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窖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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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恶稔祸盈

    李时珍三人往这少年看来,只见眼前的少年身形极是消瘦,五官相貌极为端正,双目炯炯有神,好似秋天深涧中一泓碧绿的潭水,又似夏夜星空中一点璀璨的星光。然则这并不是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这少年可能长期在户外劳作,整个皮肤被晒得漆黑,好似寒冬腊月熏制的腊肉一般,又似刚从深山烧炭窑洞里刚出来中卖炭翁的一样,活脱脱一个包公转世。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昨晚被李时珍救治好的庞宪。

    只听庞宪开口道:“今早醒来,村长与我详细的说了恩公救治我的过程,我心里甚是佩服恩公的医术及为人,我虽识字不多,却知道“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的道理,自古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自愿为奴为婢,侍奉恩公左右,还请恩公收留!”

    李时珍一愣,这场面可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当务之急,又哪有时间想着如何处理这些,忙向福伯投来询问的眼神。

    福伯却是点了点头,示意可以。

    庞宪,是一个神奇的少年。他身上有很多神奇之处,让福伯很感兴趣。并且他自己,也是由于报恩,在李府一呆就是十几年。

    只是李时珍就有点尴尬了,这突然冒出个十一二岁的仆人,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但眼下父亲的事情要紧,当下也不由得多想,带了庞宪,四人往蕲州城赶来。

    快马飞驰得半日,眼看便要来到蕲州地界,几人一商量,就欲于途中稍作休息,吃些干粮,也好继续赶路。

    忽然,快马奔驰的绣着一路平安的车帘被大风猛的掀开一角,李时珍只一瞥车帘外,看到一个惊异的景象,立马着急的说道:“快停车,快停车!”

    车夫忙停住了车,李时珍急忙跳将下来,庞宪眼尖,一眼便看见官道旁一颗枯死的古树上挂着一个人。

    李果珍与福伯也看见了这一幕,庞宪也不待李时珍言语,如猴般的身形快步如飞,只几个闪转腾挪便到了那人身前,连忙将那人抱了下来。

    这时李时珍也快步赶了过来,那灵动飘逸的身形以及不可思议的速度,只把李果珍和福伯看得一愣。

    李时珍救人心切,对于自身的变化浑然不觉。待看向这人时,却是一位骨瘦如柴形容苍老的老婆婆。这老婆婆大约六十多岁,此时正奄奄一息,口中进的气多,出的气少。李时珍心想若再迟得半盏茶功夫,恐怕就得与世长辞了。

    在兄长李果珍面前,李时珍自然不敢表露他的医术和医者身份,毕竟他对外的身份,乃是一名秀才。再怎么说,也要考上举人光大他李家门楣之后,那时候表明也不迟。

    李果珍自幼随父亲李言闻学医,如今的水平,虽称不上名医,但对于寻常的救治,却也是手到擒来。

    李果珍快速的从略微有些陈旧的针灸包里取出做工精细的银针来,熟练而又准确无误的扎在老婆婆的人中穴上,只微微捻动得几下银针,那老婆婆竟然苏醒了过来。

    从未见过如此神奇医术的庞宪,半是震惊,半是佩服。眼见得救了老婆婆的性命,看着李果珍不由得咧着嘴微笑着。

    李时珍轻轻的将老婆婆的扶将起来,关切的问道:“好些了没,这人只要一旦活着,便有希望,为何如此想不开?”

    那老婆婆一听到李时珍这话,两行浊泪抑制不住的从眼角流出,泣道:“豺狼当道,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死了干脆。”

    众人一听这话,知道是有委屈,并且是特别大的委屈,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人,何以会去寻死?

