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龙相见
“我抛弃了同伴。”万青对着录影机，失落地说。
眼前只剩茫茫的黑，什么也看不见，为了省电，他已经把舱里不必要的耗电设施关了，只留下表盘和温控以及舱外的探照灯在海水里运作。
“他们会安全返回陆地上，而我会一直走下去，”望着摄影机上孤独的绿光，万青叹了口气，“这段考察期太长了，也许是我的抑郁症发作了吧……但爸爸妈妈，你们要原谅我，老师从小将我从高原里带出来，可以说是他给了我们家更好的生活。为了这论文他葬身于此，于报恩，我必须替恩师将研究进行下去……万元，你这个家伙记得替我好好照顾爸爸妈妈！”
咔。
挂掉摄影机，万青嚎啕大哭，却马上又喜笑颜开。抑郁症让人无常，但高原牧人都拥有的质朴笑脸还没被抑郁症没收。
唯一能让他从抑郁症里脱困的方式，他猜只有这个论文的成功完成，到那时他才会放下这份还未报恩的遗憾和自责。曾经医生引导他笑了出来，但他没有告诉医生，在催眠下的梦境里他是因此而笑的。
就像现在，万青低声笑着，像是踮脚够到了桌上糖果盘的小孩，他望着表盘，瞪着表盘，抓着表盘，甚至留下了刮痕。
他只盯着一个方向，直到他终于见到标志洞口的光点，这洞口在老师的最后一张考察照片上见过。这是他的目的地，无论任何阻扰，他已经忍耐这么多悲伤才攀过老师的骨灰盒登上这里！
该死的！
忽然一汪海底热泉腾起，舱内急剧抖动，深潜器被疯狂地往前推，直直撞向那方向。
天地翻转中，万青终于看清了自己正在直奔目的地，狂徒般丧心大笑。
无边的漆黑里，探照灯前赫然闪过一物。
海底？！剧烈摇动下，万青难以置信地看着显示屏，探照灯下一整块坚硬的地面。
“洞呢？”万青失声呼唤，他不停地将视线往返于表盘和摄像头。没出错的啊，只有五十米了！
这不是海底，是有什么生物，阻挡了摄像头的视线。
怎么可能这么庞大？！
万青悄悄地、蹑手蹑脚地抬头看显示器。这事很少人知道，“巨物恐惧症”不多见，可他刚刚好是那一个。
他呼吸不能，看着这干涸裂土般的地面，他联想不出任何他知识体系内的生物。
舱体游动已经平稳，万青冷静下来拼命搜索脑海，却只想到了那唯一的答案，它来自神话。
“这、这不是海底，这是龙鳞和……”万青不敢直呼那种生物的大名，但真理如刀刃直逼嗓眼。
不可量丈之大的晶状物逼近探照灯，当中那五花斑斓的色块如蛇瞳般忽缩，再接着，爬行类天赋的肉膜一闭一合。
“……龙。”万青甚至不敢咽下唾液。
两种生物，一大一小，互相好奇对视。
又一汪海底热泉涌现，但万青眼下才知道，这一直是伪装成热泉的龙息。
咔！
角质和合金的独特碰撞声大作，潜海器被它咬住了，紧接着便发出巨鲸才能引发的哗然泳动声。
“好大动静……”万青惊叹紧接着惊怒，“停下，停下！”
表盘里，目的地的光点忽然消失，探照灯里只能看见它的口腔。
“快带我回去！”万青不停敲打舱壁，完全不再蹑手蹑脚，这头生物可能会把他带得离洞很远，他不能白白被害死，甚至还没看见洞呢。
万青只剩下绝望，旅行失败了，这就是他的终点，甚至没亲眼见到洞口，比老师要差劲！
龙么？和老子同归于尽吧！万青淡淡地打开表盘，摁下爆破炸弹的开关，这本来是遥控用的，用于勘探海底地貌。
闷沉地“噗”了一声，万青眼望着自己和上浮舱被弹出舱外，看着被留下的笨重勘探仪器发愣。他忽然破涕一笑，一定是同伴们怕他轻生改的，但这无用，在太深的海底，压强和低温如死神般环绕，即刻迎他入地狱。
爆破炸弹此时才发挥作用。随着举世轰鸣，那尊庞然生物哀嚎都未发出便暴死于水中，冲击波推着水流，水流推着万青，直流而上。
火光中，看到了上浮舱的碎裂，万青释怀大笑，如卸重负。
漆黑依旧，头和脚不停翻转，白光迎来，新生的太阳光和世界在舱体裂缝外闪过，他想起妈妈说过，他出生时的草原刚好也莅临了太阳，这就是传说中的濒死体验了？
可…我的草原在哪里呢？
显示器中，壮阔的原始森林景象穿过水面，匆匆映入眼帘，那是如巨人长城一般连绵高耸的绿，巨人星球才能有如此规模的参天植被。
