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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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英雄无名2

    司如水忍不住插口道:“养育教诲之恩,如同再世为人,其深如海。他们不光不思图报,反而还要弑师夺得秘笈!此等小人,即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卓无名毫无表情地道:“司先生所言极是!那位绝世高人对他的徒儿可谓恩重如山,七个徒弟全是孤儿,皆依赖他养育成人,授以武功。可其中六徒却反而要陷害其师,可谓是丧尽天良!他们借为闭关的师父送饭之机,在饭中下了毒。那位绝世高人哪会想到自己的徒弟之阴谋?当然丝毫不加防备,自然……自然遭了毒手!”

    司如水怒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人?”

    卓无名声音嘶哑地道:“其中有一徒名为夏戈,自幼全家遭到奸人毒害,从此心中便立志要习成天下最好、最强的武功,做人人尊崇而不敢正视的人!那样就不会再有人欺辱他。当他被其师收养之后,这样的思想日甚一日,因为他知道其师乃武学奇人,若是能得到师父传之‘平天六术’,生平夙愿,必然得以实现!”

    卓无名曾说过他便是夏戈,那么刚才他所说的那人便是他自己了。牧野静风沉默如山,目视窗外,谁也不知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甚至,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而司如水则神情古怪地看着卓无名,在江湖人眼中,卓无名便是卓英雄,顶天立地!谁会想到他同时又曾是“夏戈?”

    卓无名道:“当夏戈知道他师父撰写的‘平天六术’,其根本目的竟是为了整个武林——无论如何,‘平天六术’最终都将会公布于天下时,他感到极其失落,他觉得自己的平生夙愿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就在这时,他的同门师兄弟中有人提出要毒害师父,以夺得‘平天六术’,夏戈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骇怕……”

    说到这儿,卓无名的声音变得有些扭曲了:“他的第一个反应竟是骇怕,而不是愤怒!这说明他的心灵本就是龌龊的。这样的人,本该在当年就要遭到报应!可事实却没有!他竟与他的师兄弟一起毒杀了他的师父,并将其师的尸体扔下了山崖……”

    忽地响起“啪”的一声脆响,司如水手中的杯子已被他生生捏碎!

    卓无名似乎并未看到,也未在意,他继续道:“之后,为了杀人灭口,他们又对他们最小的师弟下了毒手,窃取了‘平天六术’之后,便仓皇而逃。下得山来,六人便按事先说好的方法将‘平天六术’之武学经典放入一个箱子内,然后每人摸得其中一部!”

    “但他们心中的邪恶之念一旦打开,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分手之后,几个人之间便开始了盯梢与跟踪,希望能从其他人手中得到另外几份武学经典,但六人武功相近,没有人能够成功。夏戈暗中跟踪着他的六师弟夕苦,结果,有一天

    夕苦走进一片松林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夏戈等得不耐烦冲进去时,才发现夕苦已死!他的死状极惨,身上至少中了五六十刀,碧绿色的肠子也拖了一地,眼球也被打爆了一只!原来这是有一伙人见他一直鬼鬼崇崇,好像身上有什么稀世珍宝,便设下了陷阱,将他杀了。不过这一伙人也赔进了五条性命,夏戈进入松林的时候,‘平天六术’的其中一部还在夕苦身上!但他全身便如同一个血人般,那本经典早已被染得透湿!”

    “出了林子之后,夏戈大声呕吐,夕苦的死状,让他忽然清醒过来,忽然想到了‘报应’二字!忽然想到了师父之恩——可这时的清醒,是否太晚了一点?”

    卓无名的目光有些呆滞,仿佛生命力已开始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消失。

    他又道:“一种深深的罪孽感一直折磨着夏戈,让他永远不得安息。他竟独自一人跑到他师父落崖之处,独自坐着,一坐便是三天三夜。他想到过死,但他知道就是自杀,也已赎不回他的滔天大罪。于是,他开始浪迹江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他杀了一个黑道上颇有名气的杀手,救了一个十四口之家,当十四个本将烟消云散的生命因为他而继续存在时,他那灰色如死水般的心灵第一次泛起了一股活力,他猛然发现当自己为别人做了一点善事的时候,他心中的罪孽感便会略略地淡化一些!”

    “从此,他便开始千方百计地做着除魔卫道之事,最初,这便如同他用来治疗心痛的一剂药般,他靠这么做来作为他生命的支撑力。所以,他从来不愿为人知道,他为自己取了个名字,就叫卓无名。但无论如何掩饰,他所做的侠义之事,终是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

    这时,司如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就像怕要惊动了什么一般。

    卓无名继续道:“他只求无名,就像万木丛中最不起眼的一棵树那样无名,如果真的能如此,他觉得那也是上天的宽恕了。没有想到的是他得到的远比期望的多,他的声望日益高涨,人们并不称他为无名,而是称他为英雄!夏戈先是成了卓无名,然后,便成了卓英雄!”

