田，荒芜的土地种上了庄稼。你们听说过曹操割发代首的故事吗？因为他的马踩坏了庄稼，他为马代刑，割发代首。
接着他又提醒大家，晚上这森林里野兽出没，在林子里过夜很危险。他要侍从把所有难民都带到军营宿夜。
这时，有一赶车老汉向曹植求情说，他的驴被野猪咬断了腿，二女受惊吓，老婆婆的脚也摔伤了，不知如何是好。曹植走过去一看，确是如此，便问老汉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老汉说，眼下邺城大乱，人们四处逃散，他携家带口到无极投亲，暂躲避些时日再回来。曹植与侍从官商议，遂将一匹马借于老汉。一家四口千恩万谢。临别时，有一女走下车来，将一个用绢帕包着的东西赠送给曹植，以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尽管天色已暗，但这女子的容貌还是无比强烈地吸引了英俊少年的眼神。尽管是一瞬间的定睛对视，那女子便低垂双目、面含凄凉地匆匆而去，但她那眸似秋水、妩媚动人的倩影无可磨灭地镌刻在少年曹植的心扉上。他打开绢帕端看，竟是一只雕刻精美、玲珑剔透的玉佩。他由此推测，此物绝非出自穷苦人家，这女子也非同寻常门第……
建安九年（204）夏初，曹操下令攻打邺城，攻城进行得相当艰苦。袁尚率兵去攻打平原的袁谭，留下审配、苏由驻守邺城，苏由投奔了曹操。曹操本以为乘袁氏兄弟相杀的机会，能轻松地拿下邺城，却没有想到这么费劲。先是堆土山居高放箭火攻，不成；后又在城四周挖沟堑围攻，也不成；再又掘地道从地下进攻，结果派进三百号人被封杀，全部丧命；从五月到八月，邺城被整整包围了四个月，这让曹操大伤脑筋。最后不惜用狠招——水攻，决漳河水灌入城内。半晌工夫只见城里城外一片汪洋。
袁尚得到邺城危急的消息，带兵万余回救邺城，举火向城内打暗号。审配知道援兵已到，便出兵城北，打算同袁尚里应外合，击溃曹军。曹操对此早有防备，审配刚一出城，就被曹操打退回去。同时，袁尚也被曹军包围。袁尚见势不妙，急忙派谋臣陈琳等人来求降，被曹操拒绝，命精锐“虎豹骑”讨伐。袁尚无计可施，乘夜突围逃走。曹操尽获其辎重、印绶和财物等，拿到城下，向城中展示，袁军看见，莫不情绪颓丧，斗志瓦解，城内遂大乱。死到临头的审配却还在顽固抵抗，他要守兵死战，等待幽州刺史袁熙将军赶来救援。可是，审配的侄儿审荣暗中投降了曹操，趁天黑打开了他负责防守的东城门。曹军潮水般涌进城内。邺城终于被平定。
曹操似乎并没有被全城欢呼的声浪所陶醉。他凝目望了一下袁府的大门，并未马上走进去巡察，却表情沉重地来到袁绍的墓前祭奠，且为之痛哭流涕。曹操此举，前人颇有訾议，如晋人孙盛说：袁绍“因世艰危，遂怀逆谋”，“上渎神明，下乱国纪”，而曹操竟然“尽哀于逆臣之家，加恩于饕餮之室”，实在是荒谬之行为。其实，曹操此举是有意做给人看的。袁绍统治河北诸州多年，根基很深。他死时，不少人前来吊唁，像自己死了亲人一样悲伤。曹操这样做，实际上是做出一种姿态，目的是为了感化人心，以利于今后对河北的统治。再说，曹操从少年时代即与袁绍相交，合合分分，恩恩怨怨，期间总也有些触及衷肠的东西，值得回味和留恋。
九
一队人马急匆匆赶到袁府门前，为首的正是曹丕，年方十八，体貌俊朗，意气风发。他下马拔剑直入袁府，被守门侍卫阻拦：主公有令，无主命不得进入。
曹丕将侍卫喝退，提剑直入后堂。
厅堂内一片狼藉。地上围坐着一群被看押的女子，她们大都是袁氏的姬妾侍女，个个蜷缩发抖，有的竟惧怕得捂面啜泣。曹丕扫视过去，一眼就发现了要猎取的目标：一个中年妇人双手被绑缚在椅上坐着，另一个年轻女子披头散发，低头伏在妇人的膝上。那妇人惊恐地望着这位杀气未消的青年将官，瑟瑟颤抖。她的这种眼神让曹丕仿佛又看到打猎时装在笼子里的野兔。
曹丕走到近前问道：“你是何人？”
妇人道：“卑妾乃袁本初续妻刘氏。”
曹丕指着她身边的女子又问：“她是何人？”
刘氏答：“她是我次子袁熙之妻甄氏。”
曹丕一听，不禁心中暗喜。因他早就听说甄氏美艳，赛过双乔，适才不顾曹操禁令，抢先一步闯进袁府，一睹为快。接下来当他与甄氏的目光相碰撞的一刹那，故事注定要发生了。
据《魏略》记载：“绍妻及后（甄氏）共坐皇堂上。文帝曹丕入绍舍，见绍妻及后，后怖，以头伏姑膝上，绍妻两手自缚。文帝谓曰：刘夫人云何如此？令新妇举头！姑乃捧后令仰，文帝就视，见其颜色非凡，称叹之。太祖（曹操）闻其意，遂为迎娶。”
再有裴松之注引《世语》曰：“太祖下邺，文帝先入袁府，有妇人被发垢面，垂涕立绍妻刘后，文帝问之，刘答是熙妻，顾揽发髻，以巾拭面，姿貌绝伦。既过，刘谓后不忧死矣！遂见纳，有宠。”