怎么回事？！眼见上浮舱即将冲出水面，万青依旧一头雾水。
啪嚓。
这声音就像破裂的蛋壳，上浮舱轻轻跳出水面半米多，然后落于湖面。万青舔了一口裂缝里渗出来的水，接着惊愕万分，从咸水到淡水，从海域到湖域，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空间跳跃？
万青想也不想就拉开舱门，只剩下最后的一扇玻璃隔着他与这陌生大世界。
“大世界”，万青情不自禁用这种词汇概括第一印象。无论是从植被，是从湖边饮水的生物，还是从地貌上看，它们都无一不痛恨不能窜上太空去凌驾云群。可太阳还是那个大小的太阳，看起来还是一样高，但光是白白的，不泛黄，让万青第一眼便认定这太阳铁是更年轻一些。
几只翼龙悠悠飞过蓝天暖阳。
万青忌惮这些巨大的东西，他睁大眼望着翼龙发愣，无比混乱。为什么？为什么都这么大？这里还是地球么？怎么岸上会有这么大的蜥蜴在喝水？还是说我自己变小了？无数个问题冒出来，让人心生胆怯，却泌着力量，这冲动肉眼可见，因为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地悬在玻璃闸口的开关上剧烈颤抖，玻璃是他和这世界的最后一隔。
外面绝逼有毒气！开门是不可能开门的，这辈子都不会开门的！
万青猛然拉开最后的玻璃闸，蕨类的树叶嚓嚓作响，湖风迎面拂来，捎来舱外温暖的阳光，直入器官和四肢。一股全新的异样传来，万青眉毛顿然舒开，高原人庞大而强大的心脏第一时间便在这原始的自然互动中察觉出这大变化。
这空气，好高的氧含量！真的好高！万青摊开手捏拳又松拳，他感觉浑身是劲，力能搬山！大脑传来愉悦的信号，视力和嗅觉甚至听觉都被激活了，它们的功效在这氧含量下统统卸下了不属于基因的封印，这是原世界给他们绑上的枷锁，如今不复存在。
起码30%以上的含氧量，1.5倍于地球……扎西默默推量着。地球也曾这么新鲜过，那是陨石落下前的中生代，陨石引发了一场持续近百年的大暗和全球山火，造成了氧气、蕨类植物、爬行类的全面衰灭。这颗陨石臭名昭著地否定了有机物们亿万年的成果。
哗然掀起巨浪，上浮舱被推向岸边。
舱体在浪花里飞驰，万青探出舱门看。
一具比五层楼还要壮观的龙尸悬在水面下，这就是那条死龙的去向。爆炸的冲击波不容小觑，翻出鱼肚白的死鱼群们众星拱月般围住这具长着飞鱼鱼鳍的蛇状龙尸。
它真的很长，尸僵后肢体盘旋、肌肉蜷缩了三分之一也有三十米长，长度接近成年的蓝鲸，下颚不见去向，只剩龙角还挂在项上，四肢短小且生鳍，明显与陆生类无关。
恐惧即将盘踞脑海，万青赶紧收回视线，视线却又立即被吸去了另一边。
不远的岸上有人朝他挥手，万青擦亮眼睛，岸上难道真有人？他再擦了擦眼……
是一个活人啊！
岸上的是位穿蟒皮的汉子，一直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这人在说什么？万青愣愣地挥手回应。
岸上人手掌压嘴，示意万青要堵住嘴巴，减少动静，他看起来神色匆匆，交给万青一个真挚的眼神，连忙掉过头穿过河滩，撞进了丛林。
这背影、衣着，像是个部落猎人，但部落文明不可能能冶炼这么大的金属吧？那一把近两米高的巨剑被他轻描淡写地斜扛在背后。
他拖着一条酷似鸵鸟的尸体，尸体被他轻松地扛在了肩膀上，那死兽满嘴利齿，后肢强健。万青心里连几声炮响，能一人捕杀大型动物这样的力气，在原世界来看简直不可思议！这世界有数不清的奇异在展开。
万青的眼睛本能地看向坐舱的鱼叉长弩，他紧紧握住并背在肩上，另一只手扒下舱壁上的信号枪塞进上衣，拍拍一身宽松的黑色下潜作业服，他准备涉水游过去。
噗地一声落水，是熟悉的重力和浮力在作用，万青安心地松开上浮舱，只游开了五米便踩到了湖滩，偶有水草抚摸过脚踝，而他只盯着岸上，拖着步子向前走。
水有些腥，枯木横流。
“咕噜司机！噜司机！华沙！华沙！”深入丛林的猎人回过神来，匆忙朝他大喊。
万青不明白。
