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自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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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番外1】我是琴婉

    这是一个名伶的故事。

    故事本不该我来记述,是当年一位老妇找到我,托我记下这个伶人的生平。

    听完她说的故事,那时候多少有些年轻气盛,心里对那个在战乱年代本属常见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便推脱了。如今老了再回想起,渐渐感觉到悲伤与无奈逐渐从我的血液传遍全身。

    我决定记录下来。

    下面就要开始了,接下来我会以老妇的视角来写,若是哪里描述不妥当的,还望大家见谅。

    那一年大概是大周国四十二年说起吧。

    “师父,为什么他们都说戏子无义?”这句话我问了十年,师父就用另一句话答了我十年,“莫多问,唱你的戏。”

    师父名叫张雨亓,其实只大我一旬,不过他天资聪慧又勤奋好学,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成了戏班的台柱子,后来师公,也就是师傅的亲爹,干脆把戏班子都交给他打理。

    我从六岁的时候开始就跟着他学唱戏。听师叔伯们说,我是被我爹卖到这里的,可是师父跟我说我是他捡回来的。他说,初见我时我穿着灰色衣裙裙,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看见他却笑得一脸天真模样,他不忍心便将我领了回来。他为我取名琴婉,其实是希望我能人如其名。

    我知道师父是不愿我知道他们买了我只花了三文钱,其实对我来说被抛弃还不如被卖掉。不过这些都没什么让我介意的,都无所谓。

    听师父说,今晚会有个贵客要来。我点点头噢了一声就去换衣服,戏班子不许女娃娃唱戏,平日师父就让我扮个丫鬟书童上台。我正掀了门席子,师父一把把我拽了过去,“今晚你唱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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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唱虞姬?师父虽然教过,但是他一向不让我唱主角儿的啊。

    “啊?师父,我不行的。”我虽然一惊,但是心里一阵窃喜,嘿嘿终于肯让我唱主角儿了。不过还得推辞下,大人不都这么做的嘛?嘿嘿~“哦,那算了。”师父回答的干脆利落,转身就要走,我一看角儿的梦要泡汤了,赶紧快两步追了上去,“哎哎哎!师傅!别啊!”我一把扯住他,他想摆开我,我一下子蹿到他面前搂住他胳膊。我心说师父怎么这般小气,可是抬头去看他,他的眼眶都红了,眼泪水闪闪的泛着光。

    “师父,你怎么啦?”我有些懵懵的,师父别过头去不看我,我顿时慌了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师父露出那样无力的表情,印象中的他永远都是神采奕奕的模样。师父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说“我替你画妆面吧,莫哭,不然更丑了。今晚好好唱,别给戏班子丢人。”

    我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只是一阵凉意从脚底一直蹿到脑子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师父手艺很好,替我婠了发髻,戴上如意冠和泡子,妆面画的浓淡相宜。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有些失神,原来我也挺好看的。穿上官装披了斗篷,还忍不住拿起宝剑比划。若是平日里我肯定欢喜的不得了,可是现在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我知道师父那个眼神里写着什么,有不安,有不舍,有无奈,还有一股子杀气。跟在他身边这些年,我了解他的程度他自己都该自愧不如。不过我也突然意识到,师父居然用那种眼神赤裸裸地打在我的身上。这个时候让我上台,看来,师父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摆袖,转身,绕袖,一气呵成。舞的是情根深种,唱的是情丝入扣。只《霸王别姬》一折我便练了六年了,虽是比不上师父的神韵,可也似个七八分。我对上霸王的眼神,接着唱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我夺过项羽的刀,架上自己的脖子抹了下去。

    倒地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些理解虞姬的用情至深了。

    碧海连天齐阔,哪能独饮孤觞。

    疼痛感袭来,血液顺着脖子不停地流淌着,浓浓的血腥味儿钻进我的鼻子。我被这血腥味儿一蹿,晕了过去。

    血,到处都是血和尸体,离我一丈远的地方,尸体堆得已经有二层楼高。戾风从我身上刮过,而我呆呆地坐在腐肉堆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恶心,只是长长地麻木感。

    师父,师父。

    我想喊,可是发不出声音。不停地有血涌到喉咙上。浑身都是冰凉的,手脚发软提不上来劲,只能狠狠地咬自己,可惜感觉不到疼痛。

    “小婉儿,婉儿…”有人在我耳边喊我,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只知道那么温暖,让我好想靠近。

    腿一抽搐,我醒了过来。

    师叔伯们和几位师兄弟都围在我床前,师父坐在床沿上。大家见我醒了过来,忙招呼大夫过来瞧。人群让出一条道,我这才看到大夫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男人。

    我张了张嘴巴,可是一动嗓子就疼得受不住,师父忙起身来按住我不让我动。我乖乖地躺了下来,才发现来人穿着打扮看上去估计又是哪个朝廷命官。只识欺压百姓,不知保家卫国的流氓地痞,呸。

    我心里骂着,他已经到我床前了。开口道:“我说小伙子怎么能长这么俊俏,原来是个姑娘家。哈哈哈!拿刀可是真刀,你拿着还能分不出啊?你们唱戏的也是,高低不过一场戏,做那么真干嘛?就是假刀也不能这么切啊。”

    “夏大人说得对。张某日后会让伙计们注意些的。琴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夏大人您先回去歇着吧。给您添麻烦了。”师傅给他作了个揖下逐客令,他摆了摆手,“我在这里住几天,你们收拾间客房给我。”

    看吧看吧,一副丑恶的嘴角。我愈加肯定自己的观点,冲他翻了个白眼,他却对着我大笑起来。

    师父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便应了这个笑得龇牙咧嘴的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