    李时珍安慰道:“老婆婆,你有什么委屈,可以和我们说来,我们或许有办法帮你也说不定。”

    李果珍心里却有些嘀咕,心想自己的父亲还在大牢关着,正等着我们兄弟去寻找办法解救,你可倒好,救了别人也就是了,还要管起别人的私事来。本欲出言制止,却又找不出好的理由,毕竟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不仅是江湖豪侠的行为,也是他们作为大夫该有的品质。

    那老婆婆一边啜泣,一边诉道:“我姓刘,是本村人氏,老头子姓赵,怎奈去世的早,留下了一亩三分地和一个年幼的女儿。女儿由于生下来皮肤白皙,路过的算命先生说她命好,便起了个芷茹的名字。我勤耕着一亩三分地,好不容易将芷茹拉扯大,眼见得芷茹出落的大大方方,又乖巧懂事,正欲寻个好人家成亲。不料刘府的刘三数日前从我这里收租,当时我正在茶园里帮村里人抢一些老茶叶贴补家用,我家芷茹待人热情,见刘三来了,好茶好吃招待他。不料这刘三人面兽心,就欲非礼我女儿,还好我回家喝水撞见,用扁担将刘三打了出去,这才躲过了一劫。”

    李时珍一听是刘府刘三,不由得气往上冲,骂道:“刘三这狗东西,祸害乡里,定然不得好死。”

    这人都是有感情的,特别少年,若没了热血,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有何区别?

    但事情断然不会如此简单,李时珍问道:“后来呢?”

    赵氏接着道:“这刘三被我打将出去,心中怨恨,今天上午便携了两个陌生的泼皮来到我家,强拉着说我租了刘府的田,这几年一直没有交租金,欠下了白银二十两,刘府老爷宽厚仁慈,可怜我孤儿寡母,所以一直未来讨要。今日却是最后限期,若不交了租田欠银,便把良田收回,将我女儿抵押了去。”

    赵氏说到这,忍不住放声大哭,四人听着这哭声,都是神色黯然。

    庞宪忍将不住,问道:“后来便怎么样了?”

    赵氏苦处一旦被打开,便抑制不住,继续说道:“这田产是我夫祖上家业,乃是先祖省吃俭用花了一辈子心血买来的荒芜田地,当年用命一点一点开垦出来的,至今犹有知县老爷的田契文书为证。可刘三不由分说,硬说成是刘府的产业,村里有人看不过,不过说了两句公道话,就被刘三带着两个泼皮一顿暴打,村里人看刘三势大,亦不敢阻拦,可连我那女儿,被他们活生生的拖拽了去。”

    这时候庞宪彻底愤怒了,也是破口大骂道:“这人如此可恶,简直畜生不如。”

    李时珍三人都是一愣,他们对庞宪了解甚少,没想到这人如此年纪,却嫉恶如仇。

    赵氏接着道:“我本欲往县城知县老爷处理论,村里人说刘府势大,争执不过。老头子祖辈所留的田产没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女儿也死生未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想到此,万念俱灰,遂才寻了死路。”

    李时珍听得赵氏说完,脸色已是铁青,但强压着心中的怒气问道:“这刘三拉着你家女儿往哪里去了?”

    赵氏呜呜咽咽的,往东便道上一指,说是往邻村去了。

    李时珍忙向福伯与兄长道:“你们先到这里稍作休息,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李果珍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忙道:“兄弟不可莽撞,这刘三有三个人,你一个瘦弱书生,如何去和他们理论,不若我们四人一同前去,说不定能把人要回来。”

    李时珍怒火中烧,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对于兄长李果珍的话置若罔闻,看了一眼庞宪,两人心意相通,不由分说,快速飞奔往东道邻村而去。

    这一下可把李果珍吓坏了,心想兄弟要是出了点意外,不说父亲解救无望,母亲泪眼哭干,自己恐怕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忙欲追了过去。

    这时旁观的福伯淡淡的出声拦道:“大公子勿慌,二公子博览群书,熟读经史,若一个刘三都应付不了,又何以解救老爷,光大我李家门楣?”

    李果珍一听这话有理,可自己兄弟他如何不清楚,只知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人情世故一点不懂,若要出点事情,回去如何向母亲交代。

    福伯看着犹豫而有些着急的李果珍,温和的笑道:“二公子是一只藏在悬崖峭壁的雏鹰,不经过深渊的纵身一跃,如何能够成为翱翔蓝天的霸主,担起人生的职责与使命?”

    这一句话好似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果珍不由得点了点头。

    是啊,自己的这个弟弟已经十六岁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早就一个人拿着药锄深入深山采药,背着药囊、摇着虎撑走街串巷的替人诊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