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军官不好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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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北雪(三)

    叁拾肆:北雪(三)

    几人出了山,天色也暗了下来,大块的铅灰色云堵在苍穹,寒风凛冽地吹着。

    老大紧了紧袄子,道,“天不早了,眼看着就要下雪,就到镇上找个地儿住下。”

    一个戴着皮帽的人把手筒进袖子里,“老大,到镇上,咱是不是也得想办法通知您那朋友?不然明天没办法向那铁牛交代。”

    “这个不用操心,”老大道,“镇上应该有电话,打个电话知会他一声就行。”

    皮帽子点头,不再说话,倒是那眼镜又问了一句,“老大,您那朋友是做什么生意的?”

    老大睨了一眼那眼镜,“想知道?”

    眼镜讪讪一笑,“老大您不愿意说就算了,咱且赶路,赶路。”

    老大没有再说什么,只匆匆赶路。

    那眼镜觉得些尴尬,又不好开口再问,只心里七上八下地跟着走。

    一干人走了一段路,老大忽然开口道,“你要是想知道,咱到了歇脚地儿再说。”

    眼镜应了一声,一行人都沉默着走。

    好容易找了个落脚地儿,老大问过电话的事儿后,就将一行人聚在一起,缓缓地说起了他那朋友的事。

    原来那朋友本是跑山货的,人参山芝的,天南海北地跑着收,他自己也做得挺乐意,可后来他老婆觉得这一行虽说有些润头,可这累人得紧,遇到山洪暴雨的,还得冒着生命危险,他老婆心疼他,便不让他再跑。为了让他老婆安心,他便歇了下来。过了几年,世道相对太平了,他想着歇着也不是事儿,就想搞个别的事情来做。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蒋介石沿袭传统,向民间开放枪支弹药,国民可以自卫持枪,但是要得到执照,也就是政府的书面许可。这朋友也是个有本事的,听说不知走什么路子认识了专门管理申请的人,从此干起了枪支弹药的销售这一行,还跑到陕西一带开了个店,靠着秦岭,靠山吃山,掩人耳目,明着收山货营生,暗地里做得则是枪支弹药生意,专门卖给一些民间组织,尤其是两广一带,赚了不少金,并且还收着国民政府的补贴,至于国民政府为什么还给补贴,这没人说得清,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据说蒋介石也是有所图,一方面是借农民自卫军减轻自己社会治安的负担,一方面还有些说不得的想法,这就不能乱说了。

    再回到枪支弹药的话题上,这位朋友既然多卖给两广一带,为什么不靠近两广开店,非要在陕西一带?这其中就又牵扯到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了。谁都知道,陕西这一带王朝兴衰更迭,尤其是京兆万年一带,五侯七贵的,长安附近临渭水靠青山,王侯将相多葬于此,秦岭更像个天然埋骨地,不知敛了多少贵胄尸骨,好东西那是不用怀疑的多。这朋友也是看准了这一条,才将店开在秦岭下,平时正常做生意,不正常了就进山捡点漏子,再加上他认识国民政府里不少人,因而也算混得顺,身份也基本可以定位为半个官倒了。

    “那算是我们的同行咯?”眼镜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老大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什么同行?人家官倒,我们散倒,能见光?能一样?闭嘴。”

    皮帽子打圆场道,“老大您也别生气,您不是要打电话么?这天也不早了,您要不先把电话打了,以防一会晚了人睡了。”

    老大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乃起身到一边打电话,他们住的这家店也算比较高档,基本每个房间都给配了电话,也是下了血本。

    那老大拨通电话,立即笑眯眯道,“河水兄,对呀,是我,怎么,河水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也是了,河水兄只心疼夫人,哪有空想起我这个老朋友?哈哈,同河水兄开个玩笑。……是,找河水兄是有些事情,河水兄前些天不是从长江码头带回来一个孩子?那孩子如今怎么样?……哦,好着就行。……咳,是这样的,我同人谈了一笔生意。……什么拍花子?河水兄你还不了解我……这家缺个孩子,我瞧着他们也是真心想要个儿子。……家境也就那样了,……人嘛,人看着也是老实人,山里人,淳朴。……哦,你明天会亲自送过来,那真是麻烦河水兄了。……我啊,我在秦岭脚下。……哈哈,喝酒那是一定的。……那行,就这样,河水兄休息吧,咱哥俩明天见……嗯,好,再见。”

    “怎么样,老大?”见他挂了电话,皮帽子立刻问。

    老大如释重负,“成了。”

    “成了就好,”皮帽子点头道,“老大您也别太操心,看您还吃点什么宵夜不?”