浅滩风云突变，一张血盆大口带着腥泥扑面而来。
眼前只剩茫茫的黑，什么也看不见，为了省电，他已经把舱里不必要的耗电设施关了，只留下表盘和温控以及舱外的探照灯在海水里运作。
“他们会安全返回陆地上，而我会一直走下去，”望着摄影机上孤独的绿光，万青叹了口气，“这段考察期太长了，也许是我的抑郁症发作了吧……但爸爸妈妈，你们要原谅我，老师从小将我从高原里带出来，可以说是他给了我们家更好的生活。为了这论文他葬身于此，于报恩，我必须替恩师将研究进行下去……万元，你这个家伙记得替我好好照顾爸爸妈妈！”
咔。
挂掉摄影机，万青嚎啕大哭，却马上又喜笑颜开。抑郁症让人无常，但高原牧人都拥有的质朴笑脸还没被抑郁症没收。
唯一能让他从抑郁症里脱困的方式，他猜只有这个论文的成功完成，到那时他才会放下这份还未报恩的遗憾和自责。曾经医生引导他笑了出来，但他没有告诉医生，在催眠下的梦境里他是因此而笑的。
就像现在，万青低声笑着，像是踮脚够到了桌上糖果盘的小孩，他望着表盘，瞪着表盘，抓着表盘，甚至留下了刮痕。
他只盯着一个方向，直到他终于见到标志洞口的光点，这洞口在老师的最后一张考察照片上见过。这是他的目的地，无论任何阻扰，他已经忍耐这么多悲伤才攀过老师的骨灰盒登上这里！
该死的！
忽然一汪海底热泉腾起，舱内急剧抖动，深潜器被疯狂地往前推，直直撞向那方向。
天地翻转中，万青终于看清了自己正在直奔目的地，狂徒般丧心大笑。
无边的漆黑里，探照灯前赫然闪过一物。
海底？！剧烈摇动下，万青难以置信地看着显示屏，探照灯下一整块坚硬的地面。
“洞呢？”万青失声呼唤，他不停地将视线往返于表盘和摄像头。没出错的啊，只有五十米了！
这不是海底，是有什么生物，阻挡了摄像头的视线。
怎么可能这么庞大？！
万青悄悄地、蹑手蹑脚地抬头看显示器。这事很少人知道，“巨物恐惧症”不多见，可他刚刚好是那一个。
他呼吸不能，看着这干涸裂土般的地面，他联想不出任何他知识体系内的生物。
舱体游动已经平稳，万青冷静下来拼命搜索脑海，却只想到了那唯一的答案，它来自神话。
“这、这不是海底，这是龙鳞和……”万青不敢直呼那种生物的大名，但真理如刀刃直逼嗓眼。
不可量丈之大的晶状物逼近探照灯，当中那五花斑斓的色块如蛇瞳般忽缩，再接着，爬行类天赋的肉膜一闭一合。
“……龙。”万青甚至不敢咽下唾液。
两种生物，一大一小，互相好奇对视。
又一汪海底热泉涌现，但万青眼下才知道，这一直是伪装成热泉的龙息。
咔！
角质和合金的独特碰撞声大作，潜海器被它咬住了，紧接着便发出巨鲸才能引发的哗然泳动声。
“好大动静……”万青惊叹紧接着惊怒，“停下，停下！”
表盘里，目的地的光点忽然消失，探照灯里只能看见它的口腔。
“快带我回去！”万青不停敲打舱壁，完全不再蹑手蹑脚，这头生物可能会把他带得离洞很远，他不能白白被害死，甚至还没看见洞呢。
万青只剩下绝望，旅行失败了，这就是他的终点，甚至没亲眼见到洞口，比老师要差劲！
龙么？和老子同归于尽吧！万青淡淡地打开表盘，摁下爆破炸弹的开关，这本来是遥控用的，用于勘探海底地貌。
闷沉地“噗”了一声，万青眼望着自己和上浮舱被弹出舱外，看着被留下的笨重勘探仪器发愣。他忽然破涕一笑，一定是同伴们怕他轻生改的，但这无用，在太深的海底，压强和低温如死神般环绕，即刻迎他入地狱。
爆破炸弹此时才发挥作用。随着举世轰鸣，那尊庞然生物哀嚎都未发出便暴死于水中，冲击波推着水流，水流推着万青，直流而上。
火光中，看到了上浮舱的碎裂，万青释怀大笑，如卸重负。
漆黑依旧，头和脚不停翻转，白光迎来，新生的太阳光和世界在舱体裂缝外闪过，他想起妈妈说过，他出生时的草原刚好也莅临了太阳，这就是传说中的濒死体验了？
可…我的草原在哪里呢？
显示器中，壮阔的原始森林景象穿过水面，匆匆映入眼帘，那是如巨人长城一般连绵高耸的绿，巨人星球才能有如此规模的参天植被。
怎么回事？！眼见上浮舱即将冲出水面，万青依旧一头雾水。
啪嚓。
