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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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宫中激辩

    “劳心之人之人治人,劳力之人制于人……草民不通教化,若无地方各家管束,不过一片散沙,他们何能生产?!”冯友余对张图求的话,强言争辩道。

    “笑话!”张图求听到这话,笑了起来,“所谓的管束,无非就是到了收获的时候,上门去拿收成……若是这也缺了这管束,就不能生产,那春播、夏种的时候,地里的庄稼,是怎么长起来的?冯相这话,未免太牵强了吧!”

    “陛下……”冯友余其实也没在田间地头待过,对地方豪强是如何管束草民的,其实也是一知半解,可听了张图求的话之后,突然意识到,只怕张图求说的是真的……但是,“陛下……我朝赋税,大多由地方各家所承担……”

    可张图求却又打断冯友余的话道:“哼……地里收成,草民留三成为口粮,赋税也只占三成,地方豪强地主,却独占了四成……冯相,你以为,那些地主,当真能那么好心,为皇上缴纳赋税?他们只不过是把草民的收成,往死里盘剥,然后再留足自己的利益后,不得不上缴一点点……”

    “那你的意思是……要将这些豪强世家敲骨吸髓才甘心?!”冯友余的话屡次被张图求打断,话里也明显地有了几分怒意。

    “豪强世家本就是国家的恶瘤!就算不能切除干净,也要将他们严肃看管!”张图求则是掷地有声地回答,“将那些盘剥乡里的豪强,挨个砍了,绝对没错!”

    “不可!士族世家并无违反律例之处!无罪而罚!于律例国法不合!”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们的律例国法,就是这些世家豪强的保护伞!”张图求突然朝朱子霆拱手拜道,“陛下,大梁要振兴,将鱼肉乡里的世家豪强绳之以法,让其不得压榨草民,便是第一国策!”

    这……分明就是越国的土地政策,怎么能跟梁国皇帝来说?

    “陛下……此乃越人的妖言惑众,千万不能相信啊!”冯友余大惊失色道,“梁国有梁国的情况,和越国,断然是不可能一样的啊!”

    “陛下……梁、越都是华夏儿孙,两国的前人,都是前朝遗臣,既共有一个祖先,说的是也一样的话语,敬的都是天地祖宗……我张图求看不出,有什么必然的不一样!此法在越国能行,在梁国为何就不能行?”

    “梁人知礼节,讲尊卑,事事规规矩矩,长幼有序……可越国,礼数全失,只重利益,与茹毛饮血的野兽又有何区别?”冯友余连忙反驳道,“陛下,您就看他,他一口一个我,嘴里对陛下可有半点敬重之意?若是梁人也都如此,圣人之说何以为继,祖宗家族何人发扬?”

    “落后愚昧的礼教,除了约束人的认知和发展,屁用都没有!就跟臭婆娘的包脚步一般,又臭又长!早就该丢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去了……”张图求针锋相对地反驳,“也就是你这样,不思进取的人,才会把这种货色,当作宝贝供起来!”

    “你……”

    “够了!”朱子霆见两人争得不可开交,突然一声大喝,把两人的声音都压住……几十年以来,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天地法统,祖先沿革,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敬畏的规律,人行于世,这些便是安身立命的准则!所以,在心底里,他是跟冯友余想的是一样的。

    然而,听了张图求的话之后,他却不得不起了思量……越人确实是看重实利之辈,在自己接触的越人之中,大多,是追逐利益的商人……这让自己对越人的确有些心生排斥……可是,越人重利,却能让万民安泰,让所有人都能有饭吃……他们一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就把所有的梁人的指责,给踩在了地下。

    如果别的地方,也许还可以用气候差异来辩解,可就在淮河两岸,北岸赤地千里,南岸则衣食无忧……北地遇旱则灾,南岸水旱保收……这又是为何?北岸的水利不如南岸,所以,北岸遇大雨则水灾,长时间不下雨,则旱灾;可南岸却水利发达,大雨可排水,大旱可抽水……甚至官府还会建造移动的降雨法阵,来缓解旱情……也许,自己真的错了……也许,不单是自己错了,而是朱家,在一开始,就错了!

    “陛下……陛下!”看到朱子霆的这个表情,冯友余哪里还猜不到他的心思?他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劝道,“自三皇五帝至如今,这天下便是如此!数千年都过去了,不会错的!”

    “胡说八道!三皇五帝是我们华夏文明初始期,夏商周是华夏文明的早期,秦代之后到前朝为止,进入到华夏文明的第三期……每一个时期,都有不同的生产力水平,其治政之道也随之改变!”张图求也对朱子霆大声疾呼,“陛下……审时度势,与时俱进,才是长治久安的必由之道!”

    “陛下!祖宗之法,历经数百年,而让国家强盛,若是改变,恐致不遇之灾!”

    “这世间本就没有常势,怎么可能有常法?!永远地守着祖宗之法,只能是越活越回去!”

    “若是国乱民疲,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国已乱了,民早已经疲了……你是瞎吗?”

    “陛下……”争到这里,冯友余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往下如何说了,只能跪地叩首,伏地不起。

    “陛下……”张图求也不想再争了,也将决定权交给了朱子霆。

    可一时之间,朱子霆又怎么能立即做出决定?他无力地摇了摇手:“好了……你们都不要再说了……让朕静静……你们都下去吧……”

    既然朱子霆发话,冯友余和张图求也只能分别退下。

    可两个人虽然走了,他们的声音却好像还在宫中的梁柱之间萦绕,久久没有散开一般,直到夜色再起,星满青天……哪怕,他已经躺在龙床之上,可在他的脑海中,那两个声音,还在不断地争夺着,碰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