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者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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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我不是王子(下)

    “我们还担心你跑到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把自己弄丢了呢,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找到回家的路了。”

    格鲁克左手的钉锤一挥,一队弓弩手便半跪在他们两个人身前,十几张拉满了的弓一齐瞄准克希尔和他身旁的占卜师。

    “克希尔,也许你能躲过十几名神射手的瞄准,当然我对此深表怀疑。但你身边的克雷尔小姐该怎么办,当漫天的箭雨落下之时,你有多少把握能顾全两个人。”

    “我希望把你完整的带回去,没必要拼个鱼死网破,我们要的只是那块石头,不想要你的命。”

    格鲁克那张狡黠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更显诡诈,克希尔明白,无论他是否停止抵抗,恐怕都无法直着身子走出教堂了。

    环顾周遭,教堂内至少有三十多人,士兵们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提着火把,明亮的火光把整个教堂照射得如同白昼,也让克希尔更加清楚地了解到自己现在危险的处境。

    无论对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至少有一点他没说错。

    自己绝不可能在重围之下同时顾全两个人。

    必须做出牺牲了。

    克希尔把烛台扔到地上,白蜡烛经受不住摔落的冲击折成两半,那燃烧着的细小火焰也就此熄灭。

    正当他准备把腰间挂着的剑刃一同扔下时,眼角的余光又瞥到了格鲁克身旁站着的梅洛教士。

    那个令人作呕的身影此刻正肆无忌惮地笑着,一双小眼睛迸射着兴奋的光彩,似乎就在等待着克希尔束手就擒,然后他便可以继续为所欲为了。

    克希尔明白,自己失败了。纵然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仗剑撞开教堂大门,挥剑制止了他们。纵然此刻在血泊之中已是横七竖八倒着数人,但结果仍未改变。

    或许塔是对的,自己不是王子,也救不了公主。

    中厅墙上高大的圣母画像正怀抱幼子,满眼慈悲的俯视着脚下众生。倘若礼拜日,这幅画像可能会和谐许多,但在此刻,他只觉得讽刺。

    “喂,想好了吗?我可以多等你一会儿,但不会永远的等下去。”

    他扭头看向克雷尔,后者把风帽摘下露出一头蓬松的金发,依旧以黑色轻纱遮面。她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能独自站立了。

    克希尔疑惑地看着她,对方则回以一个坚定的眼神。双方交换了一下目光,克希尔心中那一份紧张便减轻了许多。

    他不知道,克雷尔的意思是让他放手一搏,无需顾忌自己。

    克希尔却另有主张,随着慌乱渐渐平复,那一个大胆的计划也浮上心头。

    “给我十分钟,我就跟你走。”

    克希尔面无表情的对格鲁克喊道,他记起来了,虽然当时对方一袭黑衣看不清相貌。但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和那柄怪异的钉锤却让他重新想起了对方。

    他是那个在丛林里偷袭自己的人。

    格鲁克微微一笑,默许了对方的要求。

    在他眼里,就是再给他半个小时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这是乌瑞兹市镇,外面到处都是巡逻的卫兵,没有任何人会来拯救他们的。

    克希尔双眼紧紧盯着克雷尔淡蓝色的眸子,良久。然后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决绝地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或许克希尔动作快一些,在被愤怒冲昏头之前能先拦住梅洛,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谁又能想到梅洛刚逃出教堂,就碰见了格鲁克的巡逻队呢。听着梅洛的描述,格鲁克马上明白了是克希尔出现了,便率领士兵冲入教堂。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就好像克雷尔踏入教堂之时,也没想到这就是梅洛精心策划的陷阱,如果老神父菲尼斯在的话,肯定不会放纵梅洛做这种事的。

    但这都是无谓的猜想了。此刻克希尔孤注一掷,他脑海里隐约闪现出一条古老的律法——那是他在高一历史课上望着天空发呆时听进去的。

    首先,需要格鲁克不要干扰他们。

    “吵嚷的酒馆之中,是我们初次相逢。我依稀记得那杯麦酒,是上帝送来抚慰我这疲累迷茫的旅客的,你空灵悦耳的声音,仿佛天堂的圣乐。”

    “什么?”克雷尔瞪着眼睛惊讶地低头看向对方,他这突如其来的的举动显然让克雷尔困惑不已。

    “我们再次见面,是在那间昏暗神秘的占卜屋,虽然占卜之术并非万能的主所赐予,但我坚信再次相逢的我们的确是奉了上帝的旨意。”

