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海凤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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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赌局

    又是一轮黑夜,囚车进入一片红色的峡谷之中,几个转弯后,停在一座山前。

    一名教徒在岩石上摸索片刻,只听“咔”一声,一块巨石往里一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隐隐可见洞壁上插着一排照明用的火把。

    黑衣教徒打开囚车,挥着鞭子赶他们下车,云姝扶着温嵩,带着手铐脚镣,随着队伍缓缓走进兽口似的洞穴。

    里面虽有火把照明,但他们一时不熟悉这种昏暗,路走得十分艰难,加上洞穴构造复杂,云姝绞尽脑汁也只能模糊地将路线记住。

    他们被带到一处像牢房的地方,一个铁笼里关两三个俘虏,由几个教徒留下来看守。

    牢房里压抑得可怕,这么多人却没有一点点声音,只有冷硬的镣铐偶尔的碰撞轻响。

    云姝抱膝坐在角落,身边的温嵩微不可觉地动了动,她连忙靠过去。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手伸过来,云姝一接,是一根铁丝。

    “快……走……”两个字几乎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三个教徒打开铁笼走进来,两个二话不说架起温嵩往外拖,另外一个则将弯刀架在云姝脖颈上,将她往外推。

    穿过错综复杂的通道,最后来到一个极为宽敞的洞穴中,其内被特意修饰了一番。

    只见石壁上挂着暗红帷幔和紫黑纱帘,缀饰金色流苏,地上铺设黑底白纹的大理石,高大的灯柱精美的烛台规矩摆放,一切装饰都带着极浓的异域风情。

    两条完全由碧玉雕琢成的水渠沿洞壁而砌,尽头一尊狰狞兽头哗哗口吐清水,几朵红艳的睡莲幽幽飘荡在微波上,绽放的姿态好似勾魂摄魄的魔女。

    一条绘着奢华繁复花纹的地毯自洞口直通对面一座镶金嵌玉的华丽宝座,座上凌乱地摊着一条豹皮。

    云姝终于有了实质的感觉,她已经不在长安,已经远离了天朝领土!

    谁能在茫茫大漠找到他们救他们走?不可能了!他们没救了!

    身边突然温嵩痛苦地呻 吟起来,云姝顿时有些懊恼自己的懦弱。

    对啊,至少为了慕云峥,她也一定要将温嵩带回去!

    她将那丝恐慌与绝望隐藏起来,强迫自己忽视那些东西。

    被押进去,脚踏在地毯上松软舒适,云姝却宛若踩在炭火荆棘上。

    洞穴里还站着四名教徒,看来他们的着装并非是为了刺杀方便,而是本来就如此。

    在左侧水渠边上,坐着一个戴铁质面具的黑衣人,但服饰不同于其他人简单的黑衣,他披着精美的黑色披风,袍子和靴子的样式是西域特有的,衣襟与袖口处绣着银色花纹,有一种邪恶的高雅。

    云姝凭侧影看出他便是路上那个武功最高的刺客,这么说这个男人不仅是行刺队伍的头领,还是这个地盘的主人,说不定在浮阎庭也占着极高的位置。

    但既然他位高权重,这个任务为什么要亲自出马?

    不过再想想,军营之中武功最高的是慕云峥,加上巅峰状态的温嵩,的确是挺棘手的问题。

    这样一算,这个人武功实在恐怖,若入中原武林必然掀起腥风血雨,而他可能还不是浮阎庭的教主!

    那人手端一个盛着鲜肉的碧玉盘,慢悠悠地将一块块血淋淋的生肉丢进渠内。

    肉块一被丢进水里,立刻有几只长着尖牙的鱼跳出来争抢肉块,激起千层涟漪,将原本清澈的水染得血浊。

    这个时候,是云姝印象之中他最有人性的瞬间,在他眼里,他们这些人的命还不如几条凶残的鱼来得珍贵。

    同时在他身边,恭敬站着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

    此人没有戴面具,是这些人之中唯一一个露出真容的人,但五官平平,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魔息长老,况亓大人,人已带到。”押着云姝的一个黑衣教徒道。

    长老!?