    在这时候,牧野静风恍恍惚惚地听到了一种像是瓷质般的东西“哗”的一声破裂了。他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下了,这种声音便来自于他的心底,碎片撒满了他的心灵。他的心被这种锋利的碎片割得支离破碎,生生作痛!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苦心大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叹息声悲天悯人。

    他本已超脱了凡世俗尘,无喜无嗔、无怒无悲,但当他听到此处,仍是不由叹息了一声。

    他叹息的不是某一个人的悲剧,而是叹息古往今来,总有人为了虚幻如烟的东西而一步一步走向

    悲剧。

    司如水此时最后悔的莫过于留在这儿了。

    这些日子来,卓无名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几乎便如一尊神一般,是那样的神圣而高尚——这种感觉,也是千百人所共有的感觉。但现在卓无名卓英雄却亲口告诉了他:他心中的神圣如神一般的人物原来有着如此丑陋的过去!这便如有人突然告诉你一个在你心中是圣洁无比的漂亮女子,原来竟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妇一般!

    甚至,比此更难以接受!

    司如水觉得自己宁可永远被蒙在鼓里,被假象所欺骗!假象虽然虚幻,但却是美丽的。

    卓无名继续道:“没有人会知道名声给夏戈带来的压力有多大,因为他自认为根本不配享有荣誉,他本是个千古罪人,应该受到万人唾弃才是!所以,他行事一向不愿张扬,可越是如此,人们越是觉得他伟大。有时,他就不由会想:我是不是可以把自己的从前全部忘掉?然后一心一意做人们心目中的卓英雄?但这样的念头都只是一闪而过。”

    “数十年中,他从未练过他以自己的良心换来的那册武学经典上的武学。当他凭借自身的不懈苦练后所成的武学,终于击败了温九变,杀了仇家“不悔剑”慕怀柔,但在那一刹那,他忽然彻悟:以出卖良心换来的武学经典其实只是他的灵魂的枷锁,只要真正存有永不泯灭的复仇之心,无须此武学经典,他亦能报仇成功。

    当年一念之错,换来的只不过是数十年的悔恨不安而已!

    他心中有了一个决定:那便是找到与他一同作孽的同门,然后将之杀掉!最后便自杀!——也许,这是惟一的一条适合他走的路。但三十多年来,他只找到了一个人,那便是他的二师兄暮也,也就是如今的死谷谷主阴苍!”

    牧野静风突闻此事,心头巨震!

    一刹那,他在心头道:“他的话,究竟可信不可信?”

    如果卓英雄仅仅是卓英雄,那么牧野静风自然对他的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可他又曾经是夏戈!这让牧野静风心中怎能不起疑心?怀疑卓无名所言有诈?

    卓无名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牧野静风面前,竟轰然跪下!

    众人皆惊!

    牧野静风一时更是脑子一片空白!如果他不曾知晓卓无名这些年来曾做了无数侠义之事,那么卓无名跪在他的面前,他的感觉一定要单纯得多,即是一种复仇的快感!

    而如今,他丝毫体会不到这种复仇的快感!

    而司如水与苦心大师也是无言以对!

    卓无名道:“牧野公子,当我无意中发觉你与你父亲牧野笛极像的时候,我便有了一种猜测,后来在‘死亡大道’听你说你与旦乐有世仇,我便更加肯定你与牧野笛有极深的渊源,所以,我当时便断定你不可能是凶手,只会是旦乐做下的恶事!当我见了你怀

    中的骨笛之后,便决定无论如何,我也要救活你!”

    “我径直进了死谷,却没有与他们发生任何争战,因为我一开始便说明只要巫姒给一点‘忘情水’,为此我可以自废一臂!我知道死谷一向把我视如眼中钉,所以这样的条件对他们来说是极具诱惑力的,因为谁都知道一个使剑的人废了右手之后,便几乎是废了武功一般。结果,阴苍替巫姒答应下来了。他们给了我解药,我当着死谷众人之面自断一臂。本来,在这个时候,他们完全可以借机杀死我,其实死谷中的不少人也有此心,但阴苍阻止了他们。这并非他仁慈,而是因为他认为我对他已不再构成威胁,他甚至还给了我上等的金创药!”

    “救醒你之后,我终于知道你是牧野笛的儿子!当时,我的感觉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但至少我知道他还活着……”

    牧野静风缓缓地道:“不仅我爹活着,而且我师祖也还活着!”

    他说的是“我师祖”,而不是“你的师父”,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师祖是绝对不会再认夏戈这个徒儿了。

    卓无名一听空灵子还活着,不由惊愕万分!几十年来,他一直认为空灵子已死,这便如同巨石一般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如今忽闻其师父空灵子及牧野笛都未死,如何能不惊喜至极?