这两段描述，简而精妙，道出了曹丕与甄氏一见而为其倾倒。什么样的女子，在惊恐颤栗之中，披发垢面之际，仍不能遮掩迷人的美艳、绝代的风华，使人一见不能自已呢？足见甄氏玉肌花貌，有倾国之色，乍一看即可挑起所有男人潜藏的热情与欲望。故此，曹丕遂对刘氏说：“我乃曹公之子也。愿保汝家，汝勿忧虑。”刘氏一听是曹操的儿子，忙令甄氏下拜裣衽。甄氏含羞施礼，偷觑曹丕，倒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俊郎。
更有意思的是，《世说新语》载：“曹公之屠邺也，令疾召甄，左右曰：五官中郎将已去。公曰：今破贼正为奴也！”世说乃小说家言，姑妄听之。然而寥寥数语，极为传神，甄氏之美，呼之欲出。在汉末军阀混战中，妇女与财物一样，都是战利品，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妻女是可以任意抢夺占有的。既然袁家破灭，甄氏和袁氏家族一起，也就成了曹家案板上的鱼肉。而最先抢到这人间“秀餐”的不是曹操，而是他的大公子曹丕，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曹操去袁绍墓凭吊后，即径趋袁府。曹丕闻之，忙出来迎候。曹操让手下把缴获的袁氏家财宝珍藏归还他们，并赐缯絮，供给粮食。这让绍妻刘氏感动涕零，遂唤甄氏出来拜见。甄氏已稍作梳洗打扮，姿色惊艳得令曹操眼睛一亮，他原想身边再多一个女人不也是随手可掬的艳福耳？可转眼瞅见曹丕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甄氏，甄氏即低下头，满面羞红，更显出她的婉嫣娇柔，可怜可爱。刘氏见状，赶紧下拜：“承蒙曹主公和太子不杀之恩，实为万幸，妾等舍身难报！愿献儿媳甄氏为太子执箕帚。”曹丕马上跪地向曹操乞求道：“儿一生别无他求，只有此人在侧，此生足矣！望父亲念儿虽壮年而无人相伴之分，予以成全！”话已至此，曹操不好拒绝，笑曰：“真吾儿媳也！”既已如此，刘氏不敢不从，甄氏也无异言，尽管她的丈夫袁熙还活着。
曹操遂差人做媒，当择吉日成婚。
曹丕急不可待，当晚即把甄氏占为己有。
曹操班师回营，献帝和众臣对其破邺之功大为盛赞，并向曹丕迎娶之喜置御礼道贺。时任将作大匠的孔融更是称颂曹操破邺成功，且为令子喜得佳丽，可喜可贺，特致书信贺道：“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看了颇受用，以为孔北海（孔融字）博学广识，每事都能找到出典。只是他也看过不少典籍，没见过武王将妲己赐予周公之说。他打算见到孔融当面求教。
甄氏以此获得一个华丽的“转身”，由昔日陪奉绍妻刘氏成为今日侍奉操妻卞氏。卞氏端详眼前这儿媳不仅秀美，而且贤惠，感到十分惬意。
据《三国志·魏书·文昭甄皇后传》载：甄氏乃中山无极人，生于汉光和五年（182）十二月。汉太保甄邯[16]之后，甄家世代享二千石官爵，其父甄逸，做过上蔡县令。其母张氏常梦见一仙人，手执玉如意，立于其侧；临产之时，只见仙人入房，玉衣盖体，遂生甄氏。甄氏三岁丧父，曾有相士刘良看了她的面相之后说：“此女之贵，乃不可言。”甄氏不仅贤德，而且文才出众，自小至大，不喜玩耍，酷习文。八岁时，门外有立骑马戏看，家中人及诸姊都上阁观之，独甄氏不去。姊们觉得奇怪，问她：“门外走马为戏，老幼竞观，汝独不观，何也？”甄氏回答：“岂女子之所观耶？”年九岁，常读书写字，借诸兄笔砚使用。兄说：“汝当习女工，何用读书写字，欲作女博士耶？”甄氏回答：“古之贤者，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试。不知书，何由见之？”不久天下兵乱，加上饥馑，百姓皆卖金银珠宝买谷物。那时甄家巨富，多有积谷，趁机收买不少宝物藏之。甄氏就对家人说：“今世乱，何多买宝物？此取祸乱之端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又兼左右皆饥乏，不如以谷赈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也。”举家皆称其贤。果有一大户，敛金聚财，横遭贼窃之殃，而甄氏家族却幸免被剽掠的厄运。建安五年（200），甄氏初嫁与袁绍次子袁熙，袁熙带兵出外征战，留下甄氏照顾婆婆……
可以想象，出身名门的甄氏，嫁到袁氏家族后，她同样显出大家闺秀的仪态万方，怡情悦性，如果这是一个太平盛世，甄氏的一生也就富足安逸地过去了。不幸的是，她必须去承受另外一种命运。然而，她的风流妩媚，又使她的命运发生出乎意料的嬗变。名烁古今的建安风骨，如果没有甄氏的凄美来衬托，不知该减了多少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