    云姝的心顿时凉了大半,若这人是教庭的长老,那他们逃生的希望已近乎渺茫!

    魔息置若罔闻,仍喂着鱼。

    “还不快拜见长老!”身旁的黑衣教徒厉声叫道,突然一脚踢在云姝膝盖上,她猝不及防跪倒,被她扶着的温嵩则直接摔在了地上。

    云姝恼火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双拳一起朝那人脸上挥去。

    对方随意往后一仰,自以为躲开了,却不想云姝的武器不是她的拳头,而是连接手铐上的铁链,教徒的脸颊当即被甩中,刚痛叫一声,云姝又一脚蹬在他膝盖上,他应声跪在了地上。

    其他人当即骂了几句,挥刀就砍向云姝。

    那叫况亓的侍卫当即低斥道:“长老面前,休得放肆!”

    高举的弯刀几乎是同时一滞,四名黑衣教徒立刻将武器收回,恭敬退后。

    云姝默不作声地扶起温嵩。

    况亓打量她一番,视线又落在温嵩青黑的脸庞上:“这就是天朝那个不败战神温嵩?”

    “如今已经是废物了。”魔息说。

    云姝闻言顿感怒火中烧,但如今她根本无力反抗,只能选择怒瞪他。魔息有感应似地转过头,云姝可以肯定他面具后那双眼睛充满了戏谑和轻蔑的笑意。

    “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让长老您亲自出马。”况亓说。

    “也不尽然。加上那个骠骑将军,还是费了些功夫的。”魔息站起来坐到宝座上,立刻有人递上丝巾给他擦拭手上的血,“还有她,如果不是马骑得太差,说不定就将温嵩救走了。中原人还是有几手功夫的,连个女人都有这么高的武艺。”

    “哦?竟是个女子?”况亓微讶地看着云姝,“原来这不是那个叫慕云峥的骠骑将军么?但如此身手与胆魄,恐怕也不会是个无名小兵吧。”

    他们自顾自一问一答,完全无视云姝的存在,毫不掩饰对她的羞辱。

    幸而云姝的心性早已超越年龄,仍能脑子保持过人清醒和冷静。

    他们知道慕云峥担任的是骠骑将军,夜袭那晚甚至知晓将军营帐的位置,看来行动前情报收集得非常充足。这也进一步说明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温嵩和慕云峥。

    只是魔息没有抓获慕云峥,不知是失败了还是……

    “什么女子什么将军啊?”突然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响起,欢快甜美的音调顿时为这压抑黑暗的地方添染了一笔浓媚的暖色。

    只见一个红衣少女跑进来,踏着轻盈的步伐,缀满无数金色亮片的长裙花一般散开,恍若一只翩跹花间的红色凤蝶翩跹而来,活泼可爱的样子让云姝想起了远在长安的公主沈思思。

    一众教徒恭敬地叫道:“参见缇丽丝护法。”

    缇丽丝随意一摆手,一路跑到魔息跟前,半跪在地:“参见长老。”连行礼时都十分恣意愉悦。

    魔息只简单“嗯”了一声。

    缇丽丝又站起来走到云姝面前,细细打量云姝。

    云姝则以余光瞟她,缇丽丝有一双碧绿色的美丽瞳眸,五官立体,鼻梁异常挺拔,是非常典型的西域美女。

    她的打扮亦很有西域特色,双眉描得浓黑,涂着淡紫的眼妆,耳带巨大的银质耳坠,一头浓密及腰的黑发打成无数的长辫,银辫嵌镶嵌玛瑙翡翠,身上带着许多项圈手镯,一身的饰物皆十分昂贵。

    “长老抓他们来做什么呢?”缇丽丝问。

    “是庭中的要务。”况亓的回答很含糊。

    缇丽丝倒不在乎这个,又指着云姝问:“这是个会武功的中原女子吗?”