这声音就像破裂的蛋壳，上浮舱轻轻跳出水面半米多，然后落于湖面。万青舔了一口裂缝里渗出来的水，接着惊愕万分，从咸水到淡水，从海域到湖域，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空间跳跃？
万青想也不想就拉开舱门，只剩下最后的一扇玻璃隔着他与这陌生大世界。
“大世界”，万青情不自禁用这种词汇概括第一印象。无论是从植被，是从湖边饮水的生物，还是从地貌上看，它们都无一不痛恨不能窜上太空去凌驾云群。可太阳还是那个大小的太阳，看起来还是一样高，但光是白白的，不泛黄，让万青第一眼便认定这太阳铁是更年轻一些。
几只翼龙悠悠飞过蓝天暖阳。
万青忌惮这些巨大的东西，他睁大眼望着翼龙发愣，无比混乱。为什么？为什么都这么大？这里还是地球么？怎么岸上会有这么大的蜥蜴在喝水？还是说我自己变小了？无数个问题冒出来，让人心生胆怯，却泌着力量，这冲动肉眼可见，因为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地悬在玻璃闸口的开关上剧烈颤抖，玻璃是他和这世界的最后一隔。
外面绝逼有毒气！开门是不可能开门的，这辈子都不会开门的！
万青猛然拉开最后的玻璃闸，蕨类的树叶嚓嚓作响，湖风迎面拂来，捎来舱外温暖的阳光，直入器官和四肢。一股全新的异样传来，万青眉毛顿然舒开，高原人庞大而强大的心脏第一时间便在这原始的自然互动中察觉出这大变化。
这空气，好高的氧含量！真的好高！万青摊开手捏拳又松拳，他感觉浑身是劲，力能搬山！大脑传来愉悦的信号，视力和嗅觉甚至听觉都被激活了，它们的功效在这氧含量下统统卸下了不属于基因的封印，这是原世界给他们绑上的枷锁，如今不复存在。
起码30%以上的含氧量，1.5倍于地球……扎西默默推量着。地球也曾这么新鲜过，那是陨石落下前的中生代，陨石引发了一场持续近百年的大暗和全球山火，造成了氧气、蕨类植物、爬行类的全面衰灭。这颗陨石臭名昭著地否定了有机物们亿万年的成果。
哗然掀起巨浪，上浮舱被推向岸边。
舱体在浪花里飞驰，万青探出舱门看。
一具比五层楼还要壮观的龙尸悬在水面下，这就是那条死龙的去向。爆炸的冲击波不容小觑，翻出鱼肚白的死鱼群们众星拱月般围住这具长着飞鱼鱼鳍的蛇状龙尸。
它真的很长，尸僵后肢体盘旋、肌肉蜷缩了三分之一也有三十米长，长度接近成年的蓝鲸，下颚不见去向，只剩龙角还挂在项上，四肢短小且生鳍，明显与陆生类无关。
恐惧即将盘踞脑海，万青赶紧收回视线，视线却又立即被吸去了另一边。
不远的岸上有人朝他挥手，万青擦亮眼睛，岸上难道真有人？他再擦了擦眼……
是一个活人啊！
岸上的是位穿蟒皮的汉子，一直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这人在说什么？万青愣愣地挥手回应。
岸上人手掌压嘴，示意万青要堵住嘴巴，减少动静，他看起来神色匆匆，交给万青一个真挚的眼神，连忙掉过头穿过河滩，撞进了丛林。
这背影、衣着，像是个部落猎人，但部落文明不可能能冶炼这么大的金属吧？那一把近两米高的巨剑被他轻描淡写地斜扛在背后。
他拖着一条酷似鸵鸟的尸体，尸体被他轻松地扛在了肩膀上，那死兽满嘴利齿，后肢强健。万青心里连几声炮响，能一人捕杀大型动物这样的力气，在原世界来看简直不可思议！这世界有数不清的奇异在展开。
万青的眼睛本能地看向坐舱的鱼叉长弩，他紧紧握住并背在肩上，另一只手扒下舱壁上的信号枪塞进上衣，拍拍一身宽松的黑色下潜作业服，他准备涉水游过去。
噗地一声落水，是熟悉的重力和浮力在作用，万青安心地松开上浮舱，只游开了五米便踩到了湖滩，偶有水草抚摸过脚踝，而他只盯着岸上，拖着步子向前走。
水有些腥，枯木横流。
“咕噜司机！噜司机！华沙！华沙！”深入丛林的猎人回过神来，匆忙朝他大喊。
万青不明白。
浅滩风云突变，一张血盆大口带着腥泥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