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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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猜测(2)

    秦继笑意更深,看在慕仪眼里只觉得诡异,“姒墨若是不在了,我在这世上也就了无牵挂,还活着做什么呢?自然得随她一起,好在黄泉路上继续照顾她。这样也好,反正我这二十几年活得忒不痛快,早恨不得了断了才好。如今御书也拿到了,母亲的遗命已经达成,与其活着应付没完没了的追杀,倒不如死了痛快。二十年后一切重头来过,没准会是一番无忧无惧的快意人生。”

    “你,你不要想得这么开——啊——”右脚忽然踏空,慕仪猛地向后仰去,眼看便要掉入江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秦继飞身一闪,瞬间便到了慕仪身边,手臂一伸便揽住她的腰肢,牢牢接住她将坠未坠的身子。

    明月。碧波。轻舟。

    少女长裙飘飘,双脚虽然踩着船舷,身子却是半倾,立在她身侧的男子伟岸而英俊,有力的臂膀扣住少女的纤腰,使她不至于那掉入深不见底的江水之中。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得她都能感受到他微微灼烫的体温,闻到他身上隐约传来的翠竹清韵。

    夜风微凉,拂动二人的鬓发,乱了思绪心潮,乱了红线命盘。

    仅仅一瞬。

    慕仪猛地从怔愣中清醒过来,朝秦继的方向一个翻身。这个翻身的姿势她做得万分连贯迅捷,活了十四个年头再没有一个姿势她做得这么让自己满意过。她本来是躺在秦继臂弯,两人面朝同一个方向,这么一翻身,两人眼看着就要面面相触了!然而就在她动作的同时,又把双手按上秦继胸口,使劲往下一压,等于是把秦继当成了一根栏杆,借助这根栏杆让自己从半倒的窘境中重新站直。而方才为了救她,秦继双脚只有一半踩上了了船舷,足跟处已经凌空在外。此刻慕仪这般在自己臂弯内翻身还同时把他往外面按,他一下没有稳住,竟就被这么硬生生地按到了江中!

    巨大的水声响起,慕仪看着四溅的水花,咬牙切齿,“登徒子!”

    片刻后,秦继浮起来,却不急着爬上船,就这么浸在冰凉的江水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慕仪。

    慕仪在这样的目光中背脊依旧挺得笔直,“是你冒犯本小姐在先!要在家中,你早被拖出去杖杀庭下了!”

    秦继默然,摇头苦笑,“是,是。是某冒犯,怨不得小姐。”

    慕仪冷哼一声,秦继道:“小姐可否往旁边让一让?某一会儿上来时,不要让水花溅到小姐身上。”

    慕仪往旁边挪了挪,秦继右手扶着船舷,用力一撑便坐上了船头。他浑身湿透,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慕仪看他湿发贴面,英俊的五官浸了水显出几分柔和,高大挺拔的身子上贴着薄薄的夏衫,身形毕露,简直还不如不穿。

    脸颊猛地烧红,她一跺脚,“我,我进去了!”

    “小姐且慢。”秦继淡定道,“某衣衫湿透,还请小姐允某先进去换过裳服。”

    “不可!断断不可!”慕仪斩钉截铁,“这船舱是我今晚要歇息的地方,你一个男子,怎可在里面换装!”

    秦继笑起来,“那我往日在里面换装的次数可多了,这该怎么算呢?”话一出口就觉异样,不由一怔。

    这位温小姐会有这样的看法情有可原,如她这般闺训森严的大家小姐自然是时刻谨记男女大防,方才被自己抱住恼怒之下推他入江、此刻不让他在她将要歇息的船舱内换装都是正常反应,怪不得她。可自己这般言辞轻浮孟浪,却大大失了素日的沉稳,让他一时有些迷惑,又有些不安。

    微微抿唇,秦继歉然道:“某言辞无状,小姐勿恼。”

    慕仪看都不看他,掀帘进了船舱,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一个包袱被掷了出来,直直砸到他身上,“你的裳服!”顿了顿,“怎么你们这些武林高手衣服湿了不能用内力烘干么?传奇里写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秦继抱住包袱无奈摇头,又听到慕仪恨恨道:“你要是什么时候想起要杀人灭口的话,随时可以进来取我性命!”