    他不禁老泪纵横,转身向东而拜,口中喃喃地道:“我知道自己已不配称您老人家为师父了,更不敢祈求您原谅我。今天,不肖夏戈知道您老人家还活着,真的太高兴了……”

    他向东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磕得头破血流,满脸血污!

    牧野静风心存仁厚,见他如此模样,不由暗觉不忍,于是道:“你不必如此,还是起来吧!”

    卓无名慢慢站起,对牧野静风道:“如今你要找的人已全部寻到,而且其中三人已死,再加上夕苦在三十年前就已死于非命,如今便剩下暮也与我了,你的事已快有个了结了。死谷势力虽然如日中天,不可一世,但他们气焰太过嚣张,竟敢公然向武林正道挑战,它的毁灭,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如今,该死的人都将死了,我也可以做个了断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尚搁不下,不知诸位能否看在我还算做了几件像人样之事的份上,答应我一事?”

    司如水听他口气,似乎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再看他满脸的血污,神情恍惚,不由暗生怜意,便道:“只要你说的是正事,相信苦心大师与穆……牧野公子也是会考虑的。”

    牧野静风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卓无名道:“诸位可知英雄楼里的三百名弟子,原来都是些什么人吗?”

    三人对他此言都感到有些不解:他门下弟子是什么人,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卓无名忽然拍了拍掌。

    很快便有门下弟子进来听令。

    卓无名道:“去将墨非、墨靖、墨乘风、墨九天四人找来。”

    那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引来了四个人。四人先见过卓无名,然后又向苦心大师、牧野静风、司如水一一行礼。

    卓无名对其中一个脸上有道触目惊心之疤痕的人道:“墨非,七年前你在何处?”

    墨非恭声道:“属下七年前尚是浪迹江湖。”

    司如水不明白卓无名此时问及这些问题有何用意,心中暗暗揣度。

    卓无名道:“你是靠什么为生?”

    不知为何,墨非一听此言,神色突然变得很古怪,眼神也显得极为复杂,他看了看苦心大师诸人,竟沉默不言!

    卓无名叹了一口气,道:“在苦心大师面前,你还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墨非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道:“属下在七年之前,常以打家劫舍、抢夺不义之财为生!”说到这儿,他已是一脸痛苦之色,羞赧难堪,目光再也不敢与座上诸人正视。

    司如水与牧野静风心中的吃惊程度着实不小!

    卓无名似乎未曾留意他们的神色,他静静地看着墨非,过了一阵子,方道:“如今,你还是赖此为生吗?这些年来,你又都做了些什么?”

    墨非本是黯然至极,听得此言,眼中方有了一道亮光闪过,不由得身子挺了挺,道:“自七年前楼主收服属下之后,属下潜心思过,跟随楼主南征北战,参加的战斗大大小小不下百次,自信刀下未曾冤杀过一人!这七年中,我身上添了十七道伤口,每受一次伤,我心中便多了一份欣慰!每流一滴血,我心中的罪孽感便稍减一分!”

    卓无名点了点头,又问墨非身边那个长着一对倒丧眉的人:“墨靖,你可记得你原名为什么?”

    墨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嘶声道:“属下怎会忘记?属下以前便是血影子温不归!”

    此言一出,司如水神色大变!他惊愕地道:“你便是十年前让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冷血杀手‘血影子’温不归?江湖中人人皆知温不归杀人只问金钱,不问黑白是非,可是如此?”

    墨靖显得很吃力地道:“正……正是如此。”

    司如水怔怔地望着墨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种场合之下见到十年前臭名昭著的冷血杀手温不归!

    卓无名道:“那么,现在你杀的又是些什么人?”

    墨靖抬头朗声道:“是十恶不赦,非杀不可之人!”

    卓无名道:“比如‘活尸’娄仪,‘十字刀’柳古这样的人,对不对?”

    墨靖点了点头。

    卓无名又转身对一个细细瘦瘦的四旬汉子道:“墨乘风,你本是江湖四邪之邪偷,对不对?你偷的全是他人视若自家性命的东西,并以此自诩,可是如此?”

    墨乘风惶然地点了点头。

    牧野静风这时已有些明白过来了。

    司如水忍不住道:“邪偷

    在十几年前可谓是偷得天下人心惶惶,但在八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江湖传言他是失手被杀了,没有想到竟然进了英雄楼。”

    卓无名沉声道:“进了这儿,你有没有再重操旧业?”

    墨乘风肃然道:“属下怎敢忘记楼主教诲?这八年来非属下之物,属下是一针一线也不取。”顿了一顿,他又道:“楼主若是查出属下有此类事,属下甘愿受死!”

    卓无名缓缓地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道:“墨九天,你可知为什么我把你的,以及英雄楼所有弟子的名字都改做姓墨?”

    (本章完)