    老大摆摆手,“不用了,你们谁想来点东西自己弄吧,我先睡了。”说着就进了里间去。

    一干人也是累得够呛,既然老大都走了,众人也没那个心思搞宵夜吃,当即回了各自房间。

    雪花寂静地飘落。

    苏州立在窗前,出神地望着远处的白。

    江南的雪从来没有这般大,这般冷。

    他忽然抱紧了双臂,也许他本不适应这北国的冬季。

    他很想念那座烟雨江南了,那些灼灼似火的海棠。

    他如此立了一会儿,手脚都冻得有些麻木,他活动活动了手脚,屋子内生了煤炉,可觉不出半分温暖,他走过去,摸了摸煤炉上搁着的铝制的水壶,温的,他将它提了下来,炉火已经熄灭了,蜂窝煤烧成了淡肉色。

    苏州叹了口气,将水壶重新搁了上去,屋子内冷得冰窖一般,他呵了呵手,爬进冰冷的被窝中躺下。

    他躺了一会儿,又侧起身来,用亵衣的衣袖擦去靠床的窗玻璃上的霜花,又躺好,透过玻璃看着窗外,黑白交杂的世界,没有一点声音。

    真想听一听雨声,他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开始他还为自己的想法开心,可没过一会儿,他便觉出自己这个想法的不切实际,愚蠢可笑来。

    现在是冬天啊!还是在北国的冬天,这么低的温度,怎么会落雨呢?

    他想起以前在苏州的时候,听惯了雨点敲击檀瓦梨窗,因而每到冬季,他总是巴巴地盼着一场雪花的飘落,可湿冷的江南从来没有给过他一场令他满意的雪,那些薄薄的,连苍松翠柏都遮不住的雪,不是他想要的。

    如今呢,如今他在离家千里万里的北地,北地的大雪,是他所期望的,它这般地大,这般地密,它静静地飘落,鹅毛一样,落在地面上,很快就积起厚厚一层。可是啊,可这北雪,却又不是他期望的,它这般地冷,这般地没有温情,他本希望它能遮盖住人间恶路,可它没有,它就那么囫囵地白茫茫着,它让他这般地冷,冷得他血液都好像冻结了。

    他忽然发现他不喜欢雪了。

    这北雪,它有什么好呢?它把他回家的路都遮住了。

    他很想回家了。

    这么多天没有回去,那个人,他怕是会担心吧?

    苏州一想到那个人,心中就一阵发堵,他说不清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就好像,好像有一份什么样的感情压在他的心上,他想不到走近去察看它,可它却没有因为他的无视就减轻分量,相反,它一天天变得沉重,它就那样压在他的心上,好像非要逼迫他去想,逼得他无法喘息一样。

    他想起以前,一个冬雪纷飞的日子,他在呵气成冰的庭中吊嗓子,练身段,一个穿着厚厚的灰色袄子的老头儿就立在他一侧,手中拿着戒尺,板着脸盯着他。他很冷,很累,可老头就是不说让他进屋,他想生气,又不敢生气,只能偷偷地瞪几眼老头。雪花悠悠地飘落,老头的花白短发和眉毛上都积了雪,看起来很有几分慈祥,可这强加上的慈祥与老头板着的脸是多么违和啊,这样看起来,很有几分滑稽。他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又想也冷着脸回敬老头,一时脸上表情很是怪异。老头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他呆呆地看着那长满老茧的手从满眼的雪花中伸了过来,最后轻却有力地覆上自己发顶,他僵着脖子,一动不动,他觉得老头眼中有些湿润,有些疼爱,他忽然鼻子一酸就想扑进老头怀里,可他还没来得及叫老头一声,那些雪花就倏地消散,就好像有十里春风吹过,庭院中花柳葳蕤着,老头仍是立着,只是身上的厚袄子变成了单薄的长衫。他看到老头很是生气地挥起手中的长鞭,他很害怕,可一只手臂伸了过来,替他挨了那一下。他抬眼去看,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那个人,他笑得多么温暖啊,万水千山都在他的笑颜中,淡了颜色。

    苏州忽地伸出手紧紧按压住了心口,沉稳的心跳,一声一声的,悸动在这场他未曾见过的北雪中。

    真冷,可是他忽然感觉不到冷了。

    他的心中,现在填充着一种莫名的东西,这种东西教会他想,那座细雨轻拂的古老城池,那些红得如火的海棠,那张温暖的春风笑颜。

    是在思乡怀人了么?他迷迷糊糊地想。

    梦中似乎有一曲笛音缠绵悱恻着,那些陇头梅花,倏忽弥散,随风纷飞,悄然落在他的枕畔。

    他的唇角露出一个微笑。

    该回家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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