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军官不好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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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砸戏

    伍:砸戏

    九老太爷忽然睁开眼,掐住小童胳膊,含混不清地吱唔了几声。

    小童被这突然地一掐,是又惊又痛,就要掉泪。那壮汉狠狠一瞪小童,小童便又将那泪意生生忍住了。

    壮汉附过去,细细听了听,乃低声道,“老太爷放心,一切交由我打理。”

    九老太爷点头,这才肯下去。

    师父将椅子推回原位,看了一眼苏州,便抬步往外走。苏州一见,也急急放好椅子,就要跟上师父去。

    “常老先生请留步。”壮汉突然道。

    师父脚步一滞,他缓缓转回身来,脸色铁青。

    苏州的心倏忽一沉。

    “常先生,老太爷请您入室一谈。”壮汉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师父也不多话,当即跟了壮汉去,经苏州身侧时,又停下脚步,看着苏州道,“在这儿待着,哪儿都别去。”

    苏州默然点头。

    师父这才收回目光,进了屏风一侧。

    苏州望着那屏风上的山水,茫茫然失了心神。

    说不清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师父才负着手从一侧出来了,脸色依旧的不好看。苏州本来已是迷迷糊糊的,听到师父的脚步声,才蓦然惊醒。

    “等会儿你进去,”见苏州清醒了,师父才道,“就唱几段给九老太爷听 记住,别的不要唱,就唱昨儿个唱了一整天的昆腔儿。记住了吗?”

    苏州乖巧点头。

    师父摸了摸苏州发顶,叹了一口气道,“别怕。师父就在这里。”

    苏州抬眸,沉静地看了师父一眼,师父点了下头,示意苏州可以了。

    于是苏州便忐忑地绕过那屏风,进去了。

    那九老太爷靠在椅上,优哉游哉地吸着一管烟,浓烈的烟气呛得苏州一阵咳嗽,但苏州还是从那些烟中嗅到了一丝甜腻——罂粟的味道。

    九老太爷皱眉,“什么名字?”

    “苏州。”

    “你师父没给你起一个艺名儿么?”

    “起了。”苏州垂着手,“落花愁。”

    “落花愁……”九老太爷在椅背上狠狠敲着烟管,“长驱入,舞楼歌榭,风卷落花愁。”

    苏州一阵心惊,他忽然觉得九老太爷也是个有文化的人,但谁说不是呢,旧社会的遗老,曾经的白面书生,大家后裔,肚中没有一点墨水才叫奇怪。

    后来,师父说,人有知识固然好,但不能抱残守缺,知识要不断更新,眼界要不断拓宽,这个人,才不会与时代脱轨。

    苏州用了很多年才彻悟,师父说得对。

    九老太爷发泄完,便冲着苏州道,“唱几段拿手的。”

    苏州也未多想,当即便开口,把昨天的《牡丹亭》,唱了一遍又一遍。

    沙哑的嗓音加上时不时的走调破音,终于叫九老太爷发话了,“得了,你下去吧。本以为你这个娃娃长得清秀,唱腔也会清灵,没想到却是个天生五音不全的。可惜了,你师父一生的心血到你这里,就算完了。你去吧。”

    苏州垂眸,转身出去了。

    师父在堂中候着他,见苏州出来,“出来了?”

    苏州不言语,只是扑过去,紧紧抱住师父,把憋了一天一夜的怨气全凝成眼泪,浸在师父的长衫上。

    师父摸了摸苏州,“回吧。”

    苏州点头,三两下擦掉眼泪,跟在了师父后面。

    师父却朝苏州伸出手来,苏州疑惑地看向师父。

    师父温和地笑了,“师父牵着你。”

    苏州的心中有些小小的雀跃,他小心翼翼地将小小的手放在师父长满老茧的大手中,便任由师父牵着他前行了。

    两年了,苏州拜入师父门下,已经整整两年。

    这一次,却是他第二次牵着师父的手。

    苏州还记得那最初,师父朝着一堆野孩子中的他伸出手,便犹如,向着滔滔天下,伸出了手。战战兢兢却又冷硬的苏州,被不苟言笑的师父,一路牵回了家。

    远去的流年,远去的回忆。

    苏州被师父牵着,他觉得师父似是心情不错,便问道,“师父,我唱砸了戏,你不生气?”

    师父道,“唱砸了戏没什么,没做砸了人便好。”

    苏州不懂。

    师父又道,“还记得为师跟你说的话吗?”

    “什么话?”苏州问。

    “身份卑贱,心不能贱。”

    苏州垂眼,“师父,你还生我气。”

    师父摇头,“为师不生你气。你记得这话吗?”

    “记得。”苏州老老实实应道。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师父喃喃道,“以后若是师父不在了,也希望你不要忘了此话。”

    苏州心一紧,“是,师父。”

    师父点头,不再说什么。

    风微凉,苏州不禁缩了缩肩,师父却忽然停下步子。

    苏州顺着师父的视线看去,马上的人笑得温暖如春风。

    “常老先生。”姓张的人拱了拱手。

    师父道,“张先生这是……”

    “我们军爷可不是放心不下二位!”另一匹马上的大汉道,“这不特意回来看看么!”

    姓张的人一记眼刀甩了过去,大汉立即打哈哈,“哈哈!我们军爷就是爱多管闲事儿!”

    师父不禁笑了笑,“张先生不必记挂。”

    那姓张的人纵身跃下马匹,笑道,“张某曾说改日要来拜访老先生,今日不如凑个巧儿。”

    师父却道,“张先生与我这山野村夫有什么可谈。”

    姓张的人意味不明地笑,“张某同老先生,应是志同道合之人。”

    闻言,师父爽朗地笑,“好一个志同道合!张先生果然没有叫我看错。”

    “老先生一叶可窥秋,”姓张的人仍是笑着,“只是……”他忽然低声道,“老先生拂了那九老太爷的意,恐怕……”

    师父摆手,“何妨?我这老头子,还有什么可怕的?”

    姓张的人淡笑不语,师父松开苏州,“你且回去,为师随后就到。”

    苏州点点头,撒开步子就往回跑。

    师父收回视线,“人活一口气啊!我自己倒没什么,只是苏州……教我如何能放心?”

    姓张的人点头,“老先生放心不下徒儿,人之常情。”

    师父摇头,重重叹气,“难说,难说啊!”

    姓张的人笑了笑,“老先生不必过于担忧,”他顿了顿,又道,“张某愿尽绵薄之力。”

    师父只是锁着眉,“再看看说罢。”

    姓张的人点点头,也不过分勉强。

    那大汉在身后唤了一声,“军爷。”

    姓张的人略作思索,道,“老先生有老先生的打算,张某不好干涉。张某还有些要事处理,改日再来。告辞!”

    师父点头,“张先生请。”

    姓张的人行至马前,翻身跃上,又朝师父笑了一笑,“保重。”

    师父沉默点头。

    烈马长嘶,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