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来来又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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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要投胎得先死

    这股檀香飘得极远,章晋阳抹角转弯转弯抹角连穿了三四个巷子,才走在了一条稍微宽阔一点的路上,但是看起来这还不是最后,路的尽头还有转弯。

    但是章晋阳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前面斗拱飞檐,朱墙青瓦,六个姜黄大字一字排开:南无阿弥陀佛。

    叹了口气,这地方他其实不是很熟,但是如雷贯耳——会江县最大的净土宗二生庙三光庵。

    其实不只是会江县最大的,就单以二生庙而言,三光庵在整个龙界省也是数得上号的大沙林,数不上第一,第二也当仁不让。

    所谓的二生,指的是女尼,据传言,女人信奉佛法,不能当世转生西方极乐世界,唯有再次投胎成为男人,重修佛法我佛才接受皈依,能在死后莲花化生,于极乐世界内永享清福。

    这一听就不靠谱,佛都说了众生平等,喝口水都要念偈念咒超度不可见之虫,还分了男女了?到现在还有人为了观世音菩萨是男是女打架呢,怎么就女人不能荣登极乐?

    合着那些飞天、比丘尼都是男人?

    分明就是些腐儒牵强附会愚民愚妇。而也真有人就信了,你说他还不愿意呢,说你要坏了她修行,跟你拼死拼活的满街撒泼……

    之所以说的这么瓷实,是因为章晋阳刚拐过弯去,就遇见这么两位。

    一男一女,男的一身藏青色的工作服,戴着眼镜,在马路牙子上站着,抄着手(把双手互相插在袖子里)苦笑连连,光着头,棉帽子在地上打滚的那个妇女手上抡着呢。

    地上打滚撒欢的那个已经看不出来什么样子了,满头满脸的都是灰土,头发也散了,棉袄也敞着怀儿,黑布面毡底儿棉鞋也甩飞了一只,正正的挂在了墙头瓦当上。

    周围的人不多不少,有那么十来位,围成个圈看热闹,唧唧啾啾的你一言我一语,章晋阳在人堆儿里没到一分钟,就听了个大概。

    和上面说的差不多,这姐弟两个来庵里上香,姐姐虔诚,和普通的信众不一样,迷信迷信的,周围常来常往的老信众都知道。

    这个弟弟,是个老师,还是个教化学的,平生最不信鬼神,今天也是赶集,陪着姐姐就到庵里走了一遭。

    知道她迷信,烧香拜佛规规矩矩什么都没说,就怕触了她肺管子。

    这个迷信的人啊,和正常的信众他不一样,她不全信,就信自己个儿想出来的那个,别人也劝,你信是信,别偏,佛祖没说烧香磕头一定的磕出血来啊,她不,不见血怎么能叫虔诚呐?

    别人说念经啊,要学习经里的道理,你得想办法搞懂佛经里说的是什么,她不,佛祖说了,念经就能救苦,念就行,不用懂,佛祖的道理你能懂吗,你懂你就成佛了。

    这话没错啊,道理懂了我就成佛啦,所谓得把它搞懂了啊。

    不,念就行,佛祖救我。

    谁也劝不了,连庵里的老禅师拿她也没辙,就哄着任她去了。

    今天跟弟弟来烧香,挺好的,什么差儿都没有,挺高兴,弟弟是被我感化了,度化他我有功德了,离西天又近一步。

    出了门两个人闲聊,就聊到为什么这个女尼的庵,叫二生庙,说起这个弟弟为人师表的劲儿发作起来,就教育姐姐,这是胡话,我佛慈悲普度众生,物种都不在乎,他在乎男女吗?

    这话可就惹了祸了,也不知道触了那根线儿,惹得这女人疯起来,连叫带骂,闹得难看至极。

    章晋阳在人圈儿里听了一会,就听着这女人在地上翻来滚去的什么没良心,供你读书,长大成人了不是物了,忤逆姐姐,要我是个爷们儿怎么怎么样,将来转世投胎再不做女人,女人如何如何苦……

    这个,这年月女人辛苦大家都知道,但是当街闹成这样,也实在是不像话。

    周围也有人说,这女人其实一早就不正常,她身上带着一路仙家,要顶香出马,她笃信佛法,至此于不顾,仙家在磨难她,俗称的,叫抓弟马磨香疴。

    这又是另一路信仰了,是北疆三省的原始信仰,萨满教,之前所说在武庙侧廊里还供着本地仙祇胡三太爷胡三太奶,就是此类。

    在灵异界,素有南茅北马的说法,南茅随着各种电视剧电影,以被天下人熟知,祖师陶弘景,苏省茅山上清宗坛,九霄万福宫茅山道士名震天下。

    北马,指的就是北疆三省萨满弟马,万物万灵保家护国,焚香起坛捉妖拿鬼,无有不灵无有不应。

    所以在北方,佛道两门其实势力不大,很多城市有庙无观,也有不少地方有观无庙,甚至庙观皆无,唯独香堂城城皆有,甚至大一点的村落里,也有神婆神汉扯旗挂幡,敲鼓摇铃行各种巫祭事,收取供奉维持生活。

    宗教在国内都是统一管理的,所以这些宗教人士也不管是民间的,还是官方认可的,就都在某一个区域里聚集,想要找他们办事,只要到这范围内找,总有合你心意的,会江这个地方,宗教活动聚集之地就在三光庵门前的这两条小街。

    所以从庵里出来,周围看热闹的,有相当一部分是同行,剩下的不明所以的,被人科普的那些,才是游客信众。

    章晋阳小脸皱皱着,看着还中气十足的地躺拳高人,心里别扭,这一天都不顺心,赶集赶晚了,没买着什么东西,遇着个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神经兮兮,拉着他就不撒手。

    好不容易跑了,想找的地方又已经没有了,他还得再琢磨别的挣钱道儿,他这个年纪,能干什么呀,信步由缰逛逛县城,还遇见这么一折子戏,心里这个邪火儿,蹭蹭的往上冒。

    耳听着地上的女人连哭带嚎没时没晌儿,死活下辈子要投胎男人,章晋阳掐着嗓儿,提着调门儿——他本来就是小孩,声音尖细,这会儿一掐,调门往上一提,钢锯拉玻璃一样,阴森森直透天灵盖:

    “要投胎得先死啊,快去!一会儿火车开了你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