    秦继这才想起适才自己一时性起跟她开的那个玩笑,又是大大一怔。

    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他都太过失常。

    忽地想起一事,他问:“方才小姐说,我若伤了你,余生便会被温氏与皇家共同追杀,怎么,小姐不是只是聚城温氏的旁支庶女么?”

    里面沉默了半晌,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族中长辈做主,待我及笄适年之后,便要将我嫁给一位藩王,为……为贵妾……”

    秦继闻言沉默,心头莫名的一阵烦躁。随手将包袱抛到一旁,坐回船头拿出陶埙又开始吹奏。慕仪坐在船舱内,听着埙声高高低低地传进来,庆幸地拍拍胸口,好险好险,差点就圆不过去了。

    埙的音色自带一股悲戚、哀婉,秦继的埙声更是无奈又彷徨,慕仪听着这绵绵不绝的埙声,摸摸还有些灼热的脸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阖眼靠在舱身上,本想休息一下,但许是这一日太过劳累,不一会儿意识便模糊了,竟就这样在这简陋的船舱睡了过去。

    第二日晨起,慕仪才深深地领悟到自己昨夜的错误。因着自幼身侧仆婢成群,导致她从无独自在外过夜的经验,更不知道原来没有躺在高床软枕上安睡通身便会疼痛到这般地步,连稍微活动一下手臂都让她觉得骨头像碎掉了一般。

    秦继立在舱外,听着里面小姑娘的惨呼连连,忍不住道:“舱内备有床铺,你怎么也会弄成这样?”

    慕仪不愿让他知道自己蠢得靠在舱身上睡了一晚,只是咬牙不答。秦继得不到回答,无奈道:“舱内备有舒经活血的药酒,可要某进来找给你?”

    “不不不!你不可进来!”慕仪惊叫,“我,我尚未理妆,怎可见外人!你要敢进来我就立刻投缳缢死自己。”

    同一个威胁用第二次明显不如第一次好用,秦继平淡的声音隔着船舱传来,“此处是青凌江江心,小姐恐怕难以找到地方自缢。”

    慕仪恼羞成怒,“那我便一头扎江里,淹死算了!”

    秦继沉默片刻,还是给了她面子,“床头的木匣内有铜镜木梳,陶罐内有清水,可供小姐理妆之用。”

    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两柱香后慕仪挑帘而出。一头乌发梳得微湿,柔顺地披散肩后,裳服虽是昨日的,却穿得十分整齐,半分看不出凌乱。

    她镇定地走上船头,看着徐徐而升的朝阳,微笑道:“旭日壮阔,真是世间美景。”

    秦继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感叹,似有所悟,“小姐为何不曾梳髻?”

    慕仪神色不变,“出门在外,梳髻太过麻烦,且青丝合该任其披散,盘发结髻失了自然之道。”这是秦姒墨的口吻,她也算现学现卖。

    秦继唇畔慢慢浮起笑意,“小姐莫不是不会梳髻?”

    “胡说八道!本小姐就是不喜欢盘髻,有何不可?且我尚未及笄,不梳正合适!你不要以为长得好看几分就可以对我随意猜测,当心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秦继看她小脸微微涨红,知情识趣地住嘴,扭头看向朝阳,“小姐说得是,此间确有壮阔美景。”

    慕仪见他摆明不信的神色,暗暗咬牙。天知道方才她忍着剧痛对着镜子纠结了多久,才把头发梳成了这个可以见人的模样。从小到大走到哪里身边不是一堆人伺候,她从来不知梳个发髻竟这般困难,早知道定要学上一学,今日也不会这般丢脸了!