    梅洛阴晴不定的脸上露出狠毒的神色,他似乎猜到了克希尔打算干什么,但他毫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克希尔缺少最关键的一个步骤。而这个步骤是他一个人无法完成的。

    “最后一次,主指引我来到圣母的教堂,万能的父教我看见了不守戒律的歹徒是如何违背他的意愿的。于是他指引我拔出利刃,用长剑惩戒他们,愿主宽恕他们的灵魂。”

    克希尔尽他所能地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词,好在,他这一次脑子没有短路。

    “而现在,丘比特的箭矢落在了我的身上。亲爱的克雷尔小姐,很遗憾放走了撒旦的仆人而使你重陷险境。在这艰难的时刻,我仍坚信万能的主将用他仁慈的目、温柔的手指引我们,就如同他如今正指引着我的心与口一样。”

    克雷尔也看出来他想干什么了,她的右手抚住因激动和急促起伏的胸口,不可思议而又充满期待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请恕我的冒犯。我本是持剑流浪的旅客,却无奈爱上了贵族,我和她的出身之差仿佛书拉密女和所罗门王一般,但命运捉弄,我们最终还是在这圣洁的教堂中相遇,这就是主的意愿吧。我不愿错过今日,等到若干年后再去回忆今天,只剩哀伤与惋惜。”

    “克雷尔小姐,我愿将余生托付与您,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与您共赴天国。”

    也许是曾经那未遂的初恋给了他灵感,也许是在这教堂的氛围之中激发了他的思维,一连串的话语毫不犹豫的从他口中吐出。单膝下跪那一刻,也许他是有私心的,但他绝对猜不到,他临时想出的话语竟是如此的真诚。

    克雷尔怔怔地望着他,已许多年了。家族的没落让她习惯于常年把自己隐藏在面罩黑袍之中,那没落贵族的身份仿佛扎入心脏的一根刺,每一次触动到它都会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没想到在今天,有人提起了这些,那尘封的往事,儿时在城堡中的生活,一切又一次涌上心头,但这次,那些绝望的痛楚已不再有了。

    回过神来,克希尔还单膝跪地忐忑地等待着她的答复。她长舒一口气,把那些令人不悦的回忆抛诸脑后。

    “这些都是没有用的!你虽然在教堂中求婚,却没有神职人员作见证,这是不具有法律效益的。”

    梅洛教士却抢先她一步说道,那尖锐刺耳的笑声紧跟在他柔和的嗓音后面,显得格外不堪入耳。

    在场的牧师只有他一个,那些躺在血泊中的僧侣早已断气多时。如果没有神职人员见证,他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而这些,早就被梅洛所预见,所以他才愿意无动于衷地在旁边看着。

    他很乐意看见这个坏他好事的人眼中的希望一点点消逝。

    “克希尔,他说的没错。看起来,你缺少几个朋友的帮忙。但恐怕没有时间了,十分钟快到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嘛。”

    格鲁克一脸可惜地说着,看不出到底他是真的为克希尔感到可惜,还是仅仅因为好玩而装腔作势。

    瞬间,教堂中死一般的寂静。不知是否天意,本晴朗的夜空忽然雷声大作,转而暴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交错之间,只留克希尔沉重的呼吸声。

    格鲁克饶有兴趣地盯着克希尔想看看他还有什么别的动作;梅洛教士眯成缝的眼中透露出残忍的光。

    克希尔单膝跪地,双眼中充满了失败的绝望,但克雷尔脸上却是满足的笑容,仿佛在说。

    “已经足够了。”

    这句突兀的话响在空旷的大厅里,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不是克雷尔,是另一个柔和的声音,与梅洛教士的声音相像,却没有他语气中的暴戾。

    “……将在第三天中从死人中复活,升天,坐在全能的父神的右边,将来必从那里降临,审判活人与死人……”

    “我信圣灵,我信圣徒相通,我信罪得赦免,我信永生。”

    “阿门。”