    “是的护法。”

    缇丽丝碧绿的眼珠俏皮一转,嫣然一笑指着云姝说:“我要和这个人比一比,看看中原女子有多厉害。”

    况亓谦卑地规劝说:“这只是个囚犯,自然不是护法您的对手,护法又何必受这种累。”

    “没关系的,来吧。”缇丽丝示意后面的人给云姝解开手铐和脚镣。

    况亓看看魔息,见他微微点头,便让人开锁。

    云姝将温嵩轻轻靠到灯柱上,老将军立刻抓住她的手,颤抖着声音说:“小心……他们阴毒得很……不行就……认输。”

    “您放心吧。”云姝拍拍他的手说。

    云姝走到缇丽丝面前,却看向上头的魔息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加赌注。”

    魔息闻言,换了个坐姿。

    “我赢了,就给我另一半的解药。”

    “若输了呢?”他道。

    云姝木无表情地说:“我不会输。”

    缇丽丝顿时不满地叫起来:“果然是狂傲的中原人!别以为你是女子我就会手下留情!待会儿准要打得你哭!哼!”

    况亓说:“命早就不属于自己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谈条件。”他又看向魔息,“长老,让属下替您杀了这个放肆的女人吧。”

    云姝始终只是凝视着魔息那张冰冷的面具。

    隔着虚空,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遍一遍扫过。

    “打吧。”他吐出两个字。

    况亓有些恼,缇丽丝则笑起来,挑衅地看向云姝。

    云姝深吸一口气,捏拳。

    “别说我占你便宜。”缇丽丝丢给云姝一把弯刀,自己抽出另一把。

    云姝挥了挥手上的弯刀,这是她第一次使用这种武器,月弧形的刀身与惯使的长剑和匕首差距很大,让她倍感不适。

    但没有适应的时间,缇丽丝已经自信满满地挥刀上来,刀刃划破虚空直冲云姝面门而来。

    云姝身子朝后一仰险险躲过,举刀回击。

    大殿之中回荡着激烈的铿锵之声,缇丽丝艳丽的红裙裾一次次如花似地大开,藤蔓般的长辫在灯火之下闪耀着夺目光芒。

    云姝却已经疲于抵御。

    十几回合后,缇丽丝得意地说:“果然是妄自尊大,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嘛!”随着声音拔高,她哗哗挥刀,组成一组诡异的刀影,直逼云姝喉咙而来。

    云姝连忙后退几步,直接被逼到死角,脊背撞在烛台上,几滴滚烫的灯油溅落在她肩膀。

    “哼,没地方逃了吧。”缇丽丝扬眉,一鼓作气再次出手。

    云姝突然一跃而起,踏上墙壁身子一转就出了角落,站在了缇丽丝背后。

    缇丽丝见她使这一招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下手更快更狠。

    然而只见眼前划过一拨金色的影子,缇丽丝打出的刀不知怎的竟被莫名化解,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后退几步,手腕吃痛,连刀都拿不稳。

    面前一直立于劣势的云姝,已经弃了弯刀,持着从烛台上砍下来的一根金色长杆充当长剑,面容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

    “哼,换了根点蜡烛的杆子就想打赢我么?做梦?”缇丽丝甩甩手腕,大步一跨,几乎化作一道红影,弯刀急速划向云姝腰身。

    云姝后退半步,手中金杆霍霍挥动,步伐变得愈发沉稳自如。

    缇丽丝发现自己竟抓不住她的套路,气得攻击愈发凶狠,然而手上蓦地一凉,弯刀啪一下被打飞,孤零零地插在墙壁上。

    错愕的视线中,云姝气喘吁吁,以金杆抵着她的喉咙,眼神自始至终那么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