    脑中忽又闪过昨夜那个阴差阳错的拥抱,更是羞愤气恼,暗下决心,一定要赶快忘掉忘掉忘掉!

    正胡思乱想,却听到秦继说:“某已与小姐世兄联系,约好今日巳时三刻于枫华亭相见,届时小姐便可安然回到兄长身边了。”

    联系?他们不是在江心漂了一晚上么,这个混蛋是怎么跟那个混蛋联系上的?

    秦继看出了她的疑惑,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便见一只通体青碧、尖喙血红的小鸟从船舱后猛地冲出,兴奋地绕着慕仪飞来飞去,翅膀扑腾鸟鸣啾啾,十分欢快的样子。慕仪被它绕得眼花,又有些高兴,伸出手指让它落上来。

    “它叫小青。”秦继轻声道,“它好像很喜欢你。”

    慕仪抿唇一笑,“小青,你好啊!我是阿……阿蕗!现在我们是朋友啦!”看向秦继,“所以是小青替你去给我世兄传信?可它要如何找到他们呢?”

    “姒墨在的地方,小青就能找到。”

    “那你就不怕对方循着小青的痕迹,找到我们?”

    秦继第一次露出了傲然的表情,“这天下能追踪到小青的,无论是猛禽还是轻功高手,怕是都还没生下来呐!”

    慕仪看他这副模样,就像一个为子女自豪的父亲一样,直白狂妄得让人忍不住喜欢。

    秦继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轻咳一声,拾起竹蒿用力一撑,“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可上岸,届时小姐可用些早食,此时还请进舱内休息吧。”

    慕仪想到马上就要上岸,实在不愿还是这副样子,闻言正中下怀,立刻一瘸一拐地进到船舱内继续跟三千烦恼丝搏斗。

    所谓枫华亭,乃是聚城之外一百里之地的一处石亭,因亭周遍植枫树,每到秋季便是枫叶红于二月花,绚丽华艳,故此得名。

    青凌江纵贯盛阳与聚城,秦继停船的江岸距离枫华亭已经不远,慕仪用一根白绢带把长发束起来,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江畔景色,不像是被挟持,倒好似出来踏青览胜一般。

    秦继走在她前面,侧眸打量身后女子一脸自在,实在不知该怎么评价她才好。一会儿灵慧通透得了不得,一会儿又呆钝到这个地步,莫非真的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

    要到枫华亭,必得先穿过环绕亭周的一大片茂密的枫树林,慕仪一路左顾右盼,但见绿草如茵,繁花如簇,有潺潺流水穿过林间,叮叮咚咚的声音和拂面的清风让二人心头微微放松,就连秦继的表情也都柔和了几分。跳过三条小溪之后,终于透过树木间隙看到前方空地上,一座古朴的石亭安静矗立。

    时辰已到巳时两刻,慕仪立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枫树后,远远看到姬骞换了一身藏青曲裾深衣,玉冠束发,立在亭内显得十分俊逸潇洒。秦姒墨则是一身秋香绿云锦曲裾,乌发绾成灵蛇髻,佩点翠镶蓝宝蝴蝶插梳,坐在亭内的石凳上,表情有几分漫不经心。

    禽兽!她咬牙切齿地腹诽。自己生死未卜,连头发都没得梳,这个家伙居然还有心思换装打扮!这么招摇站在那里是要做什么?说书么!

    他自己换了便罢,居然连秦姒墨也换了裳服!至于这么优待俘虏吗?她这边可是连个梳头的婢女都没有啊!

    秦继本来立在她身后,此时忽然提步而出,直接朝枫华亭走去,慕仪愣了一下才想这人怎么这么放心,难道看我一路配合就觉得这会儿我不会逃了?他就不怕姬骞已经在周围埋伏了绝顶高手、只待他不注意便直接将她抢走?没了筹码他还怎么交换啊!

    还没想完就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天而降,手中寒光冷冽,直直朝秦继招呼了上去……

    所以,他直接走出去就是因为察觉到了埋伏的高手,于是决定先拿下再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