    熟悉的声音在念着陌生的经文,克希尔不知道,这是《使徒信经》中的一部分。但这熟悉的声音便足以让他喜出望外,他扭头看去,果然,穿着那一身褐色僧侣服的正是塔。

    此刻的塔正从雨中缓步走来,左手高举一个精制的铜十字架,右手在胸前捧着一束鲜花——那是他在花圃中刚摘的。

    塔不顾湿透了的衣衫,经过因吃惊而愣在原地的梅洛教士,轻声唱诵着那最古老的经文,走向克希尔。

    “你……你不可能是教士。”这回轮到梅洛吃惊了,语气中的慌乱暴露无遗。

    “怎么不可能,我的兄弟。我儿时在罗那维受马丁神父洗礼,曾作为助手辅助瓦托克长老,如今我领教会之任北上,遭遇暴雨不得不到此停歇,没想到在这雷电交加的夜晚还能遇见一对新人。”

    说着,塔已踏步到了克希尔身旁,将一束鲜花撒在两人身旁。

    克雷尔也认出了塔,仿佛不敢相信他会帮助自己一样盯着对方。

    “我本应仔细问询你们二人,可惜我浑身湿透不能久站,那就让这场上天注定的婚礼简短一些吧——请告诉我你们的名姓。”

    “克雷尔.韦德。”

    “克希尔.韦德。”

    听到这,格鲁克眉头一皱,他发觉到有些地方不对,但也没有阻拦他们。

    “克希尔.韦德你是否愿意娶克雷尔.韦德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

    “克雷尔.韦德,你是否愿意嫁克希尔.韦德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我……”

    克雷尔双眼迷离,似乎想起了什么,默然数秒,随后她坚定地答道。

    “我愿意。”

    “快阻止他们!这是不合规范的婚礼……”

    梅洛在格鲁克耳边大声喊道,那因激动而扭曲的声线震得格鲁克一阵耳朵疼。

    “不要指挥我,我知道该做什么。”

    格鲁克厌恶的扭过头瞪了他一眼。

    “现在,双方交换信物。”塔说道。

    克希尔一愣,匆忙之下自己哪有什么信物!看着对他不住挤眉弄眼的塔,他猛然醒悟过来。

    戒指!

    克希尔将那只酒馆里捡到的粗糙的镀银戒指恭敬地戴在她手上,在她那细长柔嫩的手指上,那戒指明显大了许多。

    克雷尔也是一阵慌乱,她也没有随身携带什么信物。但很快,她想起了那一只戒指。

    她从兜中将那只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戒指取出来。

    那是属于她父亲的铜戒指,也正是在她脸上留下烙印的戒指,多年来,她一直随身携带着。

    她小心翼翼地为克希尔戴上,这只铜戒指倒是刚好合适,仿佛专门为克希尔准备的一样。

    “我已见证你们互相发誓相爱对方,这一刻我感到万分喜悦。根据万能的主赐予我的权柄: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妻!”

    塔庄重地说道,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和严肃的态度,恐怕连主教来了也难分真假。

    “现在,新郎可以轻吻新娘了。”

    克雷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中正激动地期待着些什么。

    儿时的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的婚礼和那雪白的婚纱。如今真实的婚礼却只有两个破旧的戒指——这和她的幻想相差甚远。

    但这已经足够了,从她被梅洛拽倒在地之时就已经放弃希望了。但令她没想到是,这个世界上还仍有活着的人关心着自己。

    但克希尔没有像她想象的那么做。而是起身,转过头冷冰冰地看着梅洛,指着他大声的说道:

    “现在,克雷尔是我法定的妻子了,倘若再有人胆敢玷污她,便是等同于欺辱帝国男性公民。”

    塔接着克希尔的话说道:“虽然圣启者教令中也有约束教士的刑律,但总会有人不守戒规就是了。”

    格鲁克也点点头,露出少有的正经态度来,不过只是那一瞬间。

    “根据新颁布的帝国民法大全——嗬,去他的。反正我为官一任,就要保一方平安,克希尔是我最好的兄弟,可不要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欺负他的妻子呀。”

    格鲁克望向克希尔开玩笑似的轻松地说了几句,然后转过头看向梅洛教士。收起那一份玩世不恭,阴着脸凶狠地继续说道。

    “无论是教会的人还是普通人,在这里,我杀他们就像碾碎爬虫一样容易。”

    梅洛瞬间成为众矢之的,他在慌乱中不由自主地后退却因身材肥胖而摔了一个大跟头。

    格鲁克轻蔑的看着那一摊烂土豆一样动弹不得的梅洛教士,转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好了,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克希尔,走吧,我们该回仓库了。”

    格鲁克用左手的钉锤向前一挥,围着教堂的士兵就涌了上来。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但无论是克希尔或者塔,他们都有心理准备。

    只留克雷尔诧异的呆在原地